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中，一支龐大的艦隊在向前緩慢的航行著。旗艦“海容”號地艦長室內(nèi)，圍坐著一幫高級軍官，無一不是一身戎裝。惟有中間坐著的兩位一身便裝，只是艦長室內(nèi)，一群海軍將領(lǐng)卻沒有一人敢質(zhì)疑這兩人為什么會坐在那個位置。
    艙門啪啪響了兩聲，門外副官報了一聲道，隨后推門進來了，在中華民國海軍次長兼南下平亂海軍總司令湯薌銘耳朵邊悄悄耳語幾句放下一張電報紙便就退出了房間。湯薌銘的臉色未變，站起身來恭敬走到圍坐在眾人中間的那個年老者身邊，道：“老帥、兄長，艦隊已按照你們兩位的要求，往上海駛?cè)チ恕ｎA(yù)計兩三個小時候我們便能抵達上海。這里有一封來自北京的電報，您看...”
    原來被一眾人圍坐在中間的兩人，那個年輕一點，留著一頭齊根斷發(fā)的赫然是曾經(jīng)因犯了李漢的忌諱，被他關(guān)押了大半年的湯薌銘的兄長湯化龍。他此時看上去面色有些紅潤、比起一年前似乎還要白胖了一些，顯然不符合外界謠傳的被李漢關(guān)到某處苦勞服役的悲慘。如果說一群海軍將領(lǐng)們尊敬他是因為他是湯薌銘的兄長，并且身上還領(lǐng)著李漢的命令，那么對于另一位年長者，他卻是完全當?shù)蒙弦槐妼㈩I(lǐng)的尊敬。
    無它，蓋因此人名叫薩鎮(zhèn)冰，前清時期的海軍大臣兼海軍提督。
    湯薌銘等之所以尊敬他卻不是沒有道理的，辛亥年武昌起義后，薩鎮(zhèn)冰奉命率海軍前往鎮(zhèn)壓，協(xié)助陸軍大臣蔭昌反攻。湯薌銘當時就在薩鎮(zhèn)冰的船上給他當參謀。后來其兄長湯化龍任了湖北軍政府的民政長，他親自給湯薌銘寫了封信勸其策反海軍。湯家兄弟感情極好，加上這湯薌銘也想賭上一把，于是廣泛聯(lián)系官兵，號召在海容艦召集各艦軍官密謀起義。
    本來這起義是成功不了的，因為當時不但海軍提督薩鎮(zhèn)冰親自坐鎮(zhèn)海軍，而且他也對自己的年輕參謀的舉動了若指掌。只是這薩鎮(zhèn)冰先后經(jīng)歷馬尾、甲午兩大海戰(zhàn)，眼見滿清的腐朽也是對滿清失望了，他不愿意再傷民族骨血，于是主動卸了職把海軍移交給湯薌銘指揮，這才鑄就了湯薌銘的‘援漢功勛’身份。
    也是因此，湯薌銘對薩鎮(zhèn)冰表現(xiàn)的十分尊敬。
    辛亥革命之后，薩鎮(zhèn)冰自感有愧前朝，于是拒絕了袁世凱的邀請，辭了海軍總長之邀，留在上海任吳淞商船學校校長，這一任便是兩年多的時間。這兩年來他目睹了國內(nèi)政局的光怪陸離，更是感嘆國勢衰落。在李漢想到了他，命令護國軍上海駐軍司令部邀請他出山，勸說海軍投降護國軍之時，他爽快的應(yīng)下了這苦差事，希望能夠為民國海軍盡可能的多留一些骨血。
    “鑄新，你現(xiàn)在才是這一軍總長，這支海軍艦隊的總司令。不要問我的意思，我現(xiàn)在不過是個普通的商船學校校長，也是禁不住巡閱使的請求，才來走這一趟的。”那湯薌銘雖然表現(xiàn)的恭敬，但是薩鎮(zhèn)冰卻沒有真把自己當成一回事。他對于自己這個昔日的下屬性子還是比較了解的，有點偽善、更多的還是對權(quán)力的執(zhí)著跟渴望。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跟他爭。
    湯薌銘看向兄長，湯化龍也只是輕輕點頭，示意他自己看著辦。
    他這才攤開了那封電報，看了一眼之后微微色變，不過臉上似乎卻也多了些輕松，旋即將電報遞給了薩鎮(zhèn)冰。
    薩鎮(zhèn)冰接過看了一眼，眉頭微微抖動，便將那電報遞給旁邊的湯化龍，然后他再看過也只是會意一笑，又將電報遞給了其他將領(lǐng)傳看。
    那張電報紙在艦長室內(nèi)的十數(shù)名將領(lǐng)手中轉(zhuǎn)了一圈，很快室內(nèi)人聲開始噪雜起來了。
    “司令，我們怎么辦？”幾位高級參謀用焦急的眼光看著湯薌銘。
    你道那一頁電報紙上寫得什么東西，原來這一頁來自北京的電報，卻是海軍總長劉冠雄發(fā)過來的。乃是北京政府詔令其等盡快返回京津駐守！前幾天武昌通電海軍五條逼迫海軍歸降，通電一出北京也慌了神了。這幾天來一天也沒落下，幾乎每天都有幾封電報拍給湯薌銘以拉攏海軍。誰讓這廝現(xiàn)在掌握了全部的海軍精銳，卻又因為李漢這位新崛起的實權(quán)派的拉攏搖擺在兩者之間。
    “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湯化龍竭力保持著平靜的心態(tài)，“于私而言，袁總統(tǒng)對我有恩，他未負我而我負他，道義上說不過去；于公，海軍不是我一個人的艦隊，也不是袁總統(tǒng)個人的艦隊，是中國地艦隊，是民眾地武力，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內(nèi)戰(zhàn)中毀滅。”
    大家勸慰了一番，無非是袁公已死不必心哀，再說目前還在討論等之類的寬心話，讓湯薌銘心里不要有任何負擔，但眾人嘴上是這么說，心里卻對湯薌銘并不以為然。海軍之所以甘愿受袁世凱的驅(qū)使，一來是因為袁是正統(tǒng)政府，擁有中央的大義，作為軍隊不得不服從；二來是海軍沒有自己的地盤和經(jīng)濟來源，所有資源都依賴著袁世凱的撥付，因此為了維持海軍的地位起見，也要服從。但海軍這批中生代將領(lǐng)大都接受過歐洲文明的熏陶，對于民主還是看得比較重，對袁世凱暗殺宋教仁的行為在心里是不齒的，再加上本來就非北洋集團內(nèi)部人物，更是對其有一層隔膜，李漢也好，袁世凱也罷，在他們看來都是一樣的，誰對海軍好，他們就聽誰的。
    對于胞弟打得主意，一旁的湯化龍心里明亮著呢。他們兄弟倆自然是有彼此的默契，湯化龍給李漢關(guān)了一年，總算李漢還算念舊，加上早前他也的確為湖北為李漢費了不少的心思，所以雖說遭遇禁足，實際上卻不是完全跟外面失去了聯(lián)絡(luò)。一年的時間，他要說沒有點怨氣是不可能的。可這一年旁觀民國風雨，他這個置身事外之人親眼目睹了民國政壇上上演的一幕幕陰謀與詭計，一幕幕悲劇與鬧劇，眼看著李漢一步步先手、一招招妙棋落下，收獲了百倍千倍的回報。他本人也從一個根基不穩(wěn)的小人物，一躍登上了民國政壇之巔，成為了問鼎天下的最有利競爭者。曾經(jīng)的巨無霸國民黨倒下了，北洋巨獸現(xiàn)在也落入分崩離析、沒落之勢亦不可阻，那個年輕人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是他湯化龍錯了，他是對的。李漢重新給了他復(fù)出的機會，雖然在他看來他是沾了自己那已經(jīng)坐上了海軍次長的弟弟的光，但湯化龍還是決定接受。他到底不是無欲無求的圣人，如果自己能在海軍倒戈這件事上出力，必然又是一大功勞。
    只不過湯薌銘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擔心海軍倒戈后，李漢違背承諾，不將這海軍總長的位子給自己了。那劉冠雄是袁世凱的心腹，想必李漢日后便是奪了北京大權(quán)，也斷不會繼續(xù)讓劉冠雄擔任海軍總長的位置。只是那嚴復(fù)跟薩鎮(zhèn)冰也都是海軍總長的人選，而且說來自己跟他之間還有些私怨，自己若是投靠了他，他也未必真心對待自己。
    正因為這些擔心，兄長湯化龍聯(lián)手薩鎮(zhèn)冰一起前來面見自己，他也一直都以袁世凱待他如何如何推辭。直到幾日前還尚有些僥幸，再看這兩天的局勢變化之快，很明顯北京政府已經(jīng)擋不住護國軍的兵鋒，南北重新和談新定國勢大局已成定局，再等下去，恐怕他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想到這里，他咳嗽了一聲，看到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后便不慌不忙地說：“大局如此，我們不得不順應(yīng)潮流。就戰(zhàn)事而言，海軍幾乎無能為力，護國軍取勝勢在必然，縱然我們按照原定計劃行事，無非是繼續(xù)延長戰(zhàn)爭，徒然增加傷亡而已；就道義而言，護國戰(zhàn)爭師出有名，袁總統(tǒng)自有不當之處，凡我海軍官兵自然要明辨是非，不可助紂為虐；就未來而言，巡閱使入主中樞指日可待。通電中他提到的海軍五條，也證明了他對我們海軍是看重的，不讓我們加入戰(zhàn)事只要口頭發(fā)表聲明的做法，顯示對我們海軍也是愛護的，未來如果在這樣的總統(tǒng)領(lǐng)導下，海軍的前途應(yīng)當是非常光明的；就目前而言，護國軍都顯示了極大的誠意，海軍這幾年的境地很困窘，要錢沒錢，要物資沒物資，艦船也大都帶病運行，是到了該維護、修繕的地步了我的意見是，巡閱使的誠意十足，海軍五條對我們不但無害而且大大有益，當然最后拿定什么主意，還需要征求一下各艦主要軍官的意思。反正咱們距離上海還有段時間，諸位不妨提一下各自的看法，無論持何種見解，但請暢所欲言，我服從眾議！”
    眾議的結(jié)果自然就不用問了，湯薌銘把李漢的兩位使者都拉近了艦長室內(nèi)，擺明了就是告訴諸位自己已經(jīng)決定歸降了。
    而且不要說別的條件，就是李漢借由湯化龍之口，承諾將在五年內(nèi)至少購買至少十艘新艦便誘惑了不少有心作為的年輕將領(lǐng)。更別提其爽快的答應(yīng)補上北京拖欠的海軍軍餉，而且?guī)啄陙砝顫h麾下也從未傳出缺發(fā)餉銀...這幾條加在一起，已夠打動人心了，自然都是一片贊同聲。
    “既然眾議如此，我自然當順從公意，命令艦隊鍋爐啟開，全速往上海港進發(fā)。”湯薌銘隨即命令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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