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人，奴婢不能再陪您了……”殷紅的鮮血濺落在地上，與地底的泥很快地融合在了一起，噴濺得很遠很遠。
    蘭兒踉蹌地走了兩步，終于向前撲倒。
    淋漓的血跡在鳳馨的臉上如同一副凄厲的狂草，點點滴滴蘸滿驚人的駭痛。
    淚流滿面！鳳馨全身的力氣都仿若在蘭兒倒地的那瞬間被抽空了。上前的土匪們將她牢牢地按在地上，她的臉被埋在泥坑之中，滾燙的熱淚融入冰涼的雨水中。
    師父……師父……還有……還有……
    她還想起那個寂寞的身影……
    她被人提著，站在了高高的懸崖邊……
    好害怕！望著那人犀利冷峻的目光，她緊緊地攥著她的衣衫，死也不肯放手，任何那人如何用力掙脫，就是怎也不能放手，她只會歇斯底里的哭喊著：“救我！救我！”
    她呼喚著的，是何人？生死一線之刻，她想見的，想依靠的，又是何人？
    手指，一根一根地被掰開，身子感覺瞬時輕了起來……
    索性，墜落之前，她能夠再看一眼那張臉，那張越發(fā)看不清的臉……
    荊棘、毒蛇……
    在那暗無天日的深淵，她所見到的，是同樣可怖的修羅地獄……
    她尖叫著醒來，而師父總是摟著她……摟著她……淚光模糊了視線，錐心刺骨的痛楚從胸口迸發(fā)……
    師父，你這是做什么……
    看著師父將自己的鮮血緩緩地注入自己的體內(nèi)，她生出無限大的絕望感來，選擇用忘卻來麻木自己……
    上天奪去了她的一切，她的相依為命的師父……她全部曾有的幸福，還有……還有……那道孤寂的身影，那張漸漸模糊的臉……他是……他是……小……
    現(xiàn)在，她又要失去了么？
    蘭兒……她的蘭兒……
    一直陪在她身邊，不離不棄的最后一個朋友、親人，就這樣眼睜睜地再次失去……
    眼淚滾滾落下來……
    或許，這是上天對她的懲罰，懲罰她的忘卻，懲罰她得到了不該得到的、虛幻的幸福。為此，她得付出沉重的代價。身邊最重要的人，一個一個地離她而遠去……
    眼淚變得冰涼，就像她臉側骯臟的泥水，她的心里也只有冰涼，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胸中氣血翻滾，就像有洶涌的浪頭一浪高過一浪拍打著理智的堤岸。
    她好似負傷的小獸，帶著最后的絕望與掙扎，哪怕是死，她也不要好這樣屈辱地死去，她還要見他最后一面。
    小哥……不……夜……是夜……
    此刻，在她心里的，仍然是夜……
    首領看著泥地中被弟兄們死死按住的孱弱褥子，濡染起了意興，“放開她。”
    按住她身子的如非連忙撒開手，她立刻掙扎著抬起頭來，他俯下腰，用粗糲的皮鞭托起她的下巴，在與她那雙眸子對上的那一剎那，他不由微微瞇起雙眼，仿佛是被大雨淋得睜不開眼睛。
    她，居然有一雙令人炫目的眸子，就像是兩把淬閃寒光的利刃，帶著凌利凄楚的恨意，仿佛想在他身上剜出兩個透明的窟窿。她的頭上臉上全是狼藉骯臟的泥濘，發(fā)辮已經(jīng)掙得散落，幾縷碎發(fā)凌亂地貼在臉頰上，因為極度的仇恨憤怒，臉上湮著不健康的潮紅，與眼角下那道紅印相映成輝，可是那被迫抬起的下顎兒，有著柔美嬌好的弧線。
    他幾乎有一霎那的失神。
    首領身側的跟班仿佛也吃了一驚。
    首領終于抽回了皮鞭，聲音已經(jīng)平淡如朔風初靜，“你是想問，老子為什么要反悔么？”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腥甜的氣息氤氳在口腔中，胸口有著更無法抑制的澎湃血氣，她垂下眼瞼，不言不語，恍若未聞。
    首領的眼鋒漸漸凌厲，仿佛是動怒與她那無動于衷的面容。跟班見勢一把拉住了鳳馨的頭發(fā)，狠狠地瞪著她，嚷道：“首領讓你說話，你就快開口！”
    鳳馨仍舊不語，只是移開了目光，望著漫無邊際的黑暗，緩緩閉上了眼睛。
    首領一揮手，屏退了跟班，沉吟道：“老子是土匪，本就不用顧及什么道義。不過……”他頓了頓，續(xù)道：“要你命的人，卻不是老子，而是另有其人。下到了閻羅殿，你可得認清了，不要做個糊涂鬼。”
    聞言，跟班一陣愕然，一瞬間在心里轉了無數(shù)個念頭。他跟隨首領多年，從未見過他對女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顫顫巍巍走上前去，躬身道：“請首領示下。”
    是啊，是該到了處理她的時候了……
    過了片刻，他才沉聲道：“賞她個全尸。”
    跟班松了一口氣，看來首領并沒有改變，頷首道：“遵命。”指著前方的一棵光禿禿的樹，吩咐左右，“拖到那里去。”
    死，或許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在那里，可以見到師父，蘭兒……失去的親人朋友，都會在那里等著她，她還有什么可怕的，如今那里才是她最終的歸宿。便如遠方游子渴望歸家，初生的嬰兒渴望母親，她如今只渴望著這一死。只是，夜……她還曾一念尚存，希圖今生有幸，還能知曉他的平安，沒想到如今再無機緣……但他不是別人，是夜，定不會就此倒下。
    兩名土匪上來拖了鳳馨就走，她也沒有掙扎。那棵樹并不是很遠，連夜的大雨已經(jīng)將樹干沖刷得干干凈凈。土匪拖著鳳馨穿過小道，其中一人將手中的鞭子穿過樹干，將鞭子打了個死結，另一人將她一把推到樹下，扶她站上了一塊石頭套好了索子，沒等她站穩(wěn)，就將石頭抽出了她的腳底。
    頸項之間驟然一緊，全身的重量頓時墜得令人窒息，她本能地掙了幾掙，手腳懸空胡亂地揮舞著，徒勞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有輕微的風聲環(huán)繞在耳畔，極遠處響起陣陣狂亂的馬蹄聲。
    可，這又與自己有什么關聯(lián)呢？
    眸子閉上，眼前卻似一片刺眼的亮白，師父和蘭兒被光暈包圍著，緩緩靠近，牽起她的手，向著一棵櫻花樹下飄去，仰頭一望，看見灼灼花枝在頭頂盛放，仿佛是一抹絢爛的云霞，無數(shù)的花瓣紛紛跌下，落在她的發(fā)間衣上，像是異常最絢爛最綺麗的花雨，師父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頭，蘭兒咯咯笑著……
    隱約聽見最后的聲音，是刀與劍發(fā)生碰撞的聲音，夾雜著陣陣悶哼……
    倏地，柔軟的黑暗包圍上來，如同甜美甘醇的夢境，溫存地將她裹住。
    夜，是你么？你終于來了……
    她再也不會覺得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