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忍辱
“悉怛謀的彎刀?”牛僧孺皺起眉頭,問楊虞卿,“吹噓此事的是哪一位蕃書譯語,你可還記得?”
“當(dāng)然記得。”楊虞卿回答,“相公若是想仔細(xì)問他,可以派人將他找來。”
隔日,晁靈云正在房中獨(dú)自練習(xí)阮咸,絳真忽然跑了進(jìn)來,滿臉喜色地對她道:“靈云,我這里有一件天大的喜事!”
晁靈云打量著興奮的絳真,被她喜悅的情緒感染,不由笑著問:“什么喜事?”
“剛剛我聽官場上的人說,天子今日下詔,讓大人從成都回京了!”絳真歡天喜地的說完,見晁靈云反應(yīng)不大,連忙強(qiáng)調(diào),“大人不是回京述職,目前已經(jīng)決定讓荊南節(jié)度使頂替大人的職位,這一次大人應(yīng)是入朝為官,說不定,能夠拜相。”
“真的嗎?”晁靈云終于后知后覺地激動起來,眉飛色舞地笑道,“這么說,我們很快就能見到大人了!”
就在姊妹倆興高采烈之際,侍兒忽然來報:“娘子,牛宰相府中來人,要見晁娘子。”
二人頓時心中一沉,面面相覷。絳真冷笑:“大人一有消息,這牛宰相立刻也有動靜了,只怕不是巧合。”
“但不知他的人為何要見我。”晁靈云接話,眼中寒芒閃動,厭惡地冷嘲,“自從我被逐出教坊司,牛僧孺一直不聞不問,我以為他已拿我當(dāng)了棄子呢。”
“先聽聽那人怎么說,我們見機(jī)行事。”絳真對晁靈云低語道,隨即揚(yáng)聲吩咐侍兒,“先將人請到偏廳奉茶,靈云待會兒自會過去。”
片刻后,晁靈云來到偏廳,與等候自己的人見禮。此人是一副生面孔,她從前在宰相府里不曾見過,雖相貌普通,卻殷勤有禮。
那家丁打量著晁靈云,在彼此寒暄之后,用極為客氣的語氣說:“小人替相公傳話,請娘子過府一敘。”
晁靈云笑著低下頭,微微欠身:“相公要見奴婢,奴婢榮幸之至。”
牛僧孺的宅第位于新昌坊,距離平康坊不算太遠(yuǎn),晁靈云騎著自己的小毛驢,一路跟著那家丁,花了大半個時辰,便進(jìn)入了暌違已久的宰相府。
進(jìn)了宅門里,另有仆婦為晁靈云引路,將她領(lǐng)到一間客堂。客堂內(nèi)外,仆傭眾多,見晁靈云來了,連忙入內(nèi)稟報。晁靈云沒有等候多久,便得了回話,讓她進(jìn)堂說話。
晁靈云心下微微詫異,暗想:竟然如此順利就能見上牛僧孺,就好像眼前這么些人,都在專門等她似的。
她一邊思忖一邊進(jìn)堂,剛跨過門檻,兩只胳膊立刻被陪同的仆婦擰住,一左一右按著她的肩膀向下壓,迫使她跪在地上。
晁靈云渾身汗毛倒豎,極力壓抑著自己反抗的本能,雙膝剛落地,便聽見堂上傳來牛僧孺聲色俱厲的怒吼:“賤婢,我好意栽培你,沒想到你竟敢欺瞞我!”
晁靈云心中一沉,抬起頭,眼看著面色鐵青的牛僧孺疾步?jīng)_向自己,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便隨著一記響亮的耳光聲,身子猛地歪向一邊。
若不是兩旁有仆婦拽住胳膊,恐怕她此刻已經(jīng)斜飛出去。晁靈云兩耳嗡嗡作響,半邊臉疼得失去知覺,然而比疼痛更鉆心的,是這一耳光給她帶來的奇恥大辱。
就是眼前這個人,欠了自己三百多條人命,非但不用償還,竟然還能理直氣壯地打她?
你這小人,我要你償命!
晁靈云渾身發(fā)顫,緩緩抬起頭,目眥欲裂地瞪著牛僧孺,一腔奔涌的熱血積壓在心口,讓她五內(nèi)如焚,想對他大聲嘶吼出自己的恨意。然而此時此刻,她的腦中竟然還存著最后一根繃緊的弦,就像一根極細(xì)卻極韌的魚線,細(xì)細(xì)牽拉著她的喉頭,讓她哪怕疼得渾身戰(zhàn)栗,卻硬是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最后的一線理智提醒著她——不能說!說了便是覆水難收,滿盤皆輸。
不能說!她得活著走出這里,才能不牽連任何人,用自己的方式與這廝做個了斷。
“大人……”晁靈云抬頭望著牛僧孺,過度亢奮的情緒、委曲求全的屈辱,使她情不自禁地冒出眼淚,看上去楚楚可憐,“奴婢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奴婢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好,隨打隨殺,但憑大人高興,奴婢只求大人,能讓奴婢做個明白鬼。”
“我剛剛才知道,原來你讓圣上龍顏大怒,竟然為的是國舅的事!你敢去太皇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卻為何不最先向我報告?我叮囑過你什么?”牛僧孺怒斥道,“要是你能將此事對我說,憑我的手段,也不至于讓你功虧一簣,事到臨頭被逐出教坊司,浪費(fèi)我一片苦心!”
晁靈云聽牛僧孺如此訓(xùn)斥,心中不由一松——只要他還沒查到自己的身世,事情就不至于難以收拾。
“大人,奴婢可以對天起誓,奴婢絕不是有心欺瞞。”晁靈云故意繼續(xù)擠出眼淚,弄得臉上脂粉狼藉,“奴婢真是一時糊涂!當(dāng)時太皇太后賞臉和奴婢說話,奴婢高興得頭腦發(fā)熱,就像中了邪似的,她問什么奴婢就答什么,等到事后再想,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自己說過什么。還有國舅的事也是,奴婢那時只當(dāng)是遇上了一樁新鮮事,光顧著瞧熱鬧,竟然神使鬼差地忘了對大人說。奴婢罪該萬死,求大人饒命,讓奴婢將功補(bǔ)過。”
“如何將功補(bǔ)過?”牛僧孺冷哼了一聲,“天子金口玉言,已經(jīng)下旨不準(zhǔn)你再回教坊司,我要你何用?”
“奴婢雖然不能進(jìn)宮,可平康坊里也多得是五陵年少、世家公子,同樣消息靈通。”晁靈云跪在地上,諂媚地笑道,“大人,雞鳴狗盜之徒,尚有可用之日,奴婢依舊可以為大人效力。”
牛僧孺冷眼看著晁靈云,斟酌了片刻,終于吩咐押著她的仆婦:“你們先松手。”
兩名仆婦立刻撒手,晁靈云頓時松了口氣,悄悄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胳膊,向牛僧孺叩首:“謝大人不殺之恩。”
哼,光用眼睛看,還真是個楚楚動人的弱女子。若不是事先知情,哪能想到這人口蜜腹劍,兩面三刀?牛僧孺心中冷嘲,臉上卻浮起了一絲溫和的笑意:“起來吧,看在你有心悔改的份上,我就再給你一個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