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層臺,硬氣(個什么)
五更天,大臣們手持芴板,三五成群的朝著金鑾殿的方向走去,準備著朝諫的內(nèi)容。
張弛連一個時辰都沒睡成,此刻正昏昏沉沉不知所云,只本能地緩步跟著人群,官帽在路上就被自己睡歪了也渾然不知。
李紀從后面快步走上來,一把拽住快昏睡過去的人,也不理會他是什么狀態(tài),自顧自地為張弛扶正官帽。
張弛睡眼惺忪,搖搖頭看清來人,“欸,李兄,你竟還如此神采奕奕,不得了,不得了。”
對方埋怨地瞪他一眼,壓低了聲音,“將軍,您如今是朝中除謝驍外的第一武將,怎還能這般懶散,陛下本是默認我們對謝家出手,可若是讓陛下覺得吾等不堪大用,難保不會對謝家起了動容之心。”
張弛一下子清醒一半,附和道,“對,對,這可不成,得讓陛下信我,得讓陛下信我...”
突然想到李紀似乎在孫無憂處多留了片刻,開口問道,“李兄可和大人討論出什么致那小子死地的辦法了?本官記著昨夜大人甚是苦惱,大抵就是此事?”
李紀的眼神晦暗不明,“我與大人猜測,長公主未必會助我等,大人也無法保證她不會臨時倒戈,可九層臺不許百官干涉,為今之計或許只有...”
“將軍去找太后娘娘,陛下未滿弱冠之年,許多事都需太后主持,這個理由足夠太后去九層臺威懾秦姝了。”
張弛一拍腦袋,“可以啊李兄,好辦法!當真是極好的法子!太后憋氣這么多年,近來頻頻與我訴苦,說是要找機會教訓那丫頭,我下了朝便去請?zhí)螅锬锉厝恍廊磺巴!?br />
——
舉著姝字旗的馬車緩緩駛向?qū)m城方向,車內(nèi)的少女撩開竹簾,一雙水汪汪的杏眸好奇地打量街邊的一攤一景,即便是每日的必經(jīng)之路,卻也總想看看那些可以身處于煙火氣息中人的生動模樣。
比宮里那些面無生氣的人好看太多。
“吁——”
車前的馬兒突然嘶鳴一聲,鳴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姑娘坐穩(wěn),待屬下相問。”
岳聽白重新探出頭來,隱隱看著有個小廝攔在車前。
那小廝本就是慌里慌張地從街旁急沖過來,看見馬兒因自己受驚,驅(qū)馬的鳴泉面色不善,一下子嚇得啞然。
鳴泉喝了一聲,“何人在車前駐足,上前回話!”
小廝渾身一哆嗦,趕忙小跑幾步,“大人,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想請車里的貴人一敘。”
鳴泉也覺著這人有些面熟,“小兄弟出自哪個府上?”
“謝府。我家夫人是范陽盧氏。”
鳴泉了然,昨晚的事他雖未經(jīng)手,但也知自家抓了謝府長子,沉思片刻,回應道,“你家夫人可知車里坐的是誰。”
“知道,夫人想請的便是這位貴人。”小廝見鳴泉意欲張口拒絕,趕忙道,“夫人說,若是貴人不方便,夫人可以上車,只求一見。”
鳴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街邊巷子里站這兩位貴婦裝扮的女子,稍稍靠前的那個婦人正攢著帕子向這邊翹首以盼著。
他稍稍掀起一角簾子,試探性地問車內(nèi)女子的意向,“姑娘?”
少女斂了斂衣裙,得體地開口,“盧氏夫人與我姑母私交甚好,夫人大駕,自然要見的。鳴泉大哥,扶我下車吧。”
見少女吃力地準備起身下車,小廝連忙向那邊打著手勢,謝夫人頓時欣喜萬分,率先快步走過來,見著鳴泉正扶著少年往前挪動想要下車呢,連忙揮著帕子示意。
那小廝領會了夫人的意思,“貴人安坐!我們夫人只與您一同說幾句話就好了。”
岳聽白聞聲坐下,便見盧氏已然到了車前,俯身垂首,“謝夫人安好。”
謝夫人眉眼間的焦急見到她后稍稍淡了下去,聲音柔和,“安好安好,能見到姑娘真真是太好了。”
謝夫人話音未落,一個岳聽白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
岳聽白眼皮一跳,“姑母福安,聽白有禮了。”
姑母抬抬手,并不親昵,“也有半月不見了,方才看著你這腿已經(jīng)可以使力了,如此我便放心了。”
為了方便鳴泉接送自己,確實已經(jīng)在九層臺住了半月了。
岳聽白自七歲時從項城逃到京師,便一直居住在姑母嫁去的富商顧家,這個姑母雖從不與她親近,但衣食上總不至于苛刻,她一個腿上有疾的弱女,能有這樣的日子,已是極大幸運,因此即便姑母性子冷淡,她總能笑盈盈地回她。
岳聽白撐著座椅挪到客座,將車內(nèi)的主位讓出來,這才頷首邀請,“夫人,姑母,上車說罷。”
“我就不上去了。”姑母用手中的團扇遮蔭,“我此行只是送謝夫人見你罷了,凡是思量著行事,我無話同你講,這就回府去了。”
謝夫人道了謝,落座后謹慎地瞧了眼車外,見前方無人關注這邊,才殷切地轉過頭來道,“姑娘莫怪,自打昨日從宮里回來,老爺便讓全家人這段時間不得外出,需等到少將軍回來才可開門。我心急那孩子,勸老爺去找殿下說情,老爺卻說我謝家已然是欠了殿下天大的人情了。”
“姑娘或許不知,老爺對少將軍一向是絲毫不留情的,若非兩人總起爭執(zhí),少將軍也不至于在青州那個動輒戰(zhàn)亂的地方一呆就是好幾年。我擔心這次又是動了怒,得知姑娘每日途徑于此,便自作主張來求姑娘個準話。”
岳聽白略略思量著,“夫人想找我,定是只知道我與殿下是至交,卻不知我并未參與過九層臺辦案,不知夫人想要個什么準話,若是能幫上忙,定然不負夫人。”
謝夫人攢著帕子的手覆住聽白的手,雙目盡是懇切之意,“不會為難姑娘的,您只幫我問殿下一句,若是張弛死了,太后必然奮起反擊,殿下可有應對之策?”
“范陽盧氏愿助殿下一臂之力,愿殿下將行周平安歸還。”
岳聽白:?
少女眨眨眼,這話題好生跳躍。
不不不,主要是這樣一個柔弱美貌的婦人,為何出口便是這般...
見聽白頓了許久,謝夫人也一怔,“姑娘是覺得我已然嫁出,不能調(diào)遣范陽盧氏了嗎。不會的,我是盧氏南遷的這支里唯一的嫡女,在家中的分量還是有的,殿下會明白我的誠意。”
聽白回神,忙道,“怎會質(zhì)疑夫人。我記下了,定將夫人的話一字不差的轉達給殿下。”
雖不清楚夫人為何說那張弛會死,但順著她的邏輯,太后娘娘與阿姝翻臉,陛下定是當作沒看見的,阿姝眼下孤身一人,若是有如此鼎盛士族助力,應是好事一樁。
謝夫人話已說完,再三道謝,下車離去。
鳴泉放下簾子準備啟程,少女的聲音悶悶地從里面?zhèn)鞒鰜恚傍Q泉大哥,天兒本來就熱,這簾子放下來就更擋風了。”
鳴泉凝眉一窒,辯白道,“若是路上再有哪個熟人要與姑娘敘話,尹天師那邊就要遲了。”
聽白反駁,“我哪有那么多熟人!方才那是為了阿姝。”
“那不是正好,找尊主的讓他們?nèi)ジ镎遥媚镏还苤尾 !?br />
聽白挑著眉毛,興沖沖地,“怎么著,我還能不管阿姝嘛?你只用說,阿姝和治病我是不是都要管。”
鳴泉喝馬驅(qū)車,才不搭腔這個兩難問題。
馬車比平時行駛的都快,少女的聲音漸漸淹沒在馬蹄聲里。
......
秦姝玩味地看著傳訊司的飛鴿落到自己窗前,唇角一勾,“要不怎么說聽訊司要交給鳴泉呢,人在宮中,都能有鴿子為他傳信。”
白羽坐在一旁整理神訊司的卷軸,嘴沒閑著,“信鴿識人,尤其是像鳴泉兄長那般性子和善之人。換做我們,每日守在那擺弄鴿子,早就滿身煩躁了。”
秦姝白了他一眼,打開信條,獨屬于聽白的兩行清秀小字映入眼簾。
“嗯?這謝行周身在地牢,能動用的人倒是個個靠譜。”秦姝將信貼近燭火引燃,搓搓手指,“盧氏早些年南遷的這一支,有才干的還真不少。若是范陽盧氏都能南遷過來,那對陛下來講真是可喜。”
白羽一語中的,“眼下來看,您若是肯將大宋所有兵力奉上給陛下,最好包括咱們青霄將軍盤踞在京外的那支金武軍,咱們陛下才會覺得可喜。”
秦姝手中的卷軸直接飛過來。
白羽偏頭接過,“好好好,范陽盧氏,是謝夫人的族人嗎。他們年輕一輩大多都是些文人儒士,或許是家學淵源,時常能說出些治理地方時很是新奇的策論。”
“略有耳聞,御史臺和翰林院中有好些盧氏門生,在文人心中的地位確實算得上首屈一指。”秦姝心中盤算著,吩咐下去,“催簪月速速將供狀呈上來,可不要讓謝夫人等急了。”
話音未落,便聽到外面通傳,“尊主。宮里的張?zhí)髞砹耍S行的還有右衛(wèi)將軍張弛。”
白羽放下手中物件,騰地站起來,冷沉著一張臉,如臨大敵模樣。
秦姝瞥了一眼,“你干什么。”喂喂就差拿劍了好吧。
白羽被問了個踉蹌,看她還拿著筆寫字,不由得話中帶一絲惱,“昨夜在宮里剛給主子下馬威,今天就登上門來了,主子能忍,我忍不了。”
秦姝嘴邊的那句對皇室要有敬畏的話被生生咽下。
她只覺面前這個帶著羞惱的白羽艱難地克制怒意,可有另一個無法克制怒意的白羽在朝她大吼:我忍不了啦!我這就要拔劍砍她個八百個回合!我讓她下輩子登不上九層臺的門!
“咳咳。”秦姝用力抿了抿唇,壓抑著嘴角快漾開的笑意。
“她是太后,她是還未成年的陛下的母親。門外的人今日若是攔了她,那是對皇室的大不敬,和皇室作對哪有什么活路可言,尤其是我們。”
“不過那個張弛嘛,就完全可以大棒子打出去。”
過來通報的那個將士本是單膝跪地垂首待令,聽到這話倏地抬頭。
秦姝嘴角一抽,心里打鼓,“怎么了,連同張弛的兵也放進來了。”
那個將士躊躇著開口,“...屬下們把張?zhí)笠矓r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