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債主上門
,重生—深宮嫡女 !
如瑾所站立的地方已經(jīng)過了外宅,正是從正門方向進入內(nèi)宅的一處空地。一帶粉墻隔開內(nèi)院之中的亭臺樓閣,越過粉墻放眼望去,內(nèi)里皆是卷檐朱欄,掩映在郁郁蔥蔥的綠植之中。在這個時節(jié)能有綠色,那便是極其耐寒的過冬青竹與松柏一類了,夾雜著似還有些獨特的品種,遙遙看去,如瑾亦認不出是什么樹木,只覺好看得緊。
幾丈之外是一片清澈的湖水連接著內(nèi)宅外院,依湖建著亭臺雕樓,朱廊雕窗交相在玉粉色的墻面上,倒映于粼粼波光之中,畫中有水,水中亦有畫。
“原來這京都晉王府用的是江南規(guī)制。”如瑾嘆了一聲。
她曾在畫中見過南方名園,精美細致之處并非北方園林可比,講究的是詩畫入景而不失野趣,亭臺布置亦不規(guī)矩對稱,常于意外之處見功力,層疊精巧,雅逸無限。京中府宅多是受了皇宮影響,格局死板規(guī)整,如晉王府這般套用江南風(fēng)格的宅子十分少見,何況又是如此上乘的套用。
因嫌御花園地方狹窄,皇帝在宮廷西北翻修了一座園子,以作平日閑暇消遣之用。如瑾曾經(jīng)去過幾次,以她當(dāng)日所見,是比這晉王府差上許多了,即便她未曾正式進入內(nèi)宅,但從外頭看也看得出來。
皇帝修園子要動用內(nèi)庫甚至國庫,內(nèi)庫還好說,動國庫就要經(jīng)過內(nèi)閣,頗多掣肘,自是不能修得暢快。而晉王當(dāng)年因有太皇太后的疼寵而得了這樣的美宅精舍,一見這宅子,如瑾也便知道晉王為什么會死了。
即便沒有藍澤,皇帝動他亦是早晚的事情。而藍家此時進了晉王府,未來要面對的又是什么?
“瑾兒,怪不得你極力反對遷入這里,果是太招搖了。”秦氏在女兒身邊輕輕嘆了一口氣,面上露出憂色。即便她未曾讀得那么多書,并不知曉外間事,下得車來打眼一看,也生了隱憂。
外間男仆們已經(jīng)離開,藍澤早在經(jīng)過外宅時候便停住了,安頓吩咐一些事情,藍泯一家也繞去了另一邊的院落,眼前便只有西府內(nèi)宅的秦氏等人。老太太正被婆子們抬下馬車,換到內(nèi)宅行走的軟轎之中去。
丫鬟如意走過來詢問:“太太,老太太還沒睡醒,您看是叫醒她老人家一路看景進去呢,還是就這么抬到屋里床上安頓?”
要擱平時這話問得便是奇怪,想來此時是她見宅子好,怕老太太錯過了看景回頭要埋怨她們,便讓秦氏來拿主意。秦氏道:“自是老太太身體重要,既然住進了這里,以后什么時候不能看,現(xiàn)下先將她抬進去好好安置了吧,坐了一路馬車也是累了。”
如意聽命回去,帶了抬轎的婆子們當(dāng)先進了內(nèi)宅大門。于是秦氏等人跟在老太太后面陸續(xù)進院,由先前來探過路的婆子各自引著。
進得內(nèi)宅便是順?biāo)ǖ那鷱交乩龋∏删碌能饺仞^和幽篁軒錯落臨水,島石掩映,逶迤藏幽,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寬大的院落,高房大屋軒敞富麗,院門上有新雕出來的“延壽”二字,一見名字便知是老太太的居所了。
果然婆子們抬著藍老太太進了院子,秦氏與如瑾跟進去,待老太太躺在床上安置好了,才出了延壽堂去往自己居處。
晉王宅改了襄國侯府,內(nèi)里各房各院也都重新起了名字,以示新舊更替之意。藍澤在官場上遇冷,底下那些不明就里的學(xué)子書生卻有前來巴結(jié)的,只是藍澤一直病著沒有時間理會。亦有一兩個善于投機鉆營的人物,不知怎地打聽出了晉王舊宅的樓閣名號,賭上一筆買通藍家外宅的下人,送了新起的名字給藍澤過目。藍澤一看果然大為欣賞,加上自己頭疼不能太過耗神,便將那兩個書生送來的新名字稍稍改動,盡數(shù)用在了宅院里。
老太太的延壽堂原本叫做綺香居,是當(dāng)年晉王妃居住的地方,藍澤安排給了母親自然要換個福壽意味的名號。及至秦氏的明玉榭和如瑾的香雪樓,也都是新起的名字。這兩個地方距離外宅十分遙遠,已經(jīng)到了后園的最邊緣,再往北走便是王府的外墻了。藍澤安排她們居住在那么遠的地方,可見對妻女已經(jīng)厭惡到了極點。
“還有多遠?”被婆子引著走了一會,仍然不見有停下來的意思,如瑾不由出聲相詢。
婆子賠笑答道:“大概還有小半刻的路。”
如瑾盯了那婆子一眼,不悅道:“既這么遠怎地不抬軟轎來,太太怎能走遠路勞累?”
“姑娘容稟,咱們府里現(xiàn)下人手不夠,內(nèi)宅雜役們都在后頭抬東西,一時勻不出人來……”
“糊涂,這就該打!”碧桃揚聲訓(xùn)斥那婆子,“太太重要還是東西重要,你們都昏了頭么,輕重都分不出來,還不趕緊去叫人抬轎子送太太和姑娘。”
如瑾左右看看,見路邊不遠處有一座小巧亭子,于是扶了秦氏朝那邊走,告訴引路婆子道:“我們就在這里等著,看你什么時候能叫來軟轎。”
“哎,是是是,請?zhí)凸媚锷院螅玖r去!”婆子行個禮忙忙往回走。
孫媽媽幫著攙扶秦氏進亭,飛云鋪了軟墊在椅上,服侍秦氏坐下。孫媽媽一邊給秦氏揉腿一邊說道:“這么大的宅子,咱府里人手的確是不夠用了,來京路上還折損了好些人,真要在這里住著,要趕快買些人進府才是,不然光是打掃宅院就要用上全數(shù)的人,大家都顧不得服侍主子了。”
“人手不夠是實情,不用轎子抬母親卻是另一回事了。”如瑾問碧桃,“那婆子是哪里伺候的,你認識么?”
碧桃回稟說:“是老太太那邊做雜事的,平日倒是不怎么在主子們跟前,所以姑娘不記得她。”
如瑾道:“若真粗笨愚蠢,之前來晉王府探路也不會找了她罷。”
“姑娘是說……她故意?”孫媽媽想了一想不得要領(lǐng),納悶道,“平日又沒有苛責(zé)過她,像她這樣的人連太太和姑娘的邊都沾不上呢,不至于故意使壞。老太太那邊又昏睡著,即便是醒著也不可能下這種命令,不顧別人還得顧著她未出世的孫兒呢。”
如瑾仰頭打量亭中光景,一邊說道:“不是故意最好,若是故意,她這樣的身份定是受人指使。現(xiàn)今宅院大了,咱們?nèi)松倏床贿^來,最近都注意著些,別讓人趁亂鉆了空子。”
孫媽媽和碧桃等人俱都凜然答應(yīng)。秦氏笑道:“便是有人故意使壞累著我,說到底也得感謝侯爺給咱們安排了這樣好的地方,不然就是人家想累我,又去哪里累呢。”
從青州到京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秦氏最大的變化并不是懷了孕,而是對藍澤的態(tài)度。從最開始的委曲求全刻意討好,到現(xiàn)在的完全不聞不問,這其中種種辛酸絕望不用她說出口,大家都是明白的。
即便不是身體的原因,照這樣看來,她腹中的孩子也將是最后一個了。亭中桌椅雅致,暖香色的幔帳簾帷飄搖在秋風(fēng)里,拂過楣檐上藍金花卉云紋,卷起諸人心事重疊。秦氏臉上的笑容那般明媚,襯得空中秋陽都黯淡了。
孫媽媽待要開口相勸,如瑾也如母親一樣笑了起來,語氣卻是歡喜多于蕭索的,“是要感謝侯爺,若無他的安排,我們要去哪里躲清靜?”
“是啊。園中景致如許,能尋一清凈地界對著花花草草,總比整日看著她們雞飛狗跳的好。”秦氏習(xí)慣性地撫了腹部,遙望遠處松林曲水。
待到安頓進了新的居所,雕梁畫棟,玉幔珠簾,如瑾站在香雪樓的二層推窗而望。整個后園廣闊而繁茂,亭臺與花木交相掩映著,枯黃,翠綠,殷紅,層層疊疊的色彩鋪展開去,從樓上看下去,是一整片絢麗暈染的畫卷,甚至不能看見邊界。
秋陽漸漸當(dāng)空,極遠處的街市樓院仿佛海上蜃景,朦朧著看不分明。依稀有一團不明晰的金色浮在遠處,看那方向,該是皇城里金黃琉璃瓦映照了明朗日光。地上鋪著厚厚的織金錦毯,即便秋風(fēng)寒涼,當(dāng)風(fēng)站在窗前也不覺得腳下生寒。雕花窗欞上還有淡淡的清漆氣味,是新添的朱漆未曾散盡味道的緣故,如瑾伸手拂過窗格,感受著漆面膠質(zhì)的光滑。
太奢侈了。就連這低處王府邊緣的樓閣里都收拾得如此干凈,而且每一件器物用具皆是上好的材質(zhì),從花梨木的六柱隔扇彩楣架子床,到鏤雕博古架上陳設(shè)的瓶罐趣物,乃至一桌一椅,一帳一簾,無一不是新添的好東西,皆是細微處見功夫的貴重物件,即便是在青州襄國侯府中,如瑾也未曾見過誰的房間鋪設(shè)成這樣。若是放到皇宮里,也趕得上一個中等嬪妃的屋舍了。
打發(fā)小丫鬟滿府里跑了一圈,帶回來的消息說每個院落房舍皆是類似的布置,如瑾不由的疑惑起來。收拾晉王府是皇帝派人做的,一切布置用具皆是宮里置辦,給一個棋子樣的臣僚這般待遇,這不是皇帝的行事風(fēng)格。若要招人非議藍澤,單是一個賜住晉王府已經(jīng)分量足夠,何至于要破費內(nèi)庫多添這一筆?
樓前院中花木大多落盡了葉子,剩了光禿禿的枝干杵著,唯有幾叢粉菊還綻放在枝頭,然而眼看著秋盡冬來,它們也開不了多少時候了,再耐寒的菊花亦是熬不住冬日霜雪。如瑾臨窗看著它們,便想起瀲華宮那個深秋的早晨,落葉飛舞,冬意漸襲,她在那樣的蕭索中飲下冰冷的毒酒。
從那時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一年的時間,一年里度過兩個秋天,她算是獨一人了。頭一個秋天皇帝給了她死亡,這一個秋天,給了她富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依然跟皇帝沾了關(guān)系,且還多了一個永安王,一個長平王。這一生到底會走向何方呢?此時的她,并不能預(yù)料得明白。
唯有一步一步走著看了,即便天威難違,即便皇權(quán)壓人,她亦是要爭上一爭。
……
到了第二日,一大清早,皇帝動用內(nèi)庫給襄國侯府裝點新居的緣故便有了眉目。如瑾剛剛起床梳洗未完,碧桃便將蔻兒在前頭聽得的消息稟告了如瑾。
“昨天晚上侯爺發(fā)了很大的脾氣,今早起不來床了,聽說頭疼得厲害,連眼睛都看不清東西了。”
如瑾手中剛剛拿起一枚藍瑪瑙雙股釵,聞言詫異問道,“終于搬進了堂皇富麗的宅院,他不該高興才是么,第一晚便發(fā)脾氣?”
碧桃回稟說:“昨夜有宮里來人傳話,聽說依然是一個年輕的低等內(nèi)侍,撂下話就跑了,然后侯爺在書房獨自悶了很長時候,誰也不讓進門,還摔了好幾個貴重瓶子,再后來,底下人聽到響動沖進去的時候,侯爺已經(jīng)倒在地上暈過去了,好容易才救過來。”
“那內(nèi)侍傳的什么話,可打聽清楚了?”如瑾放下發(fā)釵仔細叮問。雖是想開了住了進來,但到底是不踏實的,一聽見事情和宮里有關(guān)她便十分上心。
碧桃附耳低聲,連一旁服侍的寒芳也不讓聽見,悄聲說道:“打聽到了,侯爺昏睡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夢話,很是說了幾句對皇上不滿的話呢,跟前伺候的人不敢照實學(xué)出來,只透露說,咱們這個新宅子里置辦用物的花費,宮里都不管,要咱們自己開銷呢,昨夜那個小內(nèi)侍就是來送賒賬票據(jù)的。”
竟有這等事,如瑾蹙眉:“不是動用的宮中內(nèi)庫么?夢話可做得準(zhǔn),你該更仔細打聽出來才是。”
碧桃道:“就是真事沒錯,今早府門外來了幾家商號的伙計,說是替東家來跟咱們府上結(jié)算銀錢的,因為侯爺病重呂管事沒讓進去回稟,吩咐門房上將人都擋在外頭了,現(xiàn)下那些人還沒走呢。”
“是些什么人?”
“綢緞鋪的,木料作坊的,花木店,古董坊……一時也說不全乎,總之五六個伙計都在外頭,據(jù)說這還沒來全呢,有些商號過幾天再來。他們口口聲聲說來專門恭喜侯府喬遷,結(jié)算賬目只是其次。”碧桃說完自己都冷笑,忿然道,“再大再好的商鋪又算什么,平頭百姓而已,哪里輪得到他們來恭賀侯府,擺明了是來找晦氣。呂管事做事不爽利,直接就該叫京兆府的衙役過來將人拘走,治他們攪鬧侯府的罪。”
寒芳梳完了頭,識趣地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主仆兩人。如瑾將那根雙股發(fā)釵在鬢邊比了比,插在髻中壓發(fā)。圓潤熒亮的藍色瑪瑙襯著銀色流蘇,在銅鏡里晃出朦朧的影。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京兆府的人來了也是要講理的。若是鬧出襄國侯倚仗權(quán)勢欺壓百姓,強搶民財?shù)墓适聛恚植恢獣橇耸裁瓷仙怼!比玷娜蓊佀乩淙绱巴夥鬟^的秋風(fēng),語氣亦是涼颼颼的。
她就知道這番富麗的裝扮必有蹊蹺,內(nèi)庫從來都沒有盈富的時候,宮里人還不夠花呢,嬪妃們整日為著誰多了一匹料子誰少了幾只配給的雞鴨而爭得面紅耳赤,哪里會有多余的錢來添補給藍家,恐怕皇后的娘家都沒有這個福氣。果不其然,這諾大一筆開銷要藍家自己掏銀子補上。這樣陰損的事情也虧那位九五至尊好意思做。
碧桃擰著秀氣的眉毛悶了半晌,終是不甘心,“難道……就讓那些人在府門口逗留著要賬么,才剛搬了新居,真是給咱們臉上抹黑。”
“這黑卻不是他們給藍家抹的,是皇上。”如瑾從妝臺邊站起來,踩過孔雀屏紋的織金錦毯,走到窗前伸手將雕窗推開了。寢室在香雪樓的二層,半空中的風(fēng)力比地面要大,窗子一開,秋末冬初的冷風(fēng)便卷著塵沙灌進來,涼颼颼撲到如瑾臉上。
“姑娘小心受寒。”碧桃趕忙上前欲要關(guān)窗,卻被如瑾攔住了。
被冷風(fēng)吹一吹,人也能清爽不少。如瑾站在窗邊遙望絢麗園林,吩咐道:“一會你著人給呂管事傳個話,讓他好生將那些商號的伙計打發(fā)走了,不要苛待人家。就跟他們說,襄國侯府不會欠債不還,讓他們回去等著。”
“姑娘,難道咱們這要替……替皇上還債?這么大的宅子,這么些東西,得多少銀子才能置辦出來啊。”
“這不是替皇上還債,東西本就是藍家用的,要還也是自己的債。”
碧桃委屈地嘟囔:“這宅子可是皇上讓咱們搬進來的,東西也是他讓人置辦的,咱們一無所知,又不是非要用這些不可,憑什么要咱們掏銀子呢?御賜的宅院,御賜的用物,說出去可真是風(fēng)光透了,到最后卻讓咱們自己花錢,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是皇上,他就是道理。”如瑾未曾挽起的發(fā)絲當(dāng)風(fēng)而起,與衣帶一起飄搖著,似遠處湖水里波紋的涌動。
真是陰損到家了。以往,如瑾只道皇帝拿藍家當(dāng)玩弄于鼓掌的棋子,現(xiàn)在才知道藍家原來還是皇帝無聊的樂子,他設(shè)了一個套子讓藍家鉆,現(xiàn)在定是悶在宮里偷笑呢。昨夜派人傳話來給藍澤,今日便有商號上門討賬,若說不是他有意,誰又肯信。
“那得多少錢啊,咱們府上又不是造銀子的官坊,怎么堵得上這個窟窿。”碧桃昨日還瞅著這屋里的錦帳珠簾滿眼歡喜,現(xiàn)今卻是越看越心涼了。
如瑾淡淡道:“你去傳話即可,銀子的事又不用你操心,襄國侯府的當(dāng)家人可不是你。”
碧桃重重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出去按照吩咐給呂管事傳話了。誰料這番言語傳到府外之后,商號的伙計們卻仍是不肯罷休,直要藍家給個期限,不能無限期的等下去。
“跟他們說一個月,再不走的棍棒伺候,不必手軟,狠狠地打。”如瑾道。
呂管事依言將伙計們打發(fā)走了,臨走時那些人里還有的叫囂著讓藍家寫欠條,這次呂管事沒有客氣,直接按如瑾的話讓門房抄了棍棒攆人。“別給臉不要臉,襄國侯府在這里又不會跑,要什么欠條,皇上剛賜了宅子你們就來抹黑,鬧出事來看誰吃不了兜著走!”
門房眾仆役早就被這些人纏得冒火,呂管事一發(fā)話哪有不下狠手的,自都是拿著碗口粗的棒子往死里招呼,幾棍子下去那些人就撐不住了,見搬出皇上來他們到底心里發(fā)虛,哀嚎著罵了幾聲紛紛散走。
“這么大的宅院到底人手不夠,別的不說,先招攬一些護院進來,以后遇到這樣的事也好有人動手。”待得商號的人走了,如瑾又吩咐了下去。
此時已過了早飯的時辰,如瑾陪在秦氏的明玉榭里打發(fā)時光。聽得女兒言語,秦氏阻攔道:“照今早這事來看,咱們能不能在此長住還說不準(zhǔn),別忙著招人了。”
如瑾卻道:“長了不敢說,短期內(nèi)咱們回不去青州,總得等您給我添了弟弟或妹妹,孩兒長大一些才能出遠門。如此算起來總要一年左右的光景,這期間是需要人手的。”
“就算是在京里停留著,這晉王府咱們也住不得了,你看看這些桌椅幔帳,哪一樣不是要花好多銀子,咱們藍家沒有那么多的家底填補這大窟窿。”秦氏指著身邊的暗紋雕花香檀桌一臉痛惜。
上好的木料,散著淡淡的天然香氣,如瑾伸出纖細的手指,用指腹在方桌細膩的紋理上緩緩摩挲,唇角浮出一縷涼若秋風(fēng)的笑意。
“住,為什么不住,多好的宅院用具,隆恩浩蕩罩在咱們頭頂上,不懂享用才是癡人。”
“哪里住得起啊?”秦氏嘆道,“當(dāng)日在青州時你也幫著管理過家事,內(nèi)宅的賬冊你都是看過的,咱們家多少年來開銷日甚,又兼著東府暗中吞進了許多財物,這兩年勉強維持著收支罷了,若不精打細算過日子,離入不敷出的時候也不遠了,哪有盈余去給商號還賬?”
孫媽媽也道:“姑娘你想想,咱們上京來總共才帶了多少銀子,路上遭遇盜匪損了多少財物,到得京城里最開始添置東西花了一筆,前陣子給老太太和侯爺請醫(yī)用藥花了不少,若不是后來有御醫(yī)上門還要花出去更多,現(xiàn)在可沒剩下多少了,滿打滿算著能有一千銀子都是多說著。不但買下人請護院的錢沒有,就是日后過活也得好生算計著,可再沒多余的錢了。”
碧桃在一旁聽得直發(fā)愣,待到聽完孫媽媽的賬目臉都白了,“一千銀子……上上下下這么多的人,老太太和侯爺還得整日吃著上好的藥材補品,太太這里要養(yǎng)胎養(yǎng)身誕育小主子,一千銀子能支持多久啊……除非所有補品都停了,也不許再添置新衣新物件,咱們上下像平頭百姓那樣過活,說不定還能勉強維持下去。這樣算來,咱們還是搬回池水胡同最好,起碼那里院子小開銷少。”
自古便有俗語,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提起錢財這檔子,誰都是要精打細算的,稍微窘迫些就要愁眉苦臉心里發(fā)虛。三個人在那里算來算去,怎么都覺銀子不夠花,再對著這么一大筆欠賬,只覺得日后真是慘淡灰暗。
如瑾坐在一邊默默聽著三人言語,唇邊浮光一般的笑意始終沒有消失,引得碧桃不禁詫異詢問:“姑娘,難道你一點都不著急么?太太若是短了養(yǎng)胎的補品,恐怕是要傷身子呢。”
如瑾便笑道:“急什么,宅子是皇上賞的,東西是皇上給咱們置辦的,好好享用就是了,愁眉苦臉豈非辜負了君恩。”她指著滿屋子富麗奢侈的裝飾,問道,“銀錢不夠怕什么,這一桌一椅,一個小擺件,一條輕紗帳,哪一樣換不來銀子?沒錢的時候拿出去當(dāng)鋪抵押就是了,全府里的東西都變賣了還怕支撐不到母親產(chǎn)子?怕是將孩子養(yǎng)成我這么大都綽綽有余。”
“這……這些東西哪能變賣,說不定還要抵給商號還賬呢。”
“安安心心的住著就是,還賬?期限一個月呢,到時再說,實在不行就將事情捅出去,皇上讓咱們沒錢,咱們就讓他沒臉。想給藍家悄悄下絆子,他想的太容易了。”如瑾冷笑一聲。
政事上她無法涉足,這等家宅小事正是女子用武之地,她不會讓皇帝的算盤輕易得逞的。他既然放下九五至尊的身段行此陰損之事,她便有膽子讓他灰頭土臉。有她藍如瑾在一天,就別指望藍家會忍氣吞聲默默受了這個委屈。
秦氏皺眉道:“你父親是定不會將事情捅出去的,他氣得臥床不起,定是已經(jīng)打定了要吞了這苦果的主意,所以才憋氣加重了病情。”
“母親安心養(yǎng)胎便是,到了現(xiàn)在這時候,父親大人已經(jīng)沒精力照看咱們的行事了。”
若說之前如瑾對搬家一事深惡痛絕,到現(xiàn)在,她反而打定主意要在這里安居下去。皇帝拿藍家取樂,她偏要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讓他笑不出來。
……
雖然分開兩邊,但也并未完全隔絕,藍澤這邊有人上門討賬的消息并沒有瞞過藍泯一家。大少爺藍瑯聞聽之后嘖嘖稱奇,驚愕地說道:“咱們住的用的原來都是外債啊,我還以為撿了大便宜呢,這可如何是好……”
他昨日搬進來興奮不已,夜里招了三四個丫鬟進房作樂,誰知次日起來便聽說一切都是虛浮的債務(wù),還要另掏銀子來買,不免興致大減,無精打采。
藍泯身穿領(lǐng)口袖口都繡了金線的杭綢直裰,腰間錦帶亮閃閃地掛著兩枚玲瓏玉佩,翹著二郎腿靠在圈椅上,瞇起眼睛美滋滋品了一口香茶,放下茶盞才笑罵兒子道:“糊涂東西,又不是你的外債,該享用就享用著,有什么如何是好的。”
“這……”藍瑯想不明白。
藍如璇正對著冊子細看嫁妝,雖是病體衰弱,但心情是十分明媚的,聞言抬頭瞅了一眼哥哥渾然發(fā)懵的樣子,抿嘴笑道:“哥哥的確是糊涂,聽我說,這宅子是襄國侯府的,東西是皇上給襄國侯府置辦的,要還債也是襄國侯伯父大人的事情,與你有何相干?”
“但是……但是這邊的院子可是給了咱們住的,好大一片地方呢,東西也都是咱們用著……”
“笨啊哥哥,人家外頭來討債的都是沖著襄國侯府,難道外人還要分清哪件東西是伯父的,哪件東西是父親的?就是告訴了他們分別,他們也根本不管這個的,只會跟襄國侯要錢。不信到時你看著就知道了。”
藍瑯一拍腦門,“對啊,在外看來咱們都是一家,沒有舍了襄國侯朝襄國侯弟侄要賬的理。這么說,咱們就是白白享用這些東西了?”
藍如璇笑道:“你愿意可憐那邊也可以送些銀子過去啊,沒人攔著你。”
“不送不送,咱們還不夠花呢。”
父女三人相視而笑,十分樂意看見西府吃啞巴虧。藍如璇低了頭繼續(xù)清看嫁妝單子,再過幾日就是過門的日子了,她的嫁妝早就已經(jīng)置辦好了,只等永安王府過來接人。
看了一會卻急促地咳嗽起來,一咳便停不住了,憋得臉色紫紅,貓著腰痛苦地抖著身子。丫鬟們趕緊拍背端茶的服侍,藍泯和藍瑯也緊張看著她。
許久之后咳嗽終于止住,藍如璇已經(jīng)咳得沒了力氣,軟軟靠在錦墊上虛弱地喘息著,不住地用茶水潤著喉嚨才能壓服胸中的難受。
“妹妹這癥狀……跟那些日子的祖母差不多,莫非是那天夜里在祖母房前待的時候太長,過了病氣在身上?”藍瑯擔(dān)憂地說。
提起那晚藍如璇臉上便浮現(xiàn)戾氣,皺眉朝哥哥道:“提那作甚,總之是我倒霉。”
她現(xiàn)在只盼著快點嫁入王府里去,而且很是歹毒地想了幾次,若是第一日嫁過去第二日老太太就歸西才能襯意,也好消了她宿夜長跪的窩囊怨恨。
藍泯道:“永安王爺定了十月初三的吉日,今日已經(jīng)是九月三十了,你趕快好起來才是,這個樣子怎么入府呢?”
身為父親有些話他不好跟女兒明說,其實他擔(dān)心的是藍如璇的新婚之夜。眼見著咳成這個樣子,王府里的人為了防止過病氣,定是不會讓藍如璇接近王爺金貴玉體的。嫁進入不能成禮的話,若是因病再耽擱些日子,永安王爺過了新鮮勁,那么藍如璇何時才能在王府立足呢?最讓人擔(dān)心的是倘若正室王妃借題發(fā)揮,一直因此阻攔著藍如璇接近王爺,時候越久情勢越是不妙。
這些道理藍如璇自己也是明白的,聽得父親提起,她放了手中的嫁妝單子,心頭也浮起焦躁來,不耐煩的抱怨道:“那些個大夫一個個的全不頂用,都說京城里名醫(yī)遍地,治了這么些天,連個風(fēng)寒都治不好,平白耽誤我的事!”
看見女兒發(fā)了脾氣,藍泯倒是不好深說了,自從女兒定準(zhǔn)了要嫁入王府,他知道日后的指望都在女兒身上,輕易不敢惹女兒生氣,便一邊勸著一邊轉(zhuǎn)移了話頭,“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還有兩三日,你不要勞累了好好養(yǎng)著,到出嫁那天總能好些。說起來你母親不知走到哪里了,是否能趕得及呢?”
提起張氏藍如璇的注意果然被轉(zhuǎn)移,細心算了算,張氏從一個月前離開青州赴京,若是緊著趕路這時候也快到了,只看這幾日能否趕上。前日才接了頭前來報信的奴才傳話,說是二太太已經(jīng)進入京畿隔壁的州府了,正在抓緊趕路。
藍如璇便道:“等我進了王府,您和母親就好好地住在這里過日子,要銀子有銀子,要面子有面子。待得外祖父那邊告老離任的時候,也將他老人家接過來一起住,一家子團聚才熱鬧。”
張氏的父親在山西那邊做著一任小官,仗著人比較精明,這么多年并沒出什么岔子,快到榮歸故里的時候了。因為路途比較遙遠,平日里張氏和娘家沒什么走動來往,偶爾傳一傳書信,逢年過節(jié)打發(fā)人送點節(jié)禮而已。直到藍家舉家進京,藍如璇特意囑咐母親跟外祖父討主意,兩邊來往這才多了些。
藍泯聞言連連點頭,自然不違拗女兒的話:“是,到時接來一起住。這次要不是他老人家官場上的關(guān)系,咱們還不知道襄國侯爺在朝中是個怎樣光景呢,呵呵。”
……
藍泯父女幾人關(guān)在家中暗自盤算著,卻不知外間之事。就在這一天的上午,永安王府里,王妃宋氏借著親手給永安王量體裁衣的機會,將夫君留在了內(nèi)宅。
鎏金百葉博山爐里裊裊騰著朦朧的煙氣,一室甜香綿軟,宋王妃的手緩緩滑過永安王肩膀與腰腹,輕軟似初春柔柳。
因著量體,永安王只著了內(nèi)里的薄寢衣,屋中為了怕他受涼,越了節(jié)氣點了兩個火盆在跟前。到底是未曾真正入冬,火爐一點,即便只穿著寢衣也覺過熱了,永安王待要喚人移走火盆,無意間低頭看一眼專心致志與他量體的宋王妃,鼻端嗅到她發(fā)間玫瑰油的甜膩香氣,心下便是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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