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無恙
他們出發(fā)去打狂犬病疫苗,岑虞坐在駕駛座上的時候,愣了愣。</br> 正常人的視野范圍是一百八十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左右兩邊的景物。</br> 而她的視野范圍,一直在逐年的縮小,到現(xiàn)在只能看清前面很有限的視野范圍。</br> 顯然以她的狀態(tài),已經(jīng)不適合開車了。</br> 視力的每況愈下,在不知不覺里,以一種很緩慢的方式,侵蝕并影響她的生活,而發(fā)現(xiàn)做不了什么事情的時候,表現(xiàn)的又是很突然。</br> 突然看不見天空的星星。</br> 突然發(fā)現(xiàn)她如果再開車會很危險。</br> 沈鐫白懶懶散散地靠在副駕駛,見她半天沒有啟動車子,掀起眼皮看過去,“怎么了?”</br> “......”岑虞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然后聲音微啞,“要不還是你來開吧,我太久沒開過了,有點(diǎn)不敢上路。”</br> 聞言,沈鐫白挑了挑眉,沒有想太多,打開車門和她換了位置。</br> 一路上,岑虞凝著窗外的景色,很少說話。</br> 到了醫(yī)院,掛了號,他們坐在候診椅上等著打狂犬疫苗。</br> 醫(yī)護(hù)人員遞來一張告知單要沈鐫白簽字。</br> 沈鐫白把紙墊在膝蓋上,慢騰騰地簽,路過一個打鬧地孩子,不小心撞了他一下。</br> 小孩發(fā)現(xiàn)自己撞了人,匆忙道歉后,撒腿跑沒了影。</br> 圓珠筆掉到了地上,滾了一段距離,滾到岑虞的那一邊。</br> “幫我撿一下筆吧。”他示意岑虞。</br> 岑虞彎下腰,視野范圍里一點(diǎn)沒看見筆的位置。</br> 來來回回找了很久。</br> 久到正常人明顯不該用那么久的時間,去找一根明明就在她腳邊只有一米遠(yuǎn)的圓珠筆。</br> “......”</br> 沈鐫白皺了皺眉,盯著她找筆的動作,漆黑的眸子漸沉。</br> 他站起身,走到岑虞面前蹲了下來,精準(zhǔn)地?fù)炱饒A珠筆,然后把筆伸到她面前,“在這里。”</br> 岑虞睜著眼睛,瞳孔里有些許的迷茫,她眨了眨眼,嘟囔道:“啊,我剛沒看見。”</br> “......”沈鐫白眉心皺得更深,直直地望著她。</br> 半晌。</br> 他緩慢地開口,一字一頓,“是沒看見,還是看不見?”</br> “......”</br> 岑虞怔怔地和他對視。</br> 而后她倏地垂下眼睫,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知道到底是沒躲過沈鐫白的眼睛。</br> “看不見。”她的聲音淡淡,出奇的平靜,無能為力地表達(dá)既定的事實(shí)。</br> “沈鐫白——”診室里護(hù)士走了出來,叫著下一個患者的名字。</br> 一連叫了好幾聲。</br> 沈鐫白才回過神來,站起來時,忘記了他膝蓋上還放著一張紙,白紙飄落在地上,他彎腰撿起來,動作里竟然透著在他身上極為少見的急促和不知所措。</br> -</br> 從疾控預(yù)防中心出來,沈鐫白開車回家。</br> 車?yán)锏目諝獗飷災(zāi)郎?lt;/br> 沈鐫白目視前方的路,路況比來時要好,但他卻變得更加焦躁沒耐心。</br> 明明是黃燈了,沈鐫白還是愣愣地往前開,跳到紅燈刺眼醒目,他好像才恍然回過神來,猛地踩下剎車,在白線前停下。</br> 岑虞的身體隨著慣性往前沖了沖,又被安全帶拉了回來。</br> “你慢一點(diǎn)啊。”她攥著安全帶,小聲地說。</br> “......”沈鐫白臉上的表情不算太好,薄唇抿成了一條線,沒有應(yīng)她的話。</br> 兩分鐘的紅燈變得格外漫長。</br> 岑虞也拿不準(zhǔn)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氣了,看起來是的。</br> “什么時候變嚴(yán)重的?”沈鐫白終于開了腔。</br> “......”</br> 岑虞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指甲蓋,透明粉嫩,像是考試考砸了瞞著家長的小學(xué)生,最后被家長發(fā)現(xiàn)以后,只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交代。</br> “一直都在變嚴(yán)重。”</br> 她的眼睛狀態(tài)這兩年變得越來越差。</br> 只不過是最近嚴(yán)重的程度,被他看出來了...</br> 沈鐫白扭頭凝著她,眼眸沉沉,“為什么不告訴我。”</br> “......”岑虞拇指摳著食指的指甲,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br> 良久,她才悶出一句,“我怕你擔(dān)心。”</br> 告訴他又有什么用,她的眼睛又不會因此好起來。</br> 既然她遲早就是要瞎的,這個過程還是不要讓沈鐫白知道好了,省得他跟自己經(jīng)歷一樣的擔(dān)驚受怕和難受。</br> 就像是獲了死刑的犯人,不告訴他死亡的時間比告訴他某時某刻確定的死亡時間,要來得更加難捱。</br> “......”沈鐫白很快明白了她話里沒說的意思。</br> 是啊,告訴他又有什么用,他又不能代替她受罪。</br> 他垂下眼睫,情緒低落了下來,一聲不吭。</br> 岑虞扭過頭,盯著他的側(cè)臉,單薄的眼皮上,那一顆孤零零的小痣顯眼。</br> 明明是她眼睛不好,結(jié)果好像他比她還要難過似的。</br> 岑虞張了張嘴,語氣故作輕松地安慰他,“沒事,只是視野變小了,我還沒瞎呢。”</br> “你不會瞎的。”沈鐫白出聲打斷。</br> 他的語調(diào)急促,像極了逃避現(xiàn)實(shí)的孩子。</br> -</br> 過完年以后,岑虞停掉了大部分的工作,因?yàn)檠劬Φ那闆r已經(jīng)影響到了她正常的生活。</br> 看東西的范圍越來越局限,就連在家里,她也常常撞著床角或者茶幾,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更別說是去到不熟悉的地方。</br> 沈鐫白不放心,班也不去上了,就在家天天陪著她。</br> 岑虞不是很贊成,不想他的生活完全被她影響,他也該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堅(jiān)持了很久,才把他重新趕回去上班。</br> 然而因?yàn)樗囊淮螤C傷,沈鐫白徹底不信任她了。</br> 某一天,岑虞一個人在家,去餐廳島臺倒水喝,阿姨把剛燒好的水壺?cái)[在茶杯不遠(yuǎn)處,然后人就走開了。</br> 岑虞拿杯子的時候,看不見旁邊,沒有注意到多出來的水壺,整個手背貼到了滾燙的水壺。</br> 在熱度的痛覺刺激下,她一個激靈,直接打翻了水壺,熱水灑了一手,當(dāng)時就起了水泡。</br> 沈鐫白因?yàn)檫@件事,直接辭掉了在家里做了幾年事的阿姨。</br> 之后岑虞再怎么勸,也勸不回沈鐫白去公司上班了。</br> 原本自從眠眠上了小學(xué)以后,家里家具邊角防碰撞的東西都被沈鐫白撤了,又因?yàn)獒荩匦卵b了回去。</br> 除了岑虞眼睛上的不便,日子依然像過去一樣。</br> 某個工作日的午后。</br> 書房的門敞開著,沈鐫白在里面開視頻會議,語音里夾雜著日語和漢語,倒也不影響交流,偶爾有翻譯在復(fù)述。</br> 這一次的會議是懷宇游戲計(jì)劃和一家醫(yī)療康復(fù)機(jī)構(gòu)合作,研究一款適合盲人玩的體感游戲。</br> 臥室的門被人打開,走廊里傳來了腳步聲。</br> 沈鐫白敲了敲桌子,輕聲道了句抱歉,示意會議暫停。</br> 視頻會議里,所有人都迷茫地看著他們的老板,推開椅子,去到了門口,只留一個背影。</br> “醒了?”男人的聲音低啞沉沉,在對著誰講話,用他們從來沒聽過的語氣。</br> 岑虞午睡醒來,還處于迷迷瞪瞪的狀態(tài),她揉著眼睛,視野里只能看見沈鐫白。</br> 她下意識地朝他走過去,然后勾住他的脖子,整個人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用呢喃似撒嬌地聲音說:“抱抱。”</br> 岑虞穿著吊帶的白色睡衣,絲綢的布料冰涼垂墜,勾勒出姣好的腰身,兩條腿筆直纖長。</br> “......”沈鐫白沒想到她睡迷糊了會這樣,余光撇了一眼書房,趕緊伸手把門帶上。</br> 與會的人員盯著屏幕,只看見了被他們老板擋住的女人睡裙衣角,還有那軟糯清甜的嗓音。</br> 裴浩瞪大了眼睛,下巴驚得幾乎要掉了下來。</br> 他自然聽出了說話的人是誰。</br> 岑虞在娛樂圈,一直給外界的感覺是那種偏冷淡的性子,眉眼也是冷艷掛的,什么時候聽過她用這樣勾人軟綿的腔調(diào)講話。</br> 嗚嗚嗚。</br> 裴浩咬著手帕流淚,一邊在腦子里回味那一聲‘抱抱’,一邊泛起酸水,為什么女神對著撒嬌的人不是他。</br> -</br> 沈鐫白牽著岑虞,把她帶到了客廳陽臺的沙發(fā)椅邊,清空了周圍的雜物,咖啡吃食都給她擺好,在觸手可及的地方。</br> 明明家里的環(huán)境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現(xiàn)在磕碰也少了,但他就是不肯放心,連一點(diǎn)點(diǎn)路也要盯得緊。</br> 岑虞捧著水杯,抿一口咖啡,稍稍回過了些神,“你剛剛是在忙嗎?”她起床的時候好像隱約聽見書房里有人說話的聲音。</br> 沈鐫白伸手,食指背面在她臉上蹭了蹭,像是在哄小貓一樣。</br> 他淡淡‘嗯’了一聲,“我去忙了,你有事叫我。”</br> 岑虞懶懶地窩在沙發(fā)椅里,刻刻也從它的小窩里跳了出來,躺進(jìn)她懷里。</br> 自從上次刻刻把沈鐫白咬傷以后,岑虞兇了它,好幾天都沒抱它,小家伙明顯老實(shí)多了,不敢再去招惹沈鐫白。</br> 足月沒多久的小狗,整個身子軟乎乎的,像是一團(tuán)棉花,岑虞擼起來沒個完。</br> 她膝蓋上架著筆記本電腦,AI智能語音正在平緩地讀著劇本。</br> 岑虞眼睛不太好,所有文字的東西都看著費(fèi)力,于是戴著耳機(jī)聽,把劇本完完整整地聽了一遍。</br> 唐婉最近給她發(fā)來了一個劇本《長寧》,女主角的人設(shè)和她出奇地貼近,是個瞎子。</br> 換做別的戲,她可能是真接不了了,但如果是要演個眼睛不方便的角色,她倒可以試一試。</br> 而且說巧不巧,這部電影是徐介導(dǎo)演之前籌劃很久要拍的武俠片,因?yàn)橐恍┰蛞恢蓖耍F(xiàn)在終于開始提上議程。</br> 岑虞在拍《蜃樓》的時候就聽他試探口風(fēng)似的提過幾次。</br> 基本上在徐介心里,女主角已經(jīng)定了就是岑虞。</br> 唐婉那邊也已經(jīng)和對方談到走合同的階段了。</br> 只是岑虞還沒有想好要怎么和沈鐫白說。</br> 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不同意的。</br> 因?yàn)椤堕L寧》是武俠動作片,肯定少不了武打的戲份,以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算她對自己的武戲能力有信心,沈鐫白也不可能由著她去拍危險的戲。</br> 但岑虞只要一想到,這也許是她最后的一部戲了,她就沒辦法放棄。</br> 傍晚的時候,沈鐫白結(jié)束了冗長的會議,從書房里走了出來,他手搭在肩膀上,修長的脖頸慢騰騰地旋轉(zhuǎn),好像肩膀和脊柱很不舒服。</br> “坐過去一點(diǎn)。”他的膝蓋抵在沙發(fā)椅上。</br> 長條的沙發(fā)椅,足以躺一個人,兩個人就顯得有些擁擠。</br> 岑虞動了動,讓出了位置給他。</br> 沈鐫白長手長腳,自然而然地占據(jù)了躺椅大部分的空間。</br> 襯得岑虞小小一個,被他攬?jiān)趹牙铩?lt;/br> 她手里抱著筆記本,動作里不小心按到了空格鍵,劇本的語音開始播放。</br> ——“長寧的劍快得驚人,讓人甚至忘記了她是個瞎子,血來不及濺上,她便已收了劍。”</br> AI語音的聲音平鋪直敘,但光聽到‘長寧’這個名字,沈鐫白就聽出了是哪一本書。</br> 《長寧》是香港很有名的那位作家唯一一部以女性角色為主角的小說。</br> 但受歡迎的程度并不亞于他筆下其他的作品。</br> 沈鐫白記得他上高中的時候,班上大半的男生桌子下面都藏著一本《長寧》。</br> 而那一身白衣翩躚,眼睛蒙著青綠綢帶的女子,成了很多人的白月光。</br> “怎么開始聽武俠小說了。”沈鐫白隨口一問。</br> “......”岑虞抿了抿唇,過兩天她就要進(jìn)組了,索性直接說開了,“這是我要演的新戲。”</br> 聞言,沈鐫白皺起眉,“什么時候?”</br> “下周一就進(jìn)組了。”</br> “在哪里?”</br> “廣沂。”</br> 岑虞仰起頭,想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態(tài)度。</br> 然而沈鐫白卻出乎意料的什么反對意見也沒有,他將錮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把人往懷里帶的更深。</br> 他下巴抵在岑虞的肩膀上,“不早點(diǎn)和我說,我都沒準(zhǔn)備。”</br> 岑虞眨了眨眼睛,迷茫地問:“你準(zhǔn)備什么。”又不是他去拍戲。</br> “我讓陳則越在廣沂離劇組近的地方置辦套房子,我和眠眠陪你一起去,反正她也還在放寒假。”</br> “......”岑虞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么。</br> “不會打擾你工作的,知道你不喜歡我干涉你工作,但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不放心你現(xiàn)在的情況一個人在外面拍戲吧。”沈鐫白抱著她,攥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在她手背輕蹭,“所以我們各讓一步。”</br> 岑虞感受到他指腹上有薄繭,粗糙而溫?zé)帷?lt;/br> 冬日的陽光透過大面的落地玻璃傾瀉進(jìn)來,籠罩在他們的身上,細(xì)碎的灰塵困在空氣里起起伏伏,好像一個個音符譜寫了和諧的小調(diào)。</br> 她回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然后溫溫懶懶地應(yīng)了一聲,“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