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迷惘的太妃
瑤芳是來送請柬的。
張真人好賴是她師傅,雖然她也沒出家,還跑丹鼎派的地盤兒上鬼畫符。更何況,韓燕娘越來越感念張真人昔日的恩情,兒子要娶媳婦兒了,請一請對自己有過恩情的人,再尋常不過了。縱然賀敬文與許多文官一樣,十分不喜歡元和帝如此走火入魔地崇道,也架不住老婆孩子沒一個聽他的,嘀咕一句:“還不知道樂不樂意來呢。”就由著閨女親自送請柬去了。
托元和帝崇道的福,張真人的名氣很大,一不開心了,皇帝請不動他,尋常人也不敢為難他。哪怕是統(tǒng)帥道家的道錄司正印,也不過是正六品,可張真人就是敢這么囂張,元和帝還就叫他這么一套。究其原因,無怪乎元和帝有求于人,而張真人確實有兩把刷子,且從來都是在元和帝的底線上面一點點蹦q。
當(dāng)個神棍,也不容易啊!
不但糊弄皇帝不容易,還得弘法,還得對得起良心,有些事兒看到了得跟沒看到一樣,有些事兒,就得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選一個平衡點。張真人能在如此大的壓力下活這久,也是厲害。
如此能扛得住事兒的張真人,在看到元和帝的目光的時候,心里也是咯噔了一聲。老神仙修的是道,卻不是不食人間煙火,而是人老成精。元和帝的眼神兒,可不怎么美妙!
元和帝的感覺很美妙!
他憋了一肚子氣到了老君觀里來,神清氣爽地出來,一出來就看到美景,焉能不喜?
元和帝如今年近三旬,聽起來好像不老,事實上,他十七登基,在那之前嬪妾已有孕育者,如果孩子活下來,這會兒都差不多能娶媳婦兒了。最近這一、二年,楚地不太平還好辦,家里幾個生了孩子的女人人頭都要打出狗腦子來了,這令元和帝的心境也快速地進(jìn)入了一種微妙的“她們都到了為兒子打架的年紀(jì)了,我好像年紀(jì)也不小了”的狀態(tài)。
在這種時候,見到一個青春少女,心情也不免高揚了起來。何況,還是個美少女。瑤芳因是家中喜事來送請柬,更因今年京中少女就流行穿大紅的絹衫,就穿著麗芳特意為她置辦的新衣過來了。
張真人所居之地,蒼松翠柏盡有,老君觀四周亦是矮山丘陵,一片黛色。青天白云、遠(yuǎn)山如黛、輕籠嵐煙,青松之下,伊人獨立。立帶當(dāng)風(fēng),仿佛仙人執(zhí)筆,在天地間抹下一筆艷色。少女微微頷首,像天下投下來的一道最美的幻影。元和帝的心,像被泡到微燙的溫水里,一股麻酥酥的勁兒,從心口往外蔓延,整個人都有點虛脫了。
飄飄欲仙,這就是元和帝眼下的感覺。我欲登天,必處祥云之中,有如斯仙子環(huán)繞。
與元和帝這種騰云駕霧的心情相比,瑤芳心里像被一萬頭驢踩過了一樣,膈應(yīng)得不行。她就是來送個請柬,哪里知道會撞上一個皇帝?
元和帝崇道,宮里也有個小小道觀——只是張真人不肯住到那里——里面也有道士供奉,為此不知道被御史諫了多少回。別人崇道,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元和帝崇道,早晚功課一點也不耽誤,這就不美妙了。如果還時常出來,御史怕不得發(fā)瘋?于是便有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元和帝稍減儀仗,“微服”出行,只要國家大事不要耽誤了,出宮的次數(shù)也不變多,御史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得了。只要不擺出大駕來一路招搖,彼此就互相留個面子吧。
所以,瑤芳根本就不知道元和帝今天來了!等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認(rèn)得錦衣衛(wèi)——那精氣神兒就跟旁的人不一樣,錦衣衛(wèi)也看到她了。興致勃勃地走到一半兒,刷,折回去了。當(dāng)錦衣衛(wèi)傻啊?這不明擺著告訴人家有問題么?
提起錦衣衛(wèi)來的時候,很多人想到的就是刺探、監(jiān)視、詔獄、鷹爪、奸詐、小人、諂媚……其實,錦衣衛(wèi)冤吶!人家設(shè)立之初,其實是天子的儀仗和侍衛(wèi),是朝廷的臉面。長得矮、丑、弱的一概不要,身家也要極清白,里頭多少勛貴子弟!外頭大兵絕大部分大字不識一個的時候,里面的人基本就沒有文盲。
皇帝跟前了見天兒的轉(zhuǎn)悠,很容易取得皇帝的信任,也容易被委以重任,升遷也快。職位或許不會特別高,有時候說的話比內(nèi)閣輔臣還能入皇帝的心。可就不被派了個招人厭的活兒了么?然后什么編排他們的話都來了,錦衣衛(wèi)或許壞、或許兇,但是絕不會丑,更不會蠢!
能出動錦衣衛(wèi)看門兒的,那是什么人?這樣的人的護(hù)衛(wèi),是不是能出一絲紕漏的。管你是不是刺客,先盯上了再說,不出半天,十八代祖宗都能被查個底兒掉。掉頭就走,才是自找麻煩。不如迎頭趕上,反正她是老君觀常客,張真人弟子。大大方方地跟外頭守著的道童打個招呼——張真人正伴駕,肯定不能出來了——喲,不湊巧?那請柬留下來了,事兒都跟觀主說了,就不再打攪您了,我回家?guī)兔α税 ?br/>
觀主這會兒正陪在瑤芳身邊兒呢,倆一齊往后頭來。元和帝出宮,多少還有是有幾個人知道的,也有幾個得了消息的人,想過來碰碰“偶遇”天子的運氣。觀主無奈相陪,心實不喜。一聽師妹來了,忙說:“我有急事。”殷勤地要陪師妹找?guī)煾等ァ?br/>
瑤芳被一陣風(fēng)卷往后山上去,走近了,發(fā)現(xiàn)著便服的錦衣衛(wèi)的時候,一切就都晚了。好死不死的,元和帝又在這時候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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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人眼見著元和帝眼神迷惘,跟個二八少年似的,那壽數(shù)卻嘩嘩地往下掉,心都嚇裂了——沒見過這么找死的人吶!
元和帝猶不自知,他覺得自己今年十八,春衫正薄,路遇嬋娟,艷福不淺。眼見美人身影微側(cè),避了半張臉,螓首低垂,說不盡的風(fēng)流婉轉(zhuǎn)、嬌羞嫵媚,實是個柔順羞澀的好姑娘。
朕更年輕了!
觀主看到元和帝那騰云駕霧的走法越走越近,匆匆上前行禮。元和帝這才發(fā)現(xiàn):咦?這貨好眼熟啊?他從哪里冒出來的?
張真人心里跑了十萬頭驢!面上還得作神仙樣兒,說一句:“徒兒來了?還不拜見天子?”
等師兄妹行過了禮,又說:“天子國事繁忙,爾等還不退下?”
觀主也是時有被征召入宮講道的人,就這么被揮到一邊去了。瑤芳更是一句話也不多言,嗖就躲到觀主身后了,元和帝想要多看她一眼都只能看到一片紅色的衣角。天子的面頰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和氣”地笑問張真人:“真人何時又多了一位弟子?”
張真人心說,你還想召進(jìn)宮里講道了是吧?也笑答:“她豆芽種得好。”
元和帝:……他心思轉(zhuǎn)得飛快,清清嗓子,故意皺一皺眉:“真人不要說笑,觀其衣飾,當(dāng)是殷實之家,習(xí)詩書禮樂,觀庭前落花,怎么會來種豆芽?真人切不可因朕之關(guān)愛,便做出誘拐之事來!”端的是正義凜然!
瑤芳很想翻白眼!她敢拿自己的人頭發(fā)誓,元和帝這是故意的。多少年了,這好弄人心的毛病就跟長在他身上似的,撕都撕不下來。你一皇帝,真有懷疑,錦衣衛(wèi)就在手邊兒上,什么樣的事情查不出來?張神仙多大年紀(jì)了,還要被這樣的敲打,死皇帝真是死性不改!
這時候,且不說張真人如何表白都不合適,只要他開口自辯了,就落了下乘。想到這里,瑤芳只有站出來說:“因外祖母生前受真人恩惠,兄長不日成婚,故奉母命給真人送請柬來。”
元和帝做到皇帝的人,面皮也比一般人結(jié)實些,居然趁機(jī)跟瑤芳說起話來:“哦?你家也是與道有緣,不知是哪戶人家?”心里想的卻是,若是她能抬起頭來跟我說話,那就好了。不知是哪家女子,如何得納入宮中來?
張真人終于繃不住了,一臉的慘不忍睹,聽瑤芳告訴元和帝:“家父賀敬文,新任僉都御史。”再看元和帝的臉色,精彩得能拿來回味一萬遍。
元和帝下巴都要驚掉了,還想再說什么,十分沒眼色的太監(jiān)已經(jīng)來稟告,步輿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得回宮了。元和帝腳抬到半空中,很想踢飛這沒眼色的貨。又想起不能嚇著小姑娘,重重地跺了回來,冷冷地道:“回宮。”
張真人抹一把汗,恭送他登輿。眼瞅著元和帝坐在輿上還要回頭,張真人就為他擔(dān)心——楚地未平,就算想征宮女,都得被御史抽回來,何況看上士人家的女兒?而且,看這樣子,人家姑娘根本就沒拿他當(dāng)一回事兒!姑娘她爹,也未必樂意趟這渾水。
笑著搖搖頭,張真人心說,不進(jìn)宮也是極好的,省事兒。笑著接了請柬,對瑤芳道:“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飯,九十不留坐,我就不去啦,叫你師兄代為師過去吧。”
瑤芳完成了任務(wù),笑道:“好。”
張真人仔細(xì)看她臉上,一絲慍色也無,嘆氣道:“快些回去吧,遲了就要關(guān)城門了。”
瑤芳攜二婢告退。
觀主攙著張真人往殿內(nèi)歇息,直到張真人在蒲團(tuán)上坐穩(wěn),才躊躇著問道:“師傅,我觀天子的神色好像不大對,他看師妹……”
張真人閉上眼睛:“不要動歪心思,那不是你能管的。”
觀主低聲道:“弟子就是擔(dān)心,如今宮中朝上,都亂得很。”
“那就不要去添亂啦。”
觀主琢磨了一下,試探地道:“那——”
“你啊,也種豆芽去吧,什么時候種明白了,什么事情再管這些事兒。”
觀主更糊涂了,卻不敢不應(yīng),師傅師妹都很奇怪,師傅疼他,師妹的爹是御史、哥哥是進(jìn)士,他有點惹不起。得,我也種豆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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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觀主認(rèn)為惹不起的人,此時正心情不美好地往家里趕,一切的原因,就是今天見到的元和帝。見得次數(shù)越多,想起來元和帝的劣跡就越多,這個皇帝,真是越來越讓人討厭。
轎子路過大街,耳邊傳來小販的叫賣聲,還有閑人講古,說著今上知人善任,楚地捷報頻傳。瑤芳自嘲地笑笑,她很小的時候,心里頭皇帝就是天上的圣人,父母尊長無一不是好人,一丁點兒反抗的心思都是沒有的。結(jié)果沒用二十年,這些個想法全都灰飛煙滅了。爹是慫貨,前任后娘是毒婦,皇帝是個瘋子,到了這輩子,還得再添上親舅舅是小人。
【或許,我就是天生反骨,對尊長一絲敬意也無,書真是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轎子搖搖晃晃,瑤芳越想越遠(yuǎn),神色也越來越冷,終于,變得面無表情了。【管它呢,反正,上輩子的遺憾這輩子都補(bǔ)全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將自己的日子過好,也就是了。】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瑤芳又在心里琢磨著,新嫂子進(jìn)門,雖是閨中舊友,身份也變得不一樣了。家中的事務(wù)原是她在管著,如今倒可都移到繼母與嫂子手里了。容七娘大家閨秀,容家家教又很不錯,管家是不是利落不好講,至少社交上頭,賀家就占了大便宜。占了便宜得知足識趣兒,再緊抓著那點子所謂“權(quán)柄”不放手,就未必太不厚道。
上輩子,當(dāng)人婆婆她都能將事悉數(shù)交給兒媳婦了,何況如今是對嫂子呢?
平章讀書也不用她管了,此后家中,再不用她操心了,瑤芳心中頓生無數(shù)感慨,低低地笑了起來。真是萬想不到還有今日。
真笑著。轎子忽然慢了下來,外面一把還算熟悉的聲音問道:“是不是二娘?”
姜長煥?
跟轎的綠萼已經(jīng)笑答:“二郎,好巧。”
姜長煥勒轉(zhuǎn)了馬頭,等轎子緩緩地前行,跟在轎邊兒上,俯身低頭:“我去府上看看,有沒有什么能跑腿幫忙的,聽說你去老君觀了,就出來迎迎。你……”語氣帶一點遲疑地道,“以后要出門,喊我一跟,我跟轎子,好不好?”
瑤芳道:“我出門也有限,不必?fù)?dān)心。你就沒有旁的事情做了?別耽誤了正事。”
姜長煥道:“是我想跟著,”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本來就是通家之好,旁人也不好說閑話的。”
瑤芳道:“回去了再說。”
姜長煥抿抿嘴,在馬上坐正了,馬蹄聲聽起來都有點蔫了。瑤芳失笑:還真是小孩子。
姜長煥心思轉(zhuǎn)得比爹娘快了百倍不止,不著痕跡給親爹下了個套,姜正清吃完賀成章的定親酒,回家就跟簡氏說到了兒子們的婚事。兒女婚姻定得不好,是父母不理事兒。姜正清統(tǒng)共兩個兒子,這要再照顧不好,那就是失職。姜正清將小兒子的話學(xué)給簡氏聽,簡氏便懊悔了起來:“楚逆真該殺千刀,害我兒子吃這許多苦,他這么懂事,我怎么能不心疼?”
夫妻倆商議一回,都覺得小兒子說的有理,然而事實又?jǐn)[在那里,長子年紀(jì)雖長,婚事一時半兒卻是沒辦法定的。簡氏罵一回楚逆,嘆一回長子:“怎么就這么倒霉?好好的彭家姑娘,就這么沒了!”又狠將彭知縣罵了個狗血淋頭,最后又愁了起來:“咱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婚事可怎么辦?”
姜正清道:“咱們京城有賜的宅子,照說也能住在這里,可畢竟吳地才是咱們的根本吶,是走是留,婚事兒在哪兒定,我現(xiàn)在還有些琢磨不透。也不知道哪家閨秀合適。大郎的婚事是不須愁的,他如今已經(jīng)是都指揮使,前程無量,葉國公、慶國公、靖國公、豐安侯等,皆有意嫁女,到時候聽他的意思吧。他心里苦,總要叫他自己挑一個全心意、能解憂的才好。我擔(dān)心的是二郎,他小小年紀(jì),離開我們這幾年,是受了虧,得娶房好媳婦。”
簡氏一拍巴掌:“他打小就喜歡賀家二娘,那一天……”將出逃當(dāng)日的事情說了,“你說,能不能跟賀家提個親吶?”
姜正清大驚:“什么?這怎么行?你萬不可再提這件事情,真想要賀二娘做兒媳婦,就更不能這樣說,這是結(jié)仇了。小孩子家,懂什么?當(dāng)成玩笑,還好相處。要因你兒子揩了人家小娘子的油,就要人家非嫁你不可,那是要脅,是結(jié)仇!”
簡氏道:“我又沒要拿這個說事兒!我就是說,兒子逃命都忘不了她,我真是心疼二郎。我也知道,雖說門第看起來是般配了,可你是武職,賀家文官,是有些不大合。畢竟是患難之交,真不能通融么?二郎如今很懂事,也不會虧待了媳婦。”說著,想到自家如今也是今非昔比,腰桿又挺了起來。
姜正清認(rèn)真地道:“我先上表,請留京城等大郎,興許就能留下來了。等賀家忙家娶妻的事情——反正就在這幾日了——我就去探探口風(fēng),盡我的力,如何?”
簡氏道:“行!我這就開始準(zhǔn)備,哪怕賀家不答應(yīng),咱們兒子大了,終有用到的一天。”
夫妻倆議定,才想起來:二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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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正占著“通家之好”的便宜,還要在韓燕娘面前賣乖。賀敬文在都察院里未歸,家里主事的人正是韓燕娘。姜長煥三不五時過來報到,韓燕娘、麗芳等都猜出他的意思來了,私下也說:“這小子也是,自己過來是個什么意思?真要喜歡了,好歹請父母提親吶!我們是答應(yīng)是不答應(yīng)的,才好接話,否則不上不下的,算什么事兒呢?”
姜家不挑明了,叫韓燕娘如何跟瑤芳說呢?當(dāng)初跟簡氏說過的,等瑤芳長大懂事兒了,問一問閨女的意思,閨女要不反對,那就應(yīng)下這門婚事兒。可你總不來提,我怎么好先提醒閨女呢?
姜長煥仿佛跟不懂似的,今天又來了,聽說瑤芳一個人去城外了,便告辭而去,不多會兒,接了人回來了。弄了韓燕娘哭笑不得,眼看這事情要不太好,對麗芳使一眼色,自己領(lǐng)了瑤芳出去,留麗芳跟姜長煥攤牌:“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別告訴我你是家里沒姐姐,瞅著一個就稀罕上了,想過過當(dāng)好弟弟的癮。”
姜長煥就等著這一聲兒,恨不得剖了心出來:“誰想當(dāng)她弟弟啊?!可我小時候渾話說太多了,你們都不信了!可不得慢慢地做么?我請父母提了親,令尊令堂能答允,二娘不樂意,豈不是事與愿違?我要娶媳婦過一輩子,又不是搶壓寨夫人。”
麗芳驚奇地看著他:“你倒有心。”
姜長煥道:“我要沒心,現(xiàn)在就該到我娘面前打滾兒。”
麗芳又笑了:“得,你算是長大啦,這么著,我?guī)湍闳枂柖銉海貌缓茫砍闪耍粯稕]事,不成,你也像個漢子。”
姜長煥低下頭,輕聲道:“不成,我不煩她就是。”
麗芳痛快地道:“要說起來,府上門第天下第一,卻未必是仕林結(jié)親的首選。只是你有心,這一條就比旁的什么都好。你可記著了,對她要她。”
姜長煥巴不得這一聲:“有勞。”
麗芳見他的小細(xì)腰一折到底,心說,只要妹子不嫁容家七郎,姜二倒真是旁人都比不上的了。要哪里再找個少年進(jìn)士來?找不到,又想妹子鳳冠霞帔,年輕一輩兒里,麗芳知道的,也就是這一個了,現(xiàn)成的輔國將軍,打小看著長大的,生得也好看。
麗芳一甩帕子:“等事成了再謝我也來得及,你先家去等消息。”
姜長煥只得先回家,將此事埋在心里。麗芳即往尋妹妹,問她心意。瑤芳原本就覺得母姐近來很是怪異,本以為是為了哥哥的婚事,萬沒想到她們百忙之中還能抽出功夫來關(guān)心自己的婚姻之事,提的還是姜長煥。
瑤芳愕然:“他還惦記著?你們現(xiàn)在還有功夫想我的事兒,不是要忙哥哥的婚事么?”
麗芳道:“姑奶奶,你十五了,不小了,這等事情,還好等的么?遇上了就說了,合適不合適的,合適的,我們好早給你備嫁妝,不合適,早尋下一個。”
瑤芳道:“我不想嫁人,我就想學(xué)道。”
韓燕娘道:“你這說的什么渾話?好好的姑娘,學(xué)的什么道?你要不喜歡姜二郎,我就去給你拒了,你喜歡誰,咱們掂量掂量,只要你不是要到宮里做娘娘,旁的事兒,咱們總能盡力一試的。”
瑤芳像吞了顆生雞蛋:“誰要進(jìn)宮了?”
麗芳小心地問:“聽你這口氣,是心里有人了?誰呀?”
“誰都沒有!”瑤芳憤怒得要命,“我就是不想嫁人。”
韓燕娘與麗芳面面相覷,實是極少見她動怒,不明白她如今怒從何來,韓燕娘道:“那你好好想想。”麗芳道:“對,反正姜二郎已經(jīng)叫我打發(fā)走了,又不急著回話。你慢慢想。”
“阿姐,我真……你怎么又說到他了呢?”
麗芳道:“那你想要什么樣的呢?容七郎?”
瑤芳道:“沒有!”
“那就沒有少年進(jìn)士了,以后再有,咱們也未必?fù)尩眠^,我是運氣好,遇著你姐夫沒發(fā)跡的時候了。不是容七郎這樣的,你要嫁了別一個,羅家的奶奶們就是前車之轍,你要跟二奶奶似的四處撞木鐘?還有一樣,旁的不說,你看咱們家。阿公過世后,阿婆帶著爹隱居鄉(xiāng)下,富裕也是富裕了,對這人事場上兩眼一抹黑!到現(xiàn)在好些事兒爹都不明白!俊哥還得從頭摸索著來。兩代翻不了身!有些地方,打死都不能退出來。退時容易,再想回來就難了。你可想明白了。”
韓燕娘見瑤芳面色越發(fā)不對,扯著麗芳走了:“你叫她自己想。”
瑤芳怔怔坐在窗前,面前茶水被青竹換了三次,還是沒動。終于,眨眨眼睛,澀聲道:“別換了,跟我去尋先生。”如今的心情,只能跟張先生說。
比如“我頂著十五歲的殼子,心卻已經(jīng)老了,做不來十五歲的事了。真覺得自己是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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