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娉能看到男人寬闊的肩背,伏身的弧度像是山巒。
    她緩了片刻，才意識到是他來了。
    雙手撐著身側(cè)，慢慢起身,她從床頭柜拿過手表。
    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十分。
    靠著床頭,她側(cè)眸看向趴在椅背上的男人。
    他穿的是白色短袖襯衫,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緊實，衣擺扎進(jìn)黑色長褲,皮帶緊束,勾勒出勁窄腰身。
    十月初,天氣微涼。
    她從旁邊拽過薄毯，起身，動作輕柔蓋在他后背。
    陸長風(fēng)沒睡沉，感覺到背后的異樣，狹長的眼睜開,漆黑冷然。
    隨即記起自己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他揉揉脖子,偏頭看向身后安靜不語的小姑娘。
    “阿軟。”他眉間笑意疏朗。
    蘇娉坐在床邊,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問：“你什么時候到的？”
    “凌晨兩點多。”陸長風(fēng)打了個哈欠，他說：“大哥和表哥一個屋子,剩下那倆住部隊招待所。”
    他說的大哥是蘇策,他們四個人一起從東城軍區(qū)趕過來的。
    這是小姨家,蘇策自然是跟表哥一起睡，都是表兄弟。
    樓上就間房，陸長風(fēng)不太想跟張輕舟擠，本來想過來看她睡得安不安穩(wěn),自己去沙發(fā)上將就一晚。
    反正他哪兒都能睡，打個地鋪也睡得香。
    結(jié)果就在椅子上坐一下，眼睛就睜不開了。
    他和沈元白是上午從邊防回的軍區(qū)，在團(tuán)部匯報完戰(zhàn)場情況后，把自己洗干凈，撿了兩件衣服，然后拿上之前買的首飾，又等沈青雪和蘇策，下午一起坐火車過來。
    火車上也沒怎么睡，可能是國慶國營工廠都放假，還有一批回城的知青，只有站票。
    下了戰(zhàn)場到現(xiàn)在，也就剛才那兩個小時瞇了會兒。
    聽完他的話，蘇娉眼底是明晃晃的心疼，“你到床上睡吧，我睡夠了。”
    “沒事，緩過來了。”陸長風(fēng)也沒有直起身子，就這么披著毯子趴在椅背上，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望著她。
    “看到你，我睡不著了。”
    蘇娉無奈地笑了下，她說：“那我還挺內(nèi)疚的。”陸長風(fēng)笑聲清淺，喉結(jié)上下滾動，下巴抵在手背上，留下一片紅印。
    蘇娉重新倚著床頭，借著橘色的燈光仔細(xì)打量他。
    男人眉毛漆黑似劍，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含笑看著她，挺鼻薄唇，五官硬朗，下顎線利落分明。
    他無疑是俊朗好看的。
    面對她的目光，男人坦蕩，大大方方任由她看，嘴里還說：“現(xiàn)在還是未婚夫妻，多看兩眼，過了明天就不是這種感覺了。”
    “嗯？”蘇娉順著他的話問：“過了明天會是什么感覺？”
    陸長風(fēng)想了一下，“徹底占有，說不定多看幾眼你就膩了。”
    蘇娉也忍不住勾起唇角：“不會的，我們能待在一起的時間并不會太長。”
    陸長風(fēng)想到這，不由耷眉拉眼。
    他嘆氣道：“是啊，畢竟蘇醫(yī)生那么忙，以后只能我去研究所找你。”
    她沒什么空，反倒是陸長風(fēng)看起來更空閑。
    這么一想，他覺得自己跟入贅也沒什么區(qū)別。
    “外婆說，彩禮已經(jīng)送到北城了。”蘇娉好奇道：“有什么呀？”
    水盈盈的桃花眼里滿是疑惑。
    陸長風(fēng)略微起身，換了只胳膊墊腦袋，左手壓在臉下，右手掛在椅背，修長的手指垂在半空。
    “哪有姑娘問未婚夫婿，送了什么彩禮的。”他好笑道：“羞不羞啊你。”
    蘇娉一臉坦然，任由他揶揄調(diào)侃，“我就是想知道呀。”
    “轉(zhuǎn)一響肯定有，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東西吧。”像是蟲草雪蓮藏紅花這些，他也只是大概知道一些，說起來很不好意思，彩禮都是由家里置辦的。
    “媽媽肯定會將縫紉機(jī)送來東城，”蘇娉肯定道：“到時候等我空閑了，可以給你做兩身衣服。”
    “行。”陸長風(fēng)樂了：“還沒嫁過來就這么記掛你男人，不送來也沒關(guān)系，我給你買。”
    “不過我們蘇醫(yī)生的手是要救死扶傷的，給我縫衣裳會不會大材小用了？”
    蘇娉一本正經(jīng)道：“沒關(guān)系，畢竟陸副團(tuán)長拿槍的手以后也是要洗衣做飯的。”
    “這么快就分工好了？”男人稍一揚眉，想了一下，他點頭：“我是沒問題，不過吃食堂更穩(wěn)妥。”
    對于自己的手藝，他很有自知之明。
    烤個苞米烤個地瓜還是可以，做別的就有點拿不上臺面了。
    “家里有醫(yī)生，不用擔(dān)心。”蘇娉正色道：“放心大膽的做，我來托底。”
    陸長風(fēng)愣了一下，不可抑制地笑出聲，他“哎”了一聲，說：“要是在戰(zhàn)場上你跟我說這句話，咱倆就是生死兄弟。”
    蘇娉也彎眸，她靠著床頭，本來心里還有些緊張以及對未知的恐懼，現(xiàn)在全然緩解。
    跟陸長風(fēng)這樣的人共度余生，沒什么好害怕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有來有回，氣氛輕松。
    蘇娉全身的毛孔都舒緩下來，和他一起把下半年的計劃全部定下來了。
    誰也沒提孩子的事，陸長風(fēng)確實不怎么在意，蘇娉除了擔(dān)心身體不太行之外，還有因為工作忙，暫且不會把孩子列入計劃。
    “沈青雪跟我說，沈家二老用香樟木打了兩個箱子給你當(dāng)嫁妝。”陸長風(fēng)撓了撓下巴，“他們這次應(yīng)該是不會過來了。”
    主要是因為年紀(jì)大了，路途遙遠(yuǎn)，過來不方便。
    林家的長輩也不方便過來，開始以為他們在東城辦婚事，沒想到會來南城。
    沈霄和林漪昨晚已經(jīng)過來了，住在部隊招待所，天亮應(yīng)該會來高家。
    蘇娉點點頭，有機(jī)會她是要去沈家老家看望兩位老人的。
    林家長輩不來也沒關(guān)系，平時在東城也有機(jī)會見面，至于蘇家老家長輩，她是沒想過。
    因為上次那件事，算是徹底斷了關(guān)系，蘇老太太也沒有再給大兒子寫信說什么，大概是心虛。
    得知以前容嵐讓她看一下孩子，她在背后罵只有幾歲大的孫女，這件事讓婆媳關(guān)系完全破裂。
    容嵐向來護(hù)犢子，特別是自己呵護(hù)著長大的寶貝女兒，平時都不舍得對她大聲說話。
    哪知道那個老太太還背著她罵她女兒罵的這么難聽，而且當(dāng)時她是和男人一起去鎮(zhèn)上買米面才會把孩子讓她看著。
    越想越氣。
    “不知道小叔叔會不會來。”蘇娉嘆了口氣。
    蘇家那邊，大伯人好，但是有個那樣的大伯母，而且他很聽妻子的話。徐秀可以說是恨透了她，不可能松口的。
    至于堂姐，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就是不咸不淡，互不干擾，肯定不會過來。
    只剩下小叔叔。
    小叔叔對她很好，以前徐老師和張老師這邊，都是他打的招呼，而且叔侄倆時常寫信。
    就是軍工研究所寄信不方便，收信也要經(jīng)過層層審核，時常是要延遲很久才能收到。
    陸長風(fēng)和這位蘇家小叔叔交集不多，只是有次陪她回老家，跟他單獨談了兩個小時。
    雖然說這樣的話有些大不敬，但是不得不說，蘇家兄弟，腦袋最好使的還是這位不怎么喜歡說話的小叔叔。
    而且他說話直來直往，一針見血，深謀遠(yuǎn)慮。
    面對他的時候，陸長風(fēng)沒有懈怠，也沒有隱瞞，坦誠說出自己所有關(guān)于她的打算。
    這才算勉強(qiáng)過關(guān)。
    兩人又聊了一陣，蘇娉有些困，她躺下來準(zhǔn)備睡一小會兒。
    并且提醒陸長風(fēng)：“六點鐘你叫我。”
    現(xiàn)在已經(jīng)五點二十二了。
    “行。”陸長風(fēng)反手扯過身上的毯子，蓋在她身上：“睡吧。”
    帶著他體溫的薄毯份外催眠，蘇娉眼皮子發(fā)沉，很快就睡著了。
    陸長風(fēng)單手托著下巴，看她片刻，又扭頭望著外面天邊從黑夜中漏出的一絲光線。
    蘇娉醒來的時候是六點半，男人從樓下端了早餐上來。
    沒有責(zé)問男人為什么沒有早點叫醒她，因為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很好，少睡一會兒可能就沒有這么飽滿。
    在她喝小米粥的時候，容嵐站在門外，抬手輕叩：“囡囡，媽媽可以進(jìn)來嗎？”
    “可以。”蘇娉溫聲應(yīng)道。
    容嵐推門進(jìn)來，她身后還跟著林漪。
    “容姨，林姨。”陸長風(fēng)笑著喊人。
    “長風(fēng)。”容嵐點頭，她看向女兒：“小懶貓，今天結(jié)婚也不早點起來，等喝碗粥你……”她不知道該怎么在女兒面前稱呼林漪，停頓片刻，說：“給你化個妝，然后你和長風(fēng)先去公社把結(jié)婚證辦了。”
    現(xiàn)在化妝品一般都是文工團(tuán)在用，外面也沒有賣的。
    林漪帶的工具很齊全，看向女兒時心里也有些忐忑。
    蘇娉只是乖巧點頭：“好。”
    她心里兀自松了口氣。
    容嵐和她聊了一些尋常的事，然后又提到陸家送來的彩禮，感慨道：“幸虧你們兄妹幾個人平時都不在家，不然都快堆不下了。”
    沈家為女兒準(zhǔn)備的嫁妝也一并放在容家，反正就是幾乎沒有空地。
    “你們回東城之前媽媽會把嫁妝送到張家去，等研究所的宿舍分配下來，再從張家搬過去。”
    張家也給她準(zhǔn)備了嫁妝，張老爺子把自己壓箱底的寶貝人參都拿出來了。
    這孩子以前身體虧損的太厲害，現(xiàn)在調(diào)養(yǎng)回來了，但是以后生孩子還不知道會怎么著，先把人參給她備好，免得到時候來不及。
    張輕舟準(zhǔn)備的什么他沒說，神神秘秘的，但是見他一臉肉疼的樣子，應(yīng)該是花了不少錢票。
    蘇娉聽著媽媽說這些，才恍惚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別擔(dān)心，”見女兒有些出神，容嵐輕輕揉了揉她腦袋：“你的房間永遠(yuǎn)給你留著，擺設(shè)媽媽也不會動，你和長風(fēng)有時間就經(jīng)常回來，或者媽媽休假就去看你。”
    旁邊的林漪聽到這話，本來也想說什么，到最后還是留在唇邊，咽了回去。
    蘇娉放下勺子，抱著她的腰，依偎在她懷里，撒嬌道：“我知道媽媽最愛我啦。”
    容嵐無奈地戳她額頭：“長風(fēng)還在這呢，也不怕讓他看笑話。”
    陸長風(fēng)見小姑娘的眸光過來，收斂臉上的笑，一臉正色道：“我把碗拿下去。”
    母女倆肯定還有很多悄悄話要說，他就不在這杵著了。
    容嵐覺得這未來女婿真是個心思剔透的人，很多話不用你說出來，他都能提前察覺。
    阿軟和他在一起最合適不過，他能看透她所有的情緒，包容體諒理解她。
    這對自幼心思敏感的女兒來說，是最好的關(guān)懷。
    “吱呀——”門被關(guān)上。
    等他走了，容嵐看向手足無措的林漪，神色和緩：“坐呀，都是自家人，你看阿軟適合什么樣的妝容？我總覺得你們文工團(tuán)的舞臺妝太厚重了。”
    “……清淡一點就好。”林漪看向女兒：“阿軟五官好看，稍微描一下眉眼就很漂亮。”
    “那來吧，時候也不早了，待會兒我們還得回容家張羅喜宴。”
    目前是定的二十五桌，院子里十五桌，客廳里十桌。
    幸好容老爺子級別夠高，分的院子也寬敞，不然還真擺不下。
    “好。”林漪拿出包里的東西，她站在女兒面前，看著她和自己略有幾分相似的輪廓，忽然就凝滯了。
    蘇娉也沒有催她，纖細(xì)卷翹的睫毛微顫，在眼底投下一片陰翳。
    過了一陣，林漪捏著眉筆，略微弓身，神情專注替女兒描眉。
    剛才看到女兒和容嵐撒嬌的時候，她在想，那次在藥材鋪子外面，她看到嬌嬌向自己撒嬌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當(dāng)時不知道身世也就算了，可后來知道了，腦海里不停回想這一幕，她會如何接受。
    自己的媽媽，對別人千嬌百寵。
    林漪心里很難受。
    上次聽完大兒子的話，她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想了一宿。
    和嬌嬌到底相處了這么多年，真讓她斷也不可能徹底斷干凈，看到她受苦還是會心疼。
    但是以后肯定也不可能當(dāng)成女兒來看，只能當(dāng)成一個普通后輩，在她需要的時候伸一把手，也算不辜負(fù)這么多年的母女情份。
    至于阿軟，她知道，恐怕很難消除隔閡。
    只能慢慢來，讓女兒知道，她是在意她的。
    蘇娉心里并沒有想太多的事，她要嫁人了，和林漪也幾乎不會有時間相處。
    這件事林漪沒有錯，但是她心里有道過不去的坎。
    哥哥在得知真相后，堅定不移站在她這邊，給足她偏愛，并且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不管怎么樣，他只會選擇她。
    或者說，他壓根不用做選擇。
    這也是她永遠(yuǎn)愛哥哥的原因。
    雖然和二哥是雙胞胎，但是沈青雪在她心里的地位，永遠(yuǎn)永遠(yuǎn)也越不過哥哥。
    她不是什么大無私的人，她心里也是會有自己的一些計較，對于林漪，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面對。
    從二哥嘴里得知她為了徐嬌，冷待大哥的時候，她陷入了沉默。
    大哥心疼她，她也心疼大哥。
    所以，蘇娉覺得自己心底應(yīng)該是對她有一些不滿在的。
    有可能自己現(xiàn)在年紀(jì)還小吧，以后可能會想通，也可能想不通，但是目前她確實喊不出口那個稱呼。
    喊出來了也不代表怎樣，她心底最依賴的永遠(yuǎn)是爸爸媽媽，容嵐的地位無可取代，受了委屈她想的也是媽媽。
    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女兒，容嵐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底嘆了口氣，到底還是有些欣慰的。
    她的囡囡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她就怕女兒性格太嬌軟，容易受別人影響，從而忽視自己的感受。
    至于林漪，她愿不愿意認(rèn)，自己都不在意。
    沈元白他們吃完早飯就去容家?guī)兔α耍龅氖虑檫€很多。
    林漪給蘇娉化妝的時候，容嵐和女兒說了一些到時候去陸家注意的事。
    本來嫁妝她們是要送去陸家的，但是考慮到女兒以后住在東城，和陸老夫人商議后，還是覺得免去麻煩，直接放在東城就好。
    這回女兒女婿回西北辦婚事，她們也是要去的，不過只能待兩天。
    蘇定邦部隊有任務(wù)，他不能在外久留，容嵐現(xiàn)在在部隊醫(yī)院也擔(dān)任要職，需要盡早回去。
    “上次你那兩個傻哥哥，空手去陸家，真是……”容嵐想到這件事，又把哥倆拉出來罵了一頓，這才繼續(xù)和女兒說。
    顧卿卿吃完早飯，就牽著兩個小家伙過來了，昨晚就聽到這邊的動靜，對于蘇娉要在南城辦婚事她覺得很驚喜。
    團(tuán)團(tuán)年年已經(jīng)一歲零九個月，兩個小團(tuán)子不知道阿娘要帶他們?nèi)ツ膬海€是乖乖的跟著她。
    和容檀打過招呼，她往樓上走。
    樓下的容檀看了一陣，和張老夫人說：“也不知道陸家怎么會和楚家拉上關(guān)系。”
    楚司令就一個兒子，而且以前長久在外駐扎，從建設(shè)兵團(tuán)到白沙島，大院里除了早先和他一起長大的兄弟，很少有人能和他扯上。
    高軒是前兩年換防回來的，對于楚家了解并不深。
    容檀是軍醫(yī)，以前住在宿舍，也不住軍屬大院，對于楚家也只是略有耳聞。
    “阿軟。”顧卿卿在門外喊，“我來看你梳妝啦。”
    門沒有關(guān)嚴(yán)實，有一條縫，小團(tuán)團(tuán)趴在門縫上撅著屁股往里面看。
    被顧卿卿一把拎起來，提到身后，她蹲下來，捏捏兒子白皙的小臉蛋，認(rèn)真道：“不可以沒經(jīng)過同意就偷偷看女孩子噢。”
    小團(tuán)團(tuán)眨眨眼，“吱……吱道啦！”
    顧卿卿忍不住笑出聲，在兒子的小臉上“吧唧”一口。
    小團(tuán)團(tuán)捂著臉，疑惑地看她半晌，然后把自己另一邊臉也湊了過去。
    年年學(xué)著哥哥的動作，問阿娘要親親。
    平時在家，阿爹和二舅舅沒少親他們呢，可是大舅舅和小舅舅還有阿娘很少欸！
    顧卿卿沒有厚此薄彼，分別給了他們一個清脆的啵啵。
    容嵐聽到動靜來開門，正好看到這一幕，她笑著說：“真可愛，奶奶給你們拿糖吃。”
    林漪已經(jīng)給蘇娉化完妝，在幫她編發(fā)。
    小姑娘明眸皓齒眉眼精致，笑起來時又極盡溫柔。
    “卿卿。”她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見啦。”
    “是呀，”顧卿卿算了下日子，“有八個多月了。”
    現(xiàn)在是十月一號，農(nóng)歷八月二十六。
    上次見面還是過年。
    “團(tuán)團(tuán)和年年又長大不少。”過年那陣還是她家?guī)讉€男人輪流抱的，現(xiàn)在走路也很穩(wěn)了。
    “這倆小子太調(diào)皮了，像他們舅舅。”顧卿卿嘆氣道：“我二哥小時候也是這么鬧騰。”
    好在現(xiàn)在家里人多，男人們下了任務(wù)回來就會帶他們。
    提到她二哥，蘇娉想起昨天壓在心里的一件事，她不動聲色道：“過年那陣沒有見到你二哥，他如今還在北城嗎？”
    “沒有，上半年調(diào)到南城軍區(qū)來了，在野戰(zhàn)部隊。”這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顧卿卿也沒有隱瞞。
    蘇娉怔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昨天心理醫(yī)療站的那份檔案多半就是她二哥的。
    不管顧青烈的心理狀況怎么樣，她也不好多問，一是涉及到部隊，她目前已經(jīng)不在部隊實習(xí)了，怎么樣都是個外人。
    二則是不知道卿卿知不知道這件事，如果不知道，那顧青烈應(yīng)該是怕她擔(dān)心，刻意壓下來的。
    顧卿卿不知道她在想些，說：“不好意思啊阿軟，我二哥應(yīng)該不會來參加你的婚禮，楚岱他們幾個都要出任務(wù)。”
    “沒關(guān)系的，你來我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蘇娉回神，搖頭道。
    兩個小家伙兜里揣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奶枪搪暷虤夂腿輱拐f：“謝謝~奶~奶~”
    因為牙齒還沒有長齊，說話有些漏風(fēng)。
    顧卿卿又逮著兒子們嘲笑了一陣，她才繼續(xù)和蘇娉說話。
    容嵐特別喜歡這兩個乖巧的小寶寶，他們共同坐在一條椅子上，小手搭在桌沿，剝開糖紙?zhí)蛄颂颍”砬樘貏e可愛。
    也不用顧卿卿顧著他們，哥倆自己就能玩，小短腿在桌下晃悠，腳上的銀鐲鈴鐺響個不停。
    林漪給女兒編完頭發(fā)，也沒有打擾她們兩個人說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收拾東西。
    看到兩個相貌一模一樣的小朋友，她忍不住問：“這是雙胞胎嗎？”
    “是呀。”顧卿卿聽到她的話，臉上笑容明朗：“這兩個小家伙長得一模一樣，乍一看是分不出來的。”
    “我大哥和二哥也是雙胞胎，不過相貌天差地別，大哥比較好看。”
    說到最后，她還不忘補(bǔ)了一句：“我像大哥。”
    “那是挺好看的。”林漪說話一直溫聲細(xì)氣，她笑容真摯道：“阿軟和她二哥是龍鳳胎，兄妹倆一點也不像，她也是像大哥。”
    顧卿卿莫名有些心虛，她看向蘇娉：“大哥這次有過來嗎？我到時候看看他和你有幾分相似。”
    “過來了。”蘇娉忍不住笑道：“我和哥哥的相似程度大概和你們兄妹差不多。”
    顧卿卿反應(yīng)過來，她咂舌：“那也不怎么像呀。”
    蘇娉這回直接笑出聲。
    卿卿的大哥她是見過幾面的，和卿卿確實沒有什么相似之處，至于她二哥，倒是沒有見過。
    “阿軟，長風(fēng)還在樓下等你，你們先去打結(jié)婚證，別忘了拿著結(jié)婚證還可以去買兩斤糖。”
    平時買糖除了票，還有限量供應(yīng)，結(jié)婚的時候憑借結(jié)婚證是可以無票購買的。
    不過也是有限額。
    “知道啦。”蘇娉心里有些緊張，她看向一邊的顧卿卿：“等我回來咱們再聊。”
    “好。”顧卿卿見她穿著一身淺藍(lán)色的長裙，笑瞇瞇道：“今天這么漂亮，一定要去照相館照個相啊。”
    蘇娉愣了一下，如果不是她提醒，自己大概不會想到這件事的，她點點頭：“會的。”
    她出去的時候，手里還攥著一個紅色的布包。
    顧卿卿見容嵐和林漪很喜歡自己家這兩個小家伙，她帶著孩子多坐了一會兒。
    蘇娉本來平復(fù)的心情，在看到樓梯口一身軍裝的陸長風(fēng)時，又忍不住紊亂。
    陸長風(fēng)軍裝筆挺，就這么板正地站在樓梯口，笑著等她下來。
    蘇娉呼吸都輕了幾分，她收斂心神，緩步朝男人走去。
    “張叔叔說，我穿軍裝看起來要正經(jīng)一些。”陸長風(fēng)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待會兒咱們?nèi)フ障囵^照個相，以后翻出來看的時候稍微像樣些。”
    “……好。”蘇娉看著他頭上頂著五角紅星的帽子，柔聲道：“看起來是很英俊。”
    陸長風(fēng)稍微訝異地看著她，難得小姑娘今天沒有損他，反應(yīng)過來，他樂不可支——
    “早就跟你說過，你男人也有稍微有那么幾分姿色在的。”
    蘇娉選擇性閉嘴。
    有的人就是容易得寸進(jìn)尺，給他分顏色就敢開染坊。
    走在軍區(qū)外面，陸長風(fēng)今天很開心，平日看不順眼的東西今天都覺得格外美好。
    蘇娉問他看不順眼什么，他認(rèn)真想了一下，說沒有。
    他還真就沒什么看不順眼的，就連陳焰和京墨也沒覺得討厭。
    沈青雪管這種叫做沒心沒肺。
    軍區(qū)這邊比較偏，去了附近的公社，拿出部隊開的證明以及戶口，等公社的同志蓋了戳，給他們分發(fā)完喜糖和煙后，蘇娉才恍然走出公社。
    陸長風(fēng)拿著這一張紙看了又看，他小心翼翼地疊好收起來，說：“等回了東城，把這個裱起來掛在我們房間。”
    我們房間這四個字驀然擊中蘇娉的心，她耳后根泛起紅暈。
    陸長風(fēng)看著她紅了的臉，忍不住逗弄道：“媳婦兒，你臉紅什么啊？”
    “你能不能不要說話！”蘇娉頓時羞澀不已，惱羞成怒道：“陸副團(tuán)長，穿著軍裝，請注意形象。”
    “行。”陸長風(fēng)煞有其事的點頭，他走在小姑娘旁邊，慢悠悠道：“晚上脫了軍裝，我們再好好聊聊。”
    “陸長風(fēng)！”
    “誒。”男人話音帶笑，“聽說有的地方開始叫什么老公了，蘇醫(yī)生，叫一聲來聽聽？”
    蘇娉繃著臉：“老公。”
    “……？”陸長風(fēng)本來還想跟她再掰扯掰扯，驟然聽到這么一句，差點嗆住。
    男人狹長的眼睛瞪得溜圓，明顯是被嚇住了。
    蘇娉眼底有一絲快意閃過，她笑著問他：“不滿意嗎？老公。”
    “哎，”陸長風(fēng)嘆氣：“唉。”
    蘇娉臉上的笑愈發(fā)深刻，她跟著男人的腳步往照相館走。
    “待會兒經(jīng)過國營商店，別忘了買兩斤糖。”她提醒道。
    “好。”
    進(jìn)了照相館，在拍照的同志舉起相機(jī)的時候，蘇娉拉過男人的手，他還沒回神，手上好像多了一個什么東西，冰冰涼涼的觸感。
    垂眸看，中指上套了一個銀戒，是上次沈老太太給她的。
    想到老太太說要結(jié)婚才能給他，陸長風(fēng)好氣又好笑：“蘇醫(yī)生，你還真是……”
    后面的話他沒說完，顯然無奈極了。
    蘇娉無辜地眨眼：“什么？”
    不等男人答話，舉著相機(jī)的同志催：“同志！看鏡頭！”
    陸長風(fēng)和蘇娉下意識抬眸。
    女人臉上掛著淺笑，唇邊梨渦若隱若現(xiàn)，男人挨著她，像是大樹，給她倚靠。
    陸長風(fēng)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咔嚓——”
    閃光燈晃眼，照相的同志問：“要不要多來幾張？”這么養(yǎng)眼的小兩口，多照幾張留作紀(jì)念也很好嘛。
    “來，”陸長風(fēng)伸手，攬著旁邊小姑娘纖細(xì)的腰身，他說：“還有多少膠卷，麻煩都幫我照完。”
    照相館的同志樂了：“行。”
    蘇娉忍不住悄悄掐了他胳膊一下。
    陸長風(fēng)呲牙咧嘴，略微俯身，在她耳邊說：“完了，我又受傷了。”
    “……”
    幼稚。
    拍完照，照相館的同志讓他們半個月后來取照片，太多了，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沖洗完。
    “可以郵寄嗎？”陸長風(fēng)給了他一把糖果和一根煙，笑著說：“我們是來長輩這邊辦婚禮的，過幾天就要回去，不太方便來取。”
    “可以，祝你們新婚快樂，白頭偕老啊。”照相館的同志看著手里扎扎實實的一把糖，就沒見過這么大方的。
    拿回去，媳婦肯定只會給孩子們一人兩粒，剩下的收起來。
    “你留個地址，洗好了我去郵局投寄。”
    陸長風(fēng)頷首，在紙上寫上東城軍區(qū)的地址，留下自己的名字，付完錢，他和照相館的同志道了聲謝，和小姑娘并肩走出去。
    現(xiàn)在是八點五十分，他們?nèi)鵂I商店買了兩斤糖果，直接回容家。
    因為還早，來參加婚宴的人還沒有出動，院子里只有幾個大舅子在忙。
    “喲，這誰啊。”沈青雪哼了一聲，斜眼道：“哦，是我們陸副團(tuán)長啊。”
    “客氣客氣。”陸長風(fēng)湊上去，兩斤糖果都塞給他：“哥，您以后叫我小陸就好。”
    “……”蘇策端著搪瓷杯在喝茶，差點噴出來。
    一言難盡道：“娶個媳婦別把自己搞得沒個人樣，行嗎，弟。”
    “他什么時候有個人樣？”蘇馭在擺碗筷，他搖頭晃腦：“當(dāng)然，如果給我兩斤糖，我立馬收回這句話。”
    “呆頭鵝。”蘇策鄙夷道：“糖衣炮彈就能把你收買啦？”
    “那你還不是被他的金錢腐蝕了。”蘇馭小聲嘀咕道。
    這兄弟倆起內(nèi)訌，某個始作俑者站在旁邊一臉事不關(guān)己，下意識摸向指間的銀戒。
    “哥，”他看向沈元白：“以后上了戰(zhàn)場，你就往我身后站，我肯定不會躲。”
    沈元白笑容溫潤，“我在指揮所，不勞陸副團(tuán)長費心。”
    聽到他的稱呼，陸長風(fēng)心里開始警惕，想向小姑娘求救，才發(fā)現(xiàn)她早就進(jìn)了屋子。
    顧卿卿也過來了，她手里抱一個，腿上還趴一個。
    等沈綏過來把腿上那個拎走，才算喘了口氣。
    “回來啦？”看到蘇娉，她眼前一亮：“結(jié)婚證都辦好了嗎？”
    “好了。”蘇娉在她旁邊坐下，接過她從桌上遞來的茶，喝了一口：“還去照了相片。”
    “是應(yīng)該經(jīng)常去照。”顧卿卿看了眼門外和大舅子們說話的男人，“我家楚岱小時候還拍了照片，你家這位應(yīng)該也有，等你們回了西北，別忘了問他。”
    蘇娉愣了一下，笑著點頭：“好，我會的。”
    陸長風(fēng)小時候什么樣的，她只聽嫂嫂們提起過，據(jù)說特別能鬧騰。
    小團(tuán)團(tuán)在阿娘懷里撲騰，掙扎著要下來：“黏黏！阿娘~黏黏~啾啾！”
    “要年年和舅舅啊？自己去找。”顧卿卿把他放下來，拍了下他小屁股：“慢點走，別摔著了。”
    “吱道！”
    蘇娉看得津津有味，她說：“小團(tuán)團(tuán)真乖。”
    “還行吧。”顧卿卿嘆了口氣：“反正晚上不用我?guī)А！?br/>     狗蛋在這，兩個小家伙晚上都不怎么跟她睡，一個去找阿綏，一個去找狗蛋，都喜歡黏著舅舅。
    要是狗剩在就更加，都鬧著要跟他睡，說啾啾香。
    顧卿卿聞了又聞，也沒覺得她哥哪里香。
    倒是狗蛋是挺臭的，都是以前帶來的習(xí)慣，建設(shè)兵團(tuán)挨著沙漠，缺水，十天半個月洗一次澡很正常。
    來了南城，如果她不催，狗蛋也就蒙混過關(guān)。
    偏偏這倆小家伙不嫌棄，挨著他睡得很香。
    楚岱樂見其成，也不說什么。
    蘇娉看著小團(tuán)團(tuán)抱著沈綏的腿，一個勁的撒嬌求抱抱，她忍不住彎唇。
    上午十點半，來參加婚禮的賓客陸續(xù)落座，蘇娉看到了老熟人。
    醫(yī)藥協(xié)會的副會長，孟原。
    笑著朝她點頭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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