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逃亡第一站
韓燕娘原本是京城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萬沒想到自從嫁了賀敬文,不止見識了流寇,殺過了人,做了誥命,還特么馬上就要見到謀反了!韓燕娘好像被天上的雷劈到了身上,握住簡氏的雙肩:“什么?!”
簡氏道:“來不及細(xì)說了,賀知府呢?趕緊出來商議對策!”
韓燕娘見她表情不似作偽,也沒人敢拿造反當(dāng)玩笑,忙說:“里面請。”
簡氏后面跟著小兒子,一面往里走一面說:“來不及細(xì)商議了,楚王眼看著要反,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家那個去調(diào)兵了,楚王還在城里呢,要是里應(yīng)外合……總之我也鬧不明白要怎么辦。”
一氣走到廳里,賀敬文嚼完了鴨脖子正在洗手,韓燕娘見他醉醺醺的樣子,端起水盆兜頭澆了他半身水:“還喝!醉不死你!楚王反啦!”
賀敬文頂著個濕腦袋正要發(fā)火,猛聽得老婆說楚王反了,下巴都要驚掉了:“什么?”
他瞧楚王再不順眼,也不覺得楚王這個呆子有那個腦子去謀反吶!看前任同知參楚王、湖廣道前御史參楚王,他都沒有堅持落井下石,就知道他對這件事情是持懷疑態(tài)度的。
簡氏也顧不得禮儀了,匆匆說道:“我們正在王府里吃酒,我家那口子將我們都叫了過去,這才知道楚王扣了一干官吏,挨個兒逼反。附逆的活命,盡忠的就真的盡了忠。我家那個會些拳腳,巧了又是雷雨天,一個閃打過來,他趁機溜了。快些拿主意!他已命我家那個大小子出城往北去報信了,城內(nèi)事,你須知道的。”
賀敬文有個什么主意呀?他也傻了,忙說:“我召集衙役。”
韓燕娘怒道:“那些衙役頂個屁用?先前參他的看來是真的了,那流民里興許就有他的人!衙役那點子人不頂用,快,趕緊的,二姐兒呢?還有哥兒呢?都叫來,穿得厚實些,家里有先前挖的地窖吧?躲一躲。張先生呢?請先生參詳參詳。”
咔嚓!說話間又是一道電閃雷鳴。
姜長煥一直到親娘背后裝啞巴,忍不住插言道:“快將人叫來吧,來不及了!王府怎么會放到府衙?縱不要出城,也得先離了此地。”
韓燕娘這才正眼看了一眼這小孩子,忙說:“快,叫人來!”
谷師爺不住在衙內(nèi),張先生卻是好尋,老先生才躺下,卻輾轉(zhuǎn)難眠,他還記得瑤芳說過,元和八年,楚王反。心想,不至于就是今天吧?被平安從被窩里挖出來的時候他嚇了一大跳:“什么?”
平安道:“老爺請您速去商議!”
張先生趿上鞋,傘也沒來得及打,沖到了花廳里。看幾個人水淋淋的站在一處,還沒開口,韓燕娘便說:“楚王反,扣押了賀壽官員,大概要往這里來捉拿老爺了。怎么辦?”
“已經(jīng)來了么?”說話的不是張先生,而是瑤芳。她倒是一身整齊,手里還抱著個油布包的包袱。身后跟著兩個穿著整齊的丫環(huán),丫環(huán)們手里捧著刀棍弓箭,后面是何媽媽。何媽媽與管氏站在一處,管氏手里還抱著賀平章。
韓燕娘露出一個笑來:“好孩子,我就知道你靠得住。”
瑤芳道:“果兒已經(jīng)與我說了,耽誤不得了。爹……是沒辦法躲過這件事的,朝廷總是要秋后算賬的。楚王據(jù)一地,成不了氣候,可跟著他一路的人就要倒霉了。拼一拼,還能保命,從了他,子孫萬代不得翻身。”
賀敬文已沒了主意,問道:“你說怎么辦?”
瑤芳道:“姜家伯父既已調(diào)兵,總是能頂一陣子的。我的意思,趁著現(xiàn)在,爹點人,與伯父一道攻王府。擒賊先擒王。娘帶著弟弟,趕緊走。書坊那里我安排了船只,一路上都有落腳的地方。這張圖上都標(biāo)著了,”又看了一眼簡氏和姜長煥,“伯母與令郎也一同去。”
說著,將包袱塞給了韓燕娘:“里頭有細(xì)軟,路上花用,記得了,千萬別一頭往北撞。楚王起事,北面必是嚴(yán)防死守的,繞個圈兒,東進,再折向北。”
簡氏面如金紙:“大郎……”往北去了呀!
瑤芳道:“伯母不須太急,楚王怕是瞧不上家父,得先將府里的人料理完了,再過來,還有片刻時間。家母腳程不慢,興許能追得上令郎。府里有兩匹馬,來得及。”說話間,馬也牽了來。
一屋子人被楚王造反的事情弄懵了,全忘了問她為何會提前準(zhǔn)備好退路,又如何布置得周詳。姜長煥見她說了這么多,上前一步,站到她跟前,發(fā)現(xiàn)自己比她還矮了一寸,逼問道:“你呢?”
瑤芳道:“我留下。”
韓燕娘驚呆了:“什么?要留也是我留!你已收拾好了,就帶著你弟弟走!聽我說,你們小孩子,他們不會太在意阻攔!我也教過你槍棒拳腳,你也會開弓搭箭。細(xì)軟拿好!”
瑤芳道:“我不走!這里不能沒有主事的人。”娘你忘了爹不頂用了嗎?他懂個什么布置安排啊?!他還不如我呢!
韓燕娘道:“聽話,我入了你家門就得陪著你爹,時間耽誤不得了。快,跟你姜伯母走。”
又一道閃電掠過,賀敬文猛然清醒,拽著韓燕娘往外推:“走,你們都走!你不是很能打么?拿出打我的本事來,一路帶著我的孩子們走,出去了,尋到俊哥,我家骨肉全交給你了!帶著他們上京,我就拼死,也給你們墊條通天路!走啊!”
韓燕娘淚如雨下:“我……”瑤芳又將賀平章裹緊了塞到她懷里,扯了油衣給她:“走!”韓燕娘道:“我走了,老爺就死定了,我在了,還能護他一護。你走!”
瑤芳道:“這么急了,還爭什么?爭到楚逆來拿人么?我不走!你走!”說著,將她和簡氏母子都往外推,“不要走大門,前陣兒我在西墻上新開了兩個小門,這包袱時有蓋了爹的印子的半片衣裳。報信時拿為印證。”
姜長煥急了,湊上前抱著她的脖子,吧唧一口印在了她的臉上。遠(yuǎn)方傳來隆隆的雷聲,姜長煥大聲說:“你是我媳婦兒啦!跟我走!”
“……”瑤芳自詡臨危不亂,也被他這一手給弄懵了。
賀敬文低頭看著女兒,雙手死死扣著她的肩膀,眼珠子幾乎要瞪脫了眶,終于開口道:“你帶上刀箭,記著了,若遇匪寇,哪怕自裁,也不要茍且偷生!”轉(zhuǎn)臉對簡氏道,“我這女兒托給令郎了。”
姜長煥應(yīng)聲道:“岳父大人放心!”
瑤芳:……這都特么什么事兒啊!
韓燕娘趁機將兒子和包袱塞給女兒,又將一把匕首塞進她懷里,拿油衣裹了:“你都安排好了,就走!”囑咐青竹和綠萼,“跟得上姐兒就跟!”
再耽擱不得了,張老先生道:“姐兒走,老爺留下召集人手,太太護著老爺,與姜千戶會合。姐兒千萬不可回頭,到了太平地方,再打聽消息。簡娘子,與孩子們一道吧?”雖然瑤芳內(nèi)里是個成年人,殼子卻只有十二歲,姜長煥十一,帶個孩子,拖倆丫頭?
簡氏抹一抹眼睛:“走!”
當(dāng)下兵分兩路,不再驚動宅子里的人,一行人從新開的小門溜了出去。因賀敬文這里緊急,馬匹留給了他。
瑤芳抱著賀平章,冰冷的雨水陪著油衣打在身上,寒意入骨。身邊是姜長煥,這小子自從啃了瑤芳一口之后就默不作聲。一手拉著親娘,一手捏著媳婦兒油衣的一角。
到了巷子口,瑤芳頭也不回抱著弟弟往書鋪那里走。她手里有鑰匙,進了書鋪也不點燈,將幾捆白紙、一些活字、油墨等收拾起來,打作一包,扔到了船上。簡氏此時心頭才略平復(fù)了些,問道:“這是什么?”
瑤芳道:“我縱走了,也不能叫楚逆好過了。此事頂好要叫朝廷知曉。帶上這些個,咱們到船上印些招貼,我一路灑將過去!”
簡氏嚇了一跳:“不會惹人注意么?”
瑤芳道:“悄悄的塞往各處就是了。也不一定現(xiàn)在就做,有備無患。”又開了鋪子里的錢柜,將一些銅錢、散碎銀子裝在布袋里,交給簡氏:“伯母拿著這個,咱們路上興許要用。”
做完這些,才領(lǐng)人到了船上。
簡氏見他們都上了船,低聲道:“你們先走!二郎,你不長大也得長大了,跟著二娘往東走,我得尋你爹去!我不能離開!”
姜長煥一把攥住了她。簡氏忍淚掰開了他的手指:“我一輩子嬌養(yǎng)長大的,沒吃過苦,沒習(xí)過武,路上出事是連累你們。陪著你爹才是正經(jīng)。到了京城,你去宗人府那里,驗明了正身。二娘即有官印為憑,你的身份也就妥了。聽好了,咱們本來好好在這里過日子,是楚王害的我們!去京里,告御狀!為你爹娘報仇!”說完便分了兩個護衛(wèi)親兵里的一個,命他搖船,自己頭也不回地去尋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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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長煥捏緊了拳頭,跳上了石頭砌的小碼頭,又被親兵給推到了船上,另一親兵抱著他:“二郎,二郎,聽娘子的,你幫不上忙!別拖累他們!”死活將人拖進了船艙。
瑤芳已經(jīng)將弟弟安放在一個小搖籃里,除了油衣,何媽媽水鄉(xiāng)人,會撐船。管媽媽本地人,臨江也會些。兩人披著油衣,話也說不出來,抖抖索索點開了船,搖搖擺擺從水道出城去。
大雨瓢潑而下,船行得很是不穩(wěn)。
船艙里種種物事倒是一應(yīng)俱全的,這本就是瑤芳用來逃命的東西。衣食盡有,柴炭爐子也全,都堆在艙板下頭。又有鋪蓋、草席等物。只要出了城,不被逆黨捉了去,生活是不成問題的。
瑤芳見姜長煥進來了,嘆一口氣:“天既叫令尊逃脫出府,就不會再著急收了他去,再不濟,也能逃出去。至少能回到千戶所避難。咱們躲好了,就是幫了大忙了。底下有衣裳,你應(yīng)該能穿得下,去換了吧。別病了,叫你爹娘不放心。”
姜長煥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全沒了當(dāng)初揪人小辮兒的淘氣。低聲問瑤芳道:“曹大哥衣裳也濕了,有得換么?”瑤芳點頭道:“有的,這船是我家進書送書時使的,他們工人有衣裳在,就是粗糙了點兒。進去左手邊柜子里第三格。現(xiàn)在不能點燈。”
姜長煥道:“無妨。”領(lǐng)著親兵下了艙,摸索著換衣服。換到一半,就聽到外面有盤查之聲。賀家的船,一應(yīng)手續(xù)都是全的,平平安安地出了城。親兵姓曹,單名一個忠字,遇上這般大事,也有些六神無主,問姜長煥:“二郎,下面怎么辦?”
姜長煥的聲音伴著艙底的水聲幽幽地傳來:“知府家的船還能出城,楚王還沒有成事。”
曹忠訕訕地跟著他往艙上爬。
艙里依舊沒有點燈,瑤芳摸了摸手里的短劍,循聲轉(zhuǎn)過頭去:“換好了?咱們已經(jīng)出城了,得往東折行。東邊就是寧鄉(xiāng)縣,正好報個信兒,叫他們有個防備。咱們不上岸,到時候得有勞曹大郎去送個信兒,將彭家姑娘們接出來,咱們一道走。”
彭敏是姜長煥沒過門的嫂子,自然是贊成這樣的安排的。倚著板壁,姜長煥突然問道:“你怎么安排得這么妥當(dāng)?shù)模俊?br/>
瑤芳低聲道:“你們家的親戚,好脾氣的沒幾個,我爹時常與楚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還不許我早些安排了好逃走么?”
這也是實話。姜家宗室里頭,雖有姜正清這樣的正派人,脾氣暴戾的委實不少。他們明知道擅殺是罪過,還是忍不住手癢。有誘殺普通百姓的,有的連地方官員、派往王國的屬官,統(tǒng)統(tǒng)不放過。最狠一個肢解了自己的老師,理所當(dāng)然地被奪爵幽禁而亡。此外又有種種惡行,a母報嫂都不算個事兒,駭人聽聞的事兒哪代都有。
姜長煥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總覺得有哪里不對。明明一開始是自己來護著媳婦兒的,現(xiàn)在好像是媳婦兒在安排一切,一種吃軟飯的感覺油然而生。
賀平章在睡夢里哼唧了兩聲,瑤芳忙拍拍他,輕聲哼著歌兒哄了一陣兒。小寶寶咂吧咂吧嘴,黑暗里發(fā)出輕微的“biubiu”聲,又睡熟了。忽然,船劇烈地晃動了幾下,小寶寶又哼唧了起來。瑤芳一面拍著他,一面問:“怎么了?”
對面姜長煥已經(jīng)猛地站了起來,他長量并未長開,還沒夠著頂篷,曹忠個兒高,立時撞了頭。啪!這是姜長煥沒站穩(wěn)跌跤的聲音。
“姐兒,天太黑了,雨又大,江水在漲!再走下去怕翻船吶!”何媽媽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
瑤芳咬牙道:“頂住了。縱不能再往前走,也不能就這么擱江里!總得找個避風(fēng)的地方等到天亮才行!”
何媽媽胡亂點著頭:“哎哎!阿管吶!咱們尋個能停船的地方唄。”
管媽媽的聲音隱約地傳來:“那還得往前二十里,有個野渡!”
曹忠坐不住了,對姜長煥道:“二郎,我也會搖船,去換一把手吧,那個野渡我知道的。”
【知道你不早說!】姜長煥的聲音卻很穩(wěn):“有勞曹大哥了。”等曹忠出去之后,他卻又尋瑤芳:“你還有刀么?給我一把,棍子也行。”
兵器就在手邊,瑤芳摸了把刀給他:“這個你用得慣么?”因是自己使的,就比尋的刀劍小了一些。
姜長煥拿到手里掂了掂:“行。你坐好了,別亂動。這雨到了天明也未必能停,擔(dān)心也沒用,先睡吧,我去拿鋪蓋。”
一個熊孩子突然變得這么懂事,真比楚王突然出來說他是開玩笑的還不可思議。瑤芳道:“我等船停了再睡,天明雨要再大了,也走不動,白天再歇息吧。”
又過了許久,夜色如墨,管媽媽才進艙里來,除了斗笠和蓑衣,將腳上濕鞋子去了,一面說:“姐兒,到了野渡了。雨可真大,水漲了許多,虧得那根樁子不知道是哪朝留下來的石頭……”
瑤芳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等到曹忠將船系好,進了艙里,才安排眾人睡下。姜長煥道:“你們都是女人,我和曹大哥守夜。我先守上半夜,曹大哥先歇息。”
曹忠忙說:“我不累,我守吧,只求到寧鄉(xiāng)的時候,將我妻兒帶上。”
姜長煥捏了捏瑤芳的手,代為答應(yīng)了:“好。”
青竹將艙內(nèi)的簾子拉上,瑤芳等人在船尾,曹忠與姜長煥在船頭,各安下地鋪,鋪上了被褥。主仆又小聲商議,于后半艙內(nèi)亦輪番歇息。青竹與管媽媽守上半夜,綠萼與何媽媽守下半夜,叫瑤芳姐弟倆安心休息。瑤芳也不敢睡踏實了,皆是和衣而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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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話。
次日瑤芳醒來,天色依舊昏暗,賀平章也有了清醒的跡象,瑤芳將他抱起,熟練地?fù)Q了尿布,等他肚餓要哭時,才推醒管媽媽給他喂奶。
姜長煥與曹忠也醒了,隔著簾子問:“起了么?”
青竹與綠萼手腳麻利地收拾起被裸奔,瑤芳攏籠頭發(fā):“醒了。”
待收拾妥當(dāng)了,才拉起簾子來。
何媽媽愁道:“船上水不多了,這樣的河水喝不得,可如何是好?”野渡周圍本無人煙,大雨之時,連路過的人都沒有,瑤芳抬眼望去,岸上一條小路也看不見。低聲吩咐:“別那么講究了,有得吃喝就不錯了。我記著這里到寧鄉(xiāng)還有二十里?”
曹忠接口道:“是,二十里外有渡頭,從那里上岸,再走二十里地,就是寧鄉(xiāng)縣城了。唉,就是雨太大趕不得路。”說著也往外看,雨幕連了天與地,河里濁浪滔天。瑤芳準(zhǔn)備的船不算小了,然而在這樣的天氣里若強行出航,怕也要被打翻,想想昨夜,居然能冒雨逃得這么遠(yuǎn),真是蒼天保佑。
瑤芳起身道:“先生火做飯。”艙板下面柴米都是現(xiàn)成的,清水也有兩桶,又有幾罐子腌的咸菜,并一些菜蔬。板壁上還掛了十幾條臘肉,對面還有十幾條咸魚。
何媽媽煮了一鍋白粥,洗了幾個雞蛋丟到粥鍋里一同煮熟了,撈出來剝了殼。又切了幾碟咸菜,摸出幾條黃瓜來:“菜蔬放久了也要蔫壞了,先盡著鮮的吃了吧。”
大家都沒有什么胃口,胡亂填了些東西,何媽媽又去洗鍋盆,先拿河水沖了殘渣,再用清水沖去河水留下的細(xì)小泥砂。做完這些,賀平章又不肯消停了,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四處轉(zhuǎn),瑤芳心頭一酸,將他抱了起來:“你乖了,阿姐在這里,你不要哭啊,娘好著呢。”
賀平章脆生生冒出一個字來:“娘。”
瑤芳手指輕輕地?fù)徇^他的眉毛:“你乖乖的,娘就會沒事了。”
瑤芳平素帶他的時間也不少,賀平章找不到母親,看姐姐地旁邊,也不哭鬧地瞅江面,嘴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說的是哪里的方言。
等到賀平章又肚餓的時候,外面的雨依舊沒有停下來。曹忠看了看系舟的石柱,焦急地道:“江水又漲了。”
姜長煥道:“不要輕舉妄動,這里一船婦孺,船翻了誰都討不著好。”
瑤芳將弟弟交給管氏,對青竹道:“將家什搬過來,咱們印點子?xùn)|西,給楚逆一個大禮。”她要印招貼!曹忠與姜長煥閑著焦躁,都來幫忙,支好了架子,何媽媽也將下一頓飯做好了,白飯菜粥,炒了一盤子臘肉。
飯菜并不豐盛,何媽媽尷尬地解釋道:“看雨不停,怕以后沒得吃,就少做了些。”
姜長煥舉箸道:“這樣就很好。”抱著碗,坐在瑤芳身邊悶頭扒飯。
如是等了三日,淫雨少歇,船上人都等不急了,決議前往寧鄉(xiāng)。這二十里水程卻走得十分艱難,河面上飄浮著淹死的牲畜、大斷的樹枝、快到渡頭的時候,瑤芳還隱約見著河水里有大團黑色的水藻一樣的東西,一個浪下去,又不見了。
未到渡頭,便聽江中有人喊:“前面的船少歇!能搭一程否?”
姜長煥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大,驚疑地問曹忠:“我怎么聽到大哥的聲音了?”
兩人奔向船頭,瑤芳還沒認(rèn)出這人的頭臉,姜長煥已經(jīng)確定這是他哥哥了:“大哥?”
“二郎——”姜大哥的聲音已經(jīng)劈了。
江水還未平靜,船行得七上八下,好容易到了姜長煬跟前,只見他頭發(fā)也散了,衣服全臟了,抱著一段浮木泡在江水里。姜長煥抱了一條長繩拋給他,曹忠出力,將人拖了上來。
姜長煬在細(xì)雨中趴在船舷上吐水,吐完了水,喘-息著說:“別急著往北,逆賊封鎖了道路。”
姜長煥道:“我們想先往東,過寧鄉(xiāng)的時候報個信兒,接了大嫂一同走。”
姜長煬苦笑道:“這都幾天了?他們怕早就知道了,接了她也好,只是我岳父是走不了了。早知道就早些個將她娶過門兒,現(xiàn)在也好跟你們在一處了。”他想給妻子一個隆重些的婚禮,想明年宗室選拔時爭個實職,也好讓妻子風(fēng)光風(fēng)光。哪想到楚王這貨反了呢?
姜長煬恨楚王恨得牙癢。
何媽媽從艙底又翻出一套粗布衣,遞給曹忠后自下去溫飯。
等姜長煬換好了衣裳吞了一碗粥,寧鄉(xiāng)渡頭也近在眼前了,這處渡頭有人看守,也有幾個艄公擺渡,趁些錢好養(yǎng)家糊口。今日卻透出一股荒涼,曹忠好了幾聲都無人應(yīng)答,跳上去一看,渡頭邊的棚子里一片狼藉,像是逃荒的人才走了一樣!
曹忠慌忙來報告姜長煬:“大郎!寧鄉(xiāng)情況不對!我想回家看看!”姜長煬也跳上岸,喊了幾聲亦無人應(yīng)答,沉聲道:“我與你同去!二郎與小娘子不要上岸!明日此時,我若不回來,你們就想辦法繞路北上!”
姜長煥急道:“那你呢?”
姜長煬沒應(yīng)聲,背對著弟弟擺手道:“聽話。”
瑤芳正在兩難之間,抱著弟弟站在船頭,猶豫著要不要囑咐姜長煬找不到人就回來。忽聽得一聲貓叫。瑤芳眼睛一亮:“霸王!”姜長煬也知道未婚妻養(yǎng)了一只叫霸王的貓,面上顯出笑來:“阿敏!”這可真是太好了。一行人齊齊露出了笑容。這真是數(shù)日奔逃中遇到的第一件好事。
岸上船上都循聲望去,之見一直臟兮兮的肥貓小心翼翼地從房后探出頭來,它身上黃白條紋的皮毛已經(jīng)臟得快看不出本色了,然而那肥球一樣的身型卻騙不了人,果然是霸王!
這下瑤芳也撐不住了,笑著要上岸,口里說著:“謝天謝地!本來要去寧鄉(xiāng)找人……”話音未落,卻見霸王身邊轉(zhuǎn)出一個高壯的身影來!
這不是彭家姐妹中的任何一個!
來人哭著撲到姜長煬腳下:“姑爺!逆賊圍城,城破前,我們娘子并兩位小娘子……被老爺殺了!老爺將娘子和兩位小娘子推到井里活活坑殺了!他自己帶著大郎騎馬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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