第389章 莫待無花空折枝
“她是跳窗跑出來,阿遲想送她去醫(yī)院,她不肯,苦苦哀求阿遲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永遠都不要,她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阿遲只能答應(yīng)她?!?br/>
鳶也垂著眸,想起當(dāng)年她杵著拐杖追去里昂,聽到尉遲要將李檸惜的牌位帶回尉家,怒極之下,對李檸惜出言侮辱,說她未婚先孕不要臉,說她是丑聞……尉遲格外生氣,呵斥了她三次,要她道歉。(150)
那會兒她震驚于他維護李檸惜竟然到了這個份上,一時間被所托非人的悲涼,和錐心刺骨的疼痛彌漫,當(dāng)即訂機票回國,原來……
鳶也扯了扯嘴角,無話可說。
尉母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后來阿遲去找過他爺爺,打了他一拳?!?br/>
鳶也倏地抬起頭。
尉母對上她愕然的眼神,點了點頭:“他打得對,但最多,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不能把他送去監(jiān)獄,他要是因為那種罪名進去,尉氏和尉家要怎么立足?尉氏在全球有八萬員工,尉家直系旁系加起來有三百多人,這個擔(dān)子要家主來挑,所以有些事,他知道有錯,也只能包庇。”
“他后來他還把爺爺圈禁在里昂的房子里,不準(zhǔn)他外出,到現(xiàn)在也有十四年?!?br/>
“但沒想到,事情至此還沒有結(jié)束,檸惜懷孕了,被李家父母發(fā)現(xiàn),鬧得人盡皆知,旁人都說她是因為孩子沒了才自殺,其實不是,她從被侵犯后,就患上了抑郁癥,一直有輕生的念頭,懷孕的事情被公開,是壓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才會去臥軌?!?br/>
她被綁進手術(shù)室打胎,呼喊尉遲的名字,確實是想讓尉遲來救她,但不是想救她的孩子,而是瘋狂之下,死亡邊緣,最后一點自救的本能。
鳶也放在桌子上的手,食指一動。
尉母有一雙很溫和的眼睛,尉遲就是遺傳了她的,平緩地看著一個人的時候,輕易叫人動容。
“你剛才說,這些都過去了,我是過來人,我懂得,很多事情看起來是過去了,其實那個結(jié)沒解開就會一直梗阻在心里,無論過去多少年,偶然間回想起來還是會難受,所以該說開的,還是要說開。”
“你還愛阿遲也好,不愛了也罷,起碼在這件事上,你不要怪他,當(dāng)年他沒有對你坦白,是因為他答應(yīng)了檸惜,檸惜又因為這件事自殺,他怎能去揭已經(jīng)死去的人的傷疤?更何況,是他為了保全這個尉家,沒有給她公道,他對她不住?!?br/>
鳶也無法回應(yīng)什么,只是抬頭:“他沒有對任何人說,您是怎么知道這么清楚?”
“檸惜的牌位,你還記得嗎?”尉母問。
鳶也一頓:“嗯?!?br/>
尉母道:“當(dāng)初被你安排放在吉祥寺,就一直在那兒,阿遲說,吉祥寺清靜,留在那里也挺好的,那天我去禮佛,順便去看她,擦拭牌位的時候,發(fā)現(xiàn)底座可以打開,里面放著一封信,是檸惜寫的遺書,檸惜可能是怕自殺后會連累阿遲,所以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寫清楚了?!?br/>
她就是看到了信才知道,一直尊敬的公公竟然這樣禽-獸,再派人去里昂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了尉深這個人。
尉母隨口補了一句:“就是不知道那份遺書是誰放的,我試探過幼安,她都不知道有遺書,可能是李家父母吧,我也沒有問了。”
鳶也喉嚨很干,火灼了一樣,喝了一口茶,不禁皺了眉,低低道:“泡開的安吉白茶,很苦,您喜歡喝這樣的?”
尉母微笑:“喝著喝著就習(xí)慣了,忍著忍著就習(xí)慣了。”
鳶也聽出了她的意有所指,揚了一下嘴角,并無笑意:“我記得,當(dāng)初您跟我解釋,尉遲對白清卿母子只是責(zé)任沒有愛時,也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是尉遲小時候養(yǎng)的狗走失了?!保?79)
而她聽完故事之后,就消氣了很多。
所以說,不愧是尉家曾經(jīng)的主母,不尖銳,不示弱,不急躁,不慌亂,她徐徐道來,再在這些話里,暗藏了想傳遞給她的觀點,比起直白的解釋,她這種語言技巧,才是高超。
瞧,她不就聽進去了嗎?
鳶也覺得這安吉白茶好苦,像苦丁一樣,但還是一口一口喝下去了。
尉母卻按住她的手,將她的杯子拿開:“阿遲是家主,他做的所有事情,都要對一姓一族負責(zé),十八歲他就懂得這個道理了,但是二十八歲的時候,反而‘不懂事’?!?br/>
鳶也抬起眼睛,嶺南煙雨這一刻在她眼中得到最好的詮釋,朦朧而縹緲。
“那天我去尉公館看你,還記得嗎?我給了你檸惜真實的照片,你求我說服阿遲放你走,你不知道,當(dāng)天晚上他去了老宅,他爸覺得留著你是個隱患,想讓他把你處理干凈了,免得將來牽連尉氏和尉家,他那么多年來,第一次對他爸不敬,他說了一句話?!保?11)
尉母沒有刻意模仿尉遲的神情和語氣,但可能是太熟悉了,鳶也聽著她復(fù)述出的話,好像親眼看到那個男人站在尉家老宅的客廳里,低頭一笑的樣子。
他向來雅致清疏,端的是舉止從容,言語溫淡的君子風(fēng)度,無論是青城相遇的25歲,晉城成婚的28歲,抑或是再見重逢的32歲,他都是如一盞人間富貴竹,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而那天的他,長眉染上了少年意氣的不羈:“外人看百年尉家風(fēng)光無限,我卻不是那么稀罕這個家主的身份,誰要?拿去。”
鳶也攥緊了手指,留長的指甲摳進肉里,身體的疼痛確實連從早上起就縈繞在心頭,若有若無,時隱時現(xiàn)的疼痛都無法壓制住。
“他為了保你可以頂撞他爸,也可以連尉氏都棄之不顧,又怎么會為了所謂的利益?zhèn)δ??鳶鳶,現(xiàn)在很多事情都還來得及,莫待無花,再空折枝?!?br/>
鳶也倏地站起來,神情在燈下晦澀難辯,沒有說一句話,疾步出了辦公室。
尉母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苦是苦了一些,但,回甘。
鳶也下樓,上車,操縱桿往后一拽,同時油門一踩,車子退出車位,方向盤一個轉(zhuǎn),直接開出了車庫。
從姜氏到警局,二十分鐘而已。
她下了車,腳步不停地走進去,但在跨過門檻時,卻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