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煙確實沒能躲過去,和姜韻在外面吃過了晚飯回去之后，和馮新嵐在酒店的大堂狹路相逢了。
    與其說是偶遇,倒不如說是蓄謀已久地相遇。
    馮新嵐明顯是刻意在等她們回來,桌子上的一壺水都只剩下了一個底，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時不時地翻看手機，以及桌子上的幾張紙。
    看起來十分心不在焉，因為池煙過去的時候，馮新嵐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
    畢竟是自己的事情，池煙也沒讓姜韻在樓下等自己，讓她上樓先去休息了。
    池煙一步步往那個位置像，馮新嵐所在的位置,像是一個深淵,==又像是一個無底洞,看不見光亮。
    十幾米的距離,池煙硬生生走了近一分鐘。
    直到站在了馮新嵐的對面，女人才恍然如大夢初醒，猛地抬眼看過來。
    女人妝容十分精致自然，四十幾歲的女人，因為保養(yǎng)的好，所以除了眼角出隱約可見絲絲的小細紋以外,整張臉光滑得還如同年輕女孩子。
    非常典型的豪門貴婦,十指不沾陽春水。
    池煙和她對了個眼神,然后一言不發(fā)地拉開椅子坐下。
    她這么不咸不淡,馮新嵐先前準備的一堆話，反倒都無從下口了。
    周遭有其他客人在交流，和著大堂里和緩的鋼琴聲，把她們這一桌襯得越發(fā)安靜詭異。
    馮新嵐把整杯水都喝完，剛要再去倒水，就聽到對面的女孩子開了口：“您叫我過來是陪您坐著的么？”
    馮新嵐的動作停下，略微有些不自然。
    她抿了一下唇角，“煙煙……”
    池煙糾正她：“我叫池煙。”
    這句話一說出口，馮新嵐臉色頓時變得更不好了。
    那是一種再昂貴的化妝品都遮蓋不住的蒼白。
    “煙煙你別樣……”
    池煙有點想笑，微勾這唇角等她繼續(xù)說。
    馮新嵐看出她眼底里溢出來的揶揄，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xù)說下去：“媽媽過幾天就要回法國了。”
    池煙已經(jīng)懶得再糾正這個稱呼的問題，她不說話，嘴角的弧度卻扯的越發(fā)大，嘲諷之意顯而易見。
    馮新嵐心底里一涼，像是直直地墜入冰窖之中。
    她本來以為池煙和姜易沒太深的感情的，但是就單單是這個表情，她已經(jīng)能從池煙身上看出姜易的影子。
    馮新嵐攥了攥手心，把那幾張檢查報告一同給攥在了手心里，面上笑得還挺溫柔，像是一個慈母。
    池煙問：“然后呢，跟我有什么關系？”
    “媽媽想帶你一起過去……”
    果然。
    姜韻還真是一猜一個準。
    池煙上半身往前傾了傾，“為什么？”
    不等馮新嵐回答，池煙又繼續(xù)說：“我替你回答，因為沒辦法再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想起我來了是嗎？”
    池煙自己都覺得這句話有點惡毒，但是沒辦法，她今天還就是想惡毒一回了。
    有些話就是不吐不快，池煙眼睜睜看著對面女人的表情一點點地變化，表面上的雍容華貴全部裂開，露出遮蓋在這層面具底下的真實情緒來。
    驚訝，以及很難以察覺的沮喪。
    “我說對了是嗎？”
    馮新嵐完全沒有辦法反駁。
    她吃流產(chǎn)藥的時候，只以為自己還年輕，以后還有數(shù)不清的機會再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開始沒有反應，馮新嵐以為是時機還沒到，可是幾年過去，十幾年再過去，她的肚子依舊安安靜靜。
    國內(nèi)外的大醫(yī)院輾轉(zhuǎn)去過無數(shù)過，中西藥都在吃，結(jié)果沒有任何好轉(zhuǎn)，前些日去醫(yī)院檢查的時候，又得知子宮出了問題，以后都沒辦法再受孕。
    這次以前至少還是希望渺茫，這次之后直接絕了她的念想。
    池煙成了她唯一的女兒，以前，現(xiàn)在，以及未來的幾十年。
    人到中年，對名和利的追求開始退居到家庭健全之下。
    池煙給自己倒了杯水，輕輕地啜了一口之后，她聽到馮新嵐開了口，像是在垂死掙扎：“煙煙，你跟媽媽一起去國外的話，代言、資源我都能給你最好的……”
    “不靠你，我以后也會拿到最好的。”
    “但是你能保證姜易喜歡你多久？”
    馮新嵐明顯有些激動，語調(diào)都往上揚了好幾個度，差點吧周遭幾桌人的視線給吸引過來，“男人什么樣，你看我還看不出來嗎？”
    她指的大概是池遠山和她的現(xiàn)任老公。
    池煙忘記后者叫什么名字了。
    馮新嵐放緩了語氣：“煙煙，你聽媽媽的勸……”
    “可是我跟你走的路不一樣，姜易也不是他們兩個當中的任何一個，”池煙頓了幾秒，繼續(xù)道：“不管姜易是什么樣的人，我都認了。”
    其實馮新嵐和池煙的性也是有幾分像的，現(xiàn)在的池煙，更像是很多年前的自己，此刻俏生生地坐在了自己的對面。
    她一時間就失了語。
    池煙完全不給她反應的時間，抿了口水接著道：“現(xiàn)在覺得虧欠我了是嗎？”
    不用馮新嵐回答，池煙也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既然覺得虧欠，那就別打擾我的正常生活了，”池煙眨了眨眼，粼粼水光一層，“我好不容易喜歡上了一個人，不太想聽別人說他不好。”
    馮新嵐嘴角動了動，個了好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說得是姜易。
    “覺得沒有孩子你的人生不夠完整，那可以去路北區(qū)看看。”
    馮新嵐一愣，這次是真真切切地沒有聽明白。
    “路北區(qū)有一家福利院，反正你也應該沒那么在意跟你有沒有血緣。”
    馮新嵐抬頭看她。
    池煙唇角輕抿著，抿出了一條不近人情的弧度，冷漠又疏離。
    馮新嵐是真的覺得自己虧欠了她，而且無論如何都彌補不回來，剛嫁進姜家那段時間，她甚至每晚都會夢到五官像極了她的小女孩，可是每次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床的另一側(cè)依舊一片冰涼。
    心再硬，也硬不過石頭。
    馮新嵐已經(jīng)把那幾張紙捏的皺巴巴，混合著手心里的細汗，粘膩溫熱。
    她聽見池煙又說：“既然您過幾天就要回法國了，我就提前說句再見吧。”
    池煙已經(jīng)拿起包，身上套的衣服多，所以顯得有些笨重，但是她的動作已經(jīng)簡單干脆，“我還有事，就不陪您坐著了。”
    馮新嵐下意識叫住她：“煙煙――”
    池煙步子停下，卻沒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對不起，我這個人比較小氣，所以沒辦法原諒你。”
    說完也不等馮新嵐再說話，池煙往電梯那邊走過去。
    直到電梯門打開又合上，里面沒有了認識的人，池煙才低了下頭，掌心攤開，上面已經(jīng)濕漉漉沾了一層汗。
    ·
    馮新嵐這個人仿佛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池煙的生活中，了無痕跡，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
    池煙沒時間想這些，只覺得松了一口氣。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她可以理解馮新嵐，但是沒辦法茍同和原諒。
    生活逐漸步入正軌，池煙也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后期的拍攝當中。
    的宣傳視頻不全是在長黑山拍的，取景地點遍布于整個晉北市，東南西北六個不同的地點。
    零下十幾二十度的室外，只穿一條裙子是常事，時間久了，池煙每次化完妝都特別自覺地把外套給脫了。
    整個拍攝劇組配合地十分默契，越到后面拍攝地越是順利。六個地點都拍了一遍之后，剩下的工作就全給了后期和剪輯，池煙和姜韻提前一天回了臨安市。
    下飛機的時候，池煙果然又在機場碰上了大名鼎鼎的小紅花。
    這次是正面碰上，她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jīng)把手機伸了過來，咔嚓一聲過后，池煙的臉出現(xiàn)再手機屏幕上。
    小紅花美滋滋地收了手機，十分不走心地夸她：“池煙姐姐，你長的真好看。”
    池煙笑著道了謝，拉著行李箱和姜韻從人群當中擠了出來。
    今天的狗仔似乎出乎意料地多，小紅花排除在外，池煙就看到了好幾個人分散開來拿著相機對著她。
    姜韻覺得這是個好兆頭，用她的話來說：“小池，說明你已經(jīng)火了……一點點。”
    池煙抿唇笑，也不說話。
    等出了機場，池煙抬手攔了輛出租車，先把姜韻行李箱放在了后備箱，又把姜韻給推了進去。
    姜韻把車窗降下來，“你不上來？”
    “我有私事。”
    “什么私事？”
    池煙晃了晃手機，“去約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