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兇肆
絳真的話著實令晁靈云吃了一驚:“為何阿姊也會被盯上?”
絳真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哪個混賬向鄭注告密,說細封巫師的名聲是我先散播開的,所以這兩天一直有神策軍在我平康坊的宅子附近盯梢,我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石雄的近況如何?阿姊可知道?”
絳真遲疑了片刻,回答:“他現(xiàn)在有些麻煩。鄭注的走狗里有不少厲害人物,其中有一個使飛爪的,抓傷了他的腿。眼下神策軍已經(jīng)控制了全城的醫(yī)館和藥鋪,搜捕腿上帶飛爪傷的男人,他不能現(xiàn)身,更無法就醫(yī)。”
晁靈云沒想到情況已如此嚴峻,皺眉問:“阿姊知道得這么詳細,是不是清楚他的下落?”
絳真點點頭,卻沒對她透露石雄的藏身之處,而是單刀直入地問:“你能幫他嗎?”
晁靈云神色一怔,為難道:“阿姊,你應當最了解我的難處,我實在是不便再蹚這趟渾水……”
絳真望著她,眼神中滿是痛惜:“你的難處我知道,可是再耽擱下去,他的一條腿就要廢了,偏偏我又被人盯著,實在是無能為力……”
這是絳真第一次那么懇切地開口相求,晁靈云內(nèi)疚地低下頭,沉默了許久,最后還是狠下心一咬牙,轉(zhuǎn)身想要離開:“阿姊,真的對不起,今天是我多事了……”
“靈云,求你先等等,”絳真焦急地喊住她,見她頓住腳步,心中燃起最后一點希望,“你怕惹麻煩,我也不是愛多事的人,可是石雄這個人,真的讓我動了惻隱之心。有關他的過去,大人是不是從沒告訴過你?”
別那么好奇,阿姊只不過是在試圖說服你……晁靈云在心里不斷告誡自己,卻還是忍不住緩緩轉(zhuǎn)過身。
“五年前,石雄在武寧節(jié)度使王智興麾下任捉生兵馬使,勇毅善戰(zhàn)、氣凌三軍,很得將士愛戴。而王智興暴戾恣睢,因為猜忌他,假意舉薦他升任壁州刺史,結(jié)果趁著他走馬上任之際,殺了一百多名與他親善的將士,又誣陷他動搖軍情,奏請圣上誅殺他。幸而圣上英明,雖礙于王智興擁兵自重,不便赦他無罪,卻還是保住了他一條性命,只將他流放白州。我說了那么多,你應該已經(jīng)明白了吧?”
絳真見晁靈云不答,繼續(xù)道:“他投靠大人,也是因為懷抱著為同僚伸冤報仇,讓自己東山再起的希望,這樣一個人……我不忍心看著他走投無路,陷入絕境。”
默默聽絳真說著石雄慘痛的過去,晁靈云緊握雙拳,臉色蒼白——原來這就是大人所說的,他與自己“同病相憐”,如此深重的痛苦,為什么大人可以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身為武將,若是身體報廢,就算活著也已經(jīng)失去了希望。晁靈云心里很清楚,到此時已無法再漠然置之,索性直接問絳真:“他現(xiàn)在人在哪里?”
“他剛受傷那會兒,我安排他藏身在城西豐邑坊的兇肆里,近來我行動不便,已經(jīng)好久沒去探望過他了。如果你有辦法去豐邑坊,找兇肆里的鑿錢人孫瘸子,報我名號,他會領你去見石雄。”
“好,我知道了,”晁靈云點點頭,蹙眉道,“阿姊,我得先回去好好想一想,這事該怎么辦。”
“你愿意出手相助,我就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絳真眉眼舒展,淺淺一笑,明顯松了一口氣。
所謂兇肆,就是專門經(jīng)營喪葬業(yè)的店肆,除了賣壽材、制冥錢、租賃喪葬用具這些行當,還匯聚了從事殮尸殯葬的仵作行人,唱挽歌送葬的挽郎,甚至一些貧病交加、行將就木的人,也會被拋棄到那里等死。
那么個龍蛇混雜的所在,的確是藏人的好地方。
然而豐邑坊距離十六王宅很遠,沒有合適的理由,她該如何對李怡開口呢?
晁靈云心神不寧地回到光王宅,不料剛進門,就看到王宗實在指揮家丁給王宅換上喪禮用的素色布置。
她不由一愣,上前問道:“這是怎么了?”
“剛剛莒王宅的人來報喪,莒王薨了。”
晁靈云頓時靈機一動,面露哀戚,憂傷道:“莒王薨了?”
王宗實瞧她面色不對,納悶地問:“娘子為何如此傷感?莫非認識莒王?”
這一問正中晁靈云下懷,她傷心地點點頭,回答:“當初我在教坊學藝的時候,有一次赴宴獻舞,被神策軍的將領輕薄調(diào)戲,是莒王替我解了圍。”
王宗實臉色一變,驚訝道:“竟有這樣的事?那將領是誰?”
“是神策都虞候豆盧著,這事你可別告訴光王啊,事情都過去了那么久,被他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煩惱。”晁靈云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嘆道,“其實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勾起了心里的往事,讓我有點傷心罷了。”
“明白,明白。”王宗實滿口答應,轉(zhuǎn)頭自然是一五一十將這件事告訴了李怡。
李怡聽了一肚子惱火,但畢竟時過境遷,那豆盧著又是鄭注跟前的紅人,一時半刻也除之不去。他只好將此事隱忍于心,先趕回安正院,去安慰悶悶不樂的晁靈云。
“你不要責怪王宗實多嘴,他畢竟是我的人。”寢室里,李怡安慰了一會兒晁靈云,提議道,“你有孕在身,不宜如此傷情。若實在忘不掉莒王的恩情,在出殯那天為他設一場路祭,也就是了。”
晁靈云兩眼一亮,臉色終于明朗了幾分:“還是十三郎你想得周到,那路祭用的冥錢紙馬,我想自己親手操辦,可以嗎?”
李怡立刻皺起眉頭:“你一個婦道人家,又有身孕,去兇肆不太方便。何況你魘癥才好了沒多久,還是忌諱一點為好。”
“我連腥風血雨都不懼,又何需忌諱什么兇肆?”晁靈云拉著李怡的手,望著他央求,“十三郎,我只想盡到自己的一份心意,若假手于人,又有何誠意可言?”
李怡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考慮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頭道:“好,既然你主意已定,我就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