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那一瞬間,仿佛所有的喧囂都已不在,所有的光線都已黯淡下來,整個潑墨閣之中,唯有那雙冷冽若冰的紫眸,在層層無有窮盡的黑暗里熠熠生輝,內(nèi)里含著的,似是溫柔,似是不舍,似而無情,似而決絕。
那雙大而有力的手,在惜惜的咽喉處發(fā)著力,一點點扼緊,再扼緊……
沒有掙扎,沒有求饒……
惜惜的唇角,竟然泛起了一絲釋然的笑意。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那扼住自己喉嚨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五指緊扣,掌心汗出。
他的心里,多多少少,還有她的影子……
她的心里,還是在乎她的……
可她,終究還是負(fù)了他,騙了他。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他,在她的心中,始終是自己的良人,即使,他最愛的,不是她……
一雙秋水明眸中,漸漸有霧氣浮起,悲傷漫過了求生意志,甚至,漫過了她腹中的孩兒。
夜,對不起,一直以來,是我欺瞞了你。為了雅,我不惜放下高高在上的身份,于你為妾。千方百計博得你的信任,求得你的寵愛,為得只是找到你的弱點,有朝一日,可以讓你死在雅的手中。
我這般狠毒,這般陰險,如今總算是償?shù)搅藞髴?yīng)。
你要我死,我不怨你,更不恨你,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夜,我走了。
黃泉路上,我不會寂寞,有孩兒于我作伴。你放心,我會好好看著他,不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塵世之間,你也不會寂寞,有鳳馨于你作伴。我相信,終有一天,你的深情會讓她忘卻一切的痛苦,你們,會是那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眷侶。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臨,只是,聰慧如她,卻也沒料到,這一天,來得是如此快。
凝在睫上的淚水來不及滾落,萬千情話來不及向他訴說……
眼前,漸漸地模糊起來,惜惜的身子綿綿軟倒,只竭盡最后一絲氣力抓住南宮朔夜的衣襟,掌心覆上他的臉龐。
此刻,婥兒突破了重重攔阻,沖進(jìn)了潑墨閣內(nèi),見惜惜已然快咽氣,一把抱住南宮朔夜的小腿失聲大叫起來:“求少帥放過惜惜姑娘吧。她的腹中,可是懷上了您的孩子啊!”
聞言,南宮朔夜身子一震,好似個晴天霹靂一般,近在耳畔,轟然擊下。
南宮朔夜臉上一片迷茫,像是沒有聽懂婥兒的話。慘淡笑容里,他終究是茫然松開了手……
惜惜頹然跌落于地,她早已是虛軟無力,失去了意識。婥兒連忙將她抱在懷中,泣不成聲,“一夜夫妻百日恩。少帥,您又何必做得這樣狠絕?惜惜姑娘,她真的是沒有任何害人之心,您又怎可緊緊憑這一包藥就置姑娘于死地啊?”
南宮朔夜踉蹌走了兩步,大手一揚,沉聲道:“來人,將這主仆二人帶下去。”
“是。”
“不!你不能這么做!不是姑娘!不是姑娘做的!我們根本不知道那藥是何物!姑娘根本就沒有害過小夫人!沒有!”婥兒緊緊抱住奄奄一息的惜惜,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
南宮朔夜悶哼一聲,道:“有與沒有,查過了便知曉。你不用急著為你的主子喊冤。帶下去!”
言罷,左右便要將惜惜和婥兒架著拖下去。
“不!你不能這么對我們!你不能這么對我們!南宮朔夜,你會后悔的!”婥兒驚惶忘乎所以地大喊:“有朝一日,你一定會為今天所做的一切后悔不已的!”
“給我拖下去!”南宮朔夜語聲雖是冰透骨髓,可卻沒有了先前的那般殺意,“本帥絕不會后悔今日之所作所為。”
“南宮朔夜,你這個忘恩負(fù)義的東西!你這匹狼!你會下地獄的!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會遭報應(yīng)的!你會遭報應(yīng)的……”
婥兒破口大罵,人已經(jīng)被拖下去了,可是罵聲依舊在耳。
靜夜無聲。
月,是格外的明,格外的亮。沒有風(fēng)雪呼嘯的夜,寧靜地直達(dá)遠(yuǎn)方,滌蕩人心。
月光灑在雪地里,借著盈盈積雪反射到窗子上,亮堂堂的一片,映亮了南宮朔夜的半個身子。
他從傍晚起,便站在她床前,一直站到此刻,沒有動過半分。
凝望,是等待的一種。
等待著她止步,不再越走越遠(yuǎn);
等待著她回頭,給他一個凝眸;
等待著她醒來,告訴他,他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等待,是如此地煎熬,永遠(yuǎn)那么漫長,教人看不到盡頭。
那樣漫長而無盡的等待,都只是為了一個所期盼的結(jié)果,即使,沒有人知道那個結(jié)果是什么。
“孩子……我的孩子……”
她在夢中的呢喃,令他痛徹心扉……
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讓她醒過來。即使,她醒來后,恨他,怨他,甚至,是要殺他!
這一切,都是他應(yīng)該受的,他不悔……
手,輕輕地捧著她那蒼白的小臉,他俯身,輕輕地吻著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
馨兒……
你醒來,好不好?
耳邊,只有風(fēng)過的聲音。
院子里落光了葉子的花木皆隨之狂舞飄零,形影綽綽,投射在窗子的棉紙上,明一陣,暗一陣。
她,終究沒有醒來。
他停下了動作,出神地凝望著她。
他最喜歡她熟睡時的面容。恬靜安詳,像個溫柔的小女人。不像她醒著的時候,在自己身邊筑起森嚴(yán)壁壘,總讓人親近不得。時而冷言熱語地嘲諷,時而輕蔑無禮地怒笑,他覺得,這女人,對任何人都好,就于他,就像是一只刺猬,總是把渾身的刺都豎起來對著他,高興了不高興了,都刺他兩下,永遠(yuǎn)叫他安生不得。
只有當(dāng)她睡著的時候,那些刺才會收起來。收起了刺的刺猬,原來,也是那般可愛的。綿軟溫?zé)岬纳眢w,安安分分地蜷在他懷中,那種感覺,美好,卻短暫。
她不知道,他曾經(jīng)多少次,在她睡著之后,這樣子看著她。
可是今夜,他卻改主意了。他不要她這樣安靜地睡著!他寧愿她變回那只驕傲的刺猬,將全身的刺都對著他。他害怕她這樣的安靜。他害怕看她這樣蒼白憔悴的面容,沒有了嬌嗔喜怒的臉,原來是這般單調(diào)地恐怖!
“馨兒,你快醒醒!我們的孩子,還在啊!他正等著你呢……”
虛無中,仿佛聽到一個沙啞而疲憊的聲音,鳳馨不知道,那是何人,她只是一直朝前走著,尋著孩子的蹤影……
她不知道,那是誰的孩子。她只知道,她要那個孩子,孩子對她來說很重要,很重要……
淚水,不自禁地從眶中滑落,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一片混沌……
孩子,你在哪里?我找得你好苦啊……
月已中天。南宮朔夜的影子越來越小,直至全身都陷在了陰影里。
黑暗,對有的人來說,那會讓他們不安恐懼。而對另一種人來說,那卻是意味著安全寧靜。
是誰的眼淚化開在誰的掌心?是誰用誰的手,去拭那道孤獨的淚痕?
“今日我欠你的,他朝定加倍償還給你。現(xiàn)在,請你,醒來……”又是誰的聲音,盡然連一貫的霸氣狂獰收斂殆盡,這樣地低聲下氣,隱隱哽咽,近乎哀求?
是誰……是誰……究竟……那人……是誰……
鳳馨搖頭四顧,茫然不知所措……
突然,一點溫溫?zé)釤岬氖裁礀|西落在她臉上。從眼下,順著面頰緩緩滑落,一點一點,在她冰冷的無一絲溫度的面上蜿蜒開一條晶瑩的脈絡(luò),終于滲到蒼白的唇上,滲進(jìn)齒縫里。
這滋味,咸咸的,澀澀的……
她一點一點地睜開眼睛,對上的,卻是一雙陌生的、濕潤的、有些腫的紫眸。
“你,是誰?為何,要哭?”她很虛弱,聲音,很輕很輕。
不知為何,看到他哭,她的心,似被什么重物堵著。這一刻,周遭忽然安靜了下來。連風(fēng)雪都停了。
“不要哭……”
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下意識地想去替他拭淚,可是,剛剛才觸及到他的臉龐,卻感到一陣刺骨的冰涼。
手,落下,卻被他牢牢抓住,握于掌心,貼在臉上。
“你終于醒了,真好……”
她的小手,在他的掌心中,被他反復(fù)地揉著,搓著,仿佛,他要將她的手揉進(jìn)自己的體內(nèi)一般。
倏地,他的唇,落下,輕柔地吻著她的手。
“不要……”她害怕,想要將手抽回來,卻是欲動不得。
“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將她的身子輕輕捧起,攬入懷中。
“你,是誰?”她的臉,紅紅的。他的感覺,好像似曾相識……
“我,是你的夫君。”他的聲音,低沉而肯定。
“是真的?”她的眼中,泛起一絲疑惑。
“當(dāng)然是真的。我可是你腹中孩兒的爹爹……”他的吻,重重地落在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