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過往
午時,正堂的四腳漆黑圓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佳肴,尤其魚最多,燒魚、烤魚、魚湯,還有一些蒸好的蝦蟹,以及素炒的綠蔬。</br> 裴良的兩個兒子都已娶妻,但還未分家,一家人都住在一起。兩個兒子辦完公務(wù)回來了,這會兒坐在一張桌上吃飯。</br> 兩個舅娘都是良善親和的女子,也極好相處。宋婉在他們身前一一拜見了,這會兒拿著筷子吃魚。</br> 裴良一個勁兒給宋婉夾魚吃,大兒子裴籌道:“爹,我也想吃魚。”</br> 裴良冷冷地瞪他一眼,“你吃個屁!”</br> 轉(zhuǎn)而又對宋婉溫柔又慈愛地道:“婉婉要吃什么,外祖父給你夾。”</br> 宋婉道:“要吃烤魚。”</br> 裴良立馬給宋婉夾了塊烤魚放在碗里。</br> 裴籌委屈地癟了癟嘴。</br> 他夫人錢氏道:“你委屈個什么委屈,你肚子上一大團(tuán)油,走起路來都晃蕩,婉婉身子瘦弱,當(dāng)然應(yīng)該多吃一點。”</br> 裴籌道:“怎么夫人你也欺負(fù)我。”</br> 錢氏道:“你正好減點肉,十五年前你是多俊朗的男子,如今你是和俊朗都不沾邊了,你看看那金陵里的武將,與你年歲相仿的,身形健碩,走起路來都腳步生風(fēng),哪像你,就是個虛得不行的胖子。”</br> 哪個男人能承認(rèn)自己虛?</br> 就是死都不能。</br> 裴籌道:“我不虛,我強(qiáng)得很。”</br> 錢氏不想在飯桌上掃他臉面,只是一個勁兒給宋婉夾菜,“這蒜沫炒的蝦仁味道不錯,婉婉再多吃些。”</br> 宋婉看著身前被放得冒尖的碗,“我...我吃不了這么多的。”</br> “你吃得了,吃得了,你看看你大舅舅,每日要吃好幾碗飯,比豬都吃得多。”</br> 宋婉看向裴籌,忍不住面上帶起笑意。</br> 裴籌寬心地對宋婉笑了笑,顯然完全不在意錢氏說他吃得多這件事。他性子好,對誰都不生氣,在戶部那兒打算盤,同僚都很喜歡他。</br> 許氏道:“是啊,小囡囡太瘦了,定是...定是在宋府吃了苦了。”</br> 她提起這件事,裴良面上生起愧疚,與宋婉道:“你生母逝得早,她是我的幼女,我也是把她從小寵大的,只是她性子太執(zhí)拗,不同意我們給她指的婚事,嫁去宋府后便一直不與我們往來,連出嫁回門她都沒有回來。</br> 她逝世出殯那日,我們原本是要來宋府相送的,可是你外祖母太難過,病倒了根本起不來身,那時黃江一帶又遇大水,官家又派我去治水,我分身乏術(shù),根本抽不開身。</br> 后來我們得知原氏進(jìn)了宋府,私下打聽,說她此人良善,很好相處,我們想著她入府應(yīng)該不會苛待你,誰知你今日來府上,瞧你生得這般瘦弱,我們便知那原氏定是沒有給你好日子過。</br> 婉婉,外祖父真是對不起你...”</br> 宋婉道:“外祖父別這樣說,我過得挺好的,如今養(yǎng)在祖母膝下,吃得飽穿得暖,還跟著祖母舞劍騎馬,讀書下棋,日子過得別提多好呢。”</br> 裴良一聽,這才放了心,“元氏誥命在身,當(dāng)年也是女中豪杰,你跟著她不會差的。”</br> 宋婉面上帶著笑,“是啊,祖母文韜武略,是個極厲害的人。”</br> 錢氏道:“那就好那就好,婉婉有人疼就好,我們也就放心了。”她又給宋婉夾了一塊蝦放在宋婉碗里,“婉婉也十六了,可有喜歡的郎君?”</br> 宋婉想起江寂,面頰微紅,搖頭道:“沒有。”</br> 裴良道:“婉婉還小,再養(yǎng)兩年出嫁也不遲。”</br> 午飯后,許氏帶著宋婉到了之前裴氏所住的房間,這院子清凈雅致,屋內(nèi)更是南北通透,明亮通風(fēng)。</br> 裴氏喜讀書,如今屋內(nèi)也是詩書百卷,字畫成堆。這些書卷字畫沒有破損,想來被人保存得很好,裴良和許氏這么多年,都沒叫人收起來或者賣掉。</br> 想來二老是真的疼愛這個幼女。</br> 許氏坐在矮榻上,與宋婉道:“黛兒我們自小疼愛,幾乎要什么給什么,她人也聰慧懂事,從未給家中招來什么禍?zhǔn)隆?lt;/br> 她年少在金陵名氣不小,也結(jié)交了不少朋友。她長這么大,我和你外祖父從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也就一件,就是她的婚事。”</br> 宋婉要聽的就是關(guān)于她母親的婚事。</br> 于是她坐在許氏身旁,靜靜地聽她訴說往事。</br> “當(dāng)年你父親宋城年少中榜,又生得俊朗英偉,你外祖父很是賞識,更曾在宋城讀書考學(xué)時,就指點過他的文章。你父親是你外祖父一眼就相中的女婿。</br> 你外祖父想著你母親也愛讀書字畫,二人應(yīng)該會一拍即合,婚后琴瑟和鳴,夫妻和睦。可是就當(dāng)你外祖父與你母親說起這樁婚事時,你母親極力反對,她說她有喜歡的人。</br> 那個人姓周,名厭。是赤勇將軍周老將軍的嫡子,此子武藝卓絕,更熟讀兵書,生得也十分俊朗,是在當(dāng)時的金陵城中極為出類拔萃的英豪。</br> 你母親很喜歡周厭,二人更是在私下定了情。你父親不是不喜歡周厭,相反的是極為喜歡。</br> 可他是武將,早晚要馳騁沙場。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有今日沒明日,你外祖父怕周厭死在戰(zhàn)場,你母親將來要獨守空閨,日子辛苦,于是死活不同意兩人的婚事。</br> 你母親在你外祖父的強(qiáng)令下嫁給了你父親,她出嫁那日,周厭正好領(lǐng)旨帶兵去西北打契丹,兩人就再也沒見過。</br> 你母親嫁給你父親后,不久就有了你,我們原以為你母親已經(jīng)徹底忘記周厭,肯好好地和宋城過日子。誰知你母親根本就一直不喜宋城,鮮少與宋城說話,更是見他就繞道走。</br> 兩人一來二去,夫妻就分了房,宋城就在外面養(yǎng)起了女人。</br> 沒過幾年,邊關(guān)傳來大捷,說周厭將軍擒了契丹王,可周厭將軍早已身疲力竭,戰(zhàn)死沙場。</br> 我們都不敢把這個消息告訴你母親,連她身邊的下人我們都打了招呼,這件事絕不能讓你母親知曉。</br> 可是造化弄人,我的兒啊,還是紅顏薄命,早早的就去了,讓我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br> 宋婉淚眼婆娑,她怎么敢...怎么敢和外祖母講,母親是被原氏害死的,要她說出來,外祖母豈不是更難過更惋惜。</br> 宋婉道:“外祖母別哭了,小心傷了身子。”</br> 許氏繼續(xù)哭道:“我們當(dāng)年不該阻止她和周厭這個孩子在一起,你母親嫁去宋府也整日郁郁寡歡,周厭是個好孩子,愛你母親如命,更是個堂堂正正的君子,倘若二人在一處了,興許周厭有個牽掛,在戰(zhàn)場上也會惜著點自己的命,能立大功回來,與你母親長相廝守。”</br> 許氏拿著帕子揩了揩臉上的淚水,“我與你外祖父這些年也一直后悔,當(dāng)初不該強(qiáng)逼你母親嫁去宋府,當(dāng)初害了她,現(xiàn)在又害了你。”</br> 宋婉道:“外祖母不必自責(zé),我現(xiàn)在過得可好了,再說母親,她肯定也不希望您每日以淚洗面,想您開開心心地活著。”</br> 許氏道:“小囡囡善解人意,你祖母把你教得真好。”</br> “是啊,祖母教了我很多。”她拿著一旁的熱茶遞給許氏,“外祖母,你可知道當(dāng)年一直照顧我母親的乳母陳嬤嬤如今在何處?”</br> 許氏搖頭,“當(dāng)年你母親病逝,落葬之后,跟隨她的下人都被遣散回了老家,當(dāng)年你母親嫁去宋府,伺候她的下人戶籍和賣身契也都跟她一起嫁到了宋府。</br> 陳嬤嬤,我記得她原名叫陳芬蘭,是金陵霖縣人,具體她老家在哪個鄉(xiāng),哪個村,我就不知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