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貴女
“顧大人。”謝行周走向已經(jīng)在那巨大工程前親自指揮了好幾個時辰的顧琛,“喝點水吧。”
顧琛接過水壺,用袖口擦了擦已經(jīng)順著脖頸流入衣襟的的汗水,滿是謝意地望了他一眼,“謝少將軍,你也辛苦。”
“天氣炎熱,久處于赤日之下有損身體。”謝行周對于這般盡職的官員向來多一分敬意,“雖然陛下催得緊,但若是大人出了什么事,陛下責(zé)罰在下不說,定是要延誤工期的。”
顧琛暢快一笑,“將軍平日宮中事務(wù)繁雜,還能日日前來助顧某周旋一番,實在是有心人啊。”
謝行周拱手,“顧大人用得著在下便好。”
顧琛一直心里犯疑,難得身旁人少,開口問道,“我看將軍對此事比顧某還要重視幾分,可是陛下對這有什么指示?將軍常在宮中行走,顧某愚鈍,還希望將軍提點一二。”
謝行周邀他入帳而坐,才道,“扶搖閣地處京城中心,開工的排場太大,對百姓的出行頗受影響。近來右衛(wèi)營和驍騎營輪番值守,為的就是減少起事端的可能,早日交差,百姓才能早日消了怨氣。謝某豈敢不盡心。”
往日只知曉這謝少將軍武學(xué)極佳難有敵手,即便顧琛看得出他盡心做事,也權(quán)當(dāng)是對陛下的事上心,如今被眼前的少年郎如此解釋,顧琛倒是有些羞愧了。
“唉,顧某做官也十多年了,腦子里竟全是漿糊。”顧琛連連拱手致歉。
謝行周一怔,才知道對方思量太多,“在下一點淺見而已,大人不必掛懷。”
顧琛神色認(rèn)真起來,緩緩道,“少將軍一片為民之心,可有人...恰與將軍相反。”
“若是讓張將軍再如此胡鬧下去,三天打死五個、五天餓死十個的,不說外面的百姓人心惶惶,里面的勞役也會拼死一搏的。”
謝行周神色微變,轉(zhuǎn)瞬間恢復(fù)如常,“張將軍治軍,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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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酉時了,再不進(jìn)宮宮門可要下鑰了呀。”
秦姝從睡夢中悠悠醒來,瞧了眼天色,“原本是午覺,怎的睡了這么久。”
簪月捂嘴輕笑,“主子這兩日下棋累著了吧,這本來也沒什么大事,騎馬去的話也來得及的。”
秦姝眼神聚攏,眸中清澈,附耳低聲道,“叫你去辦的,可保證萬無一失?如此時機并不多得。”
“主子盡管進(jìn)宮,屬下在那附近守著。”簪月垂首。
秦姝展顏一笑,向外面喝了一聲,“備馬!”
慈寧宮的排場不小,說到底這也是她成為太后娘娘后的第一個壽誕,臺上設(shè)三個主位,下首才是一些公主娘娘、世家貴臣。
秦姝聽著領(lǐng)頭的內(nèi)監(jiān)說著已經(jīng)到場的貴客,眉頭一皺,“京中的世家子弟來了沒有?”
“來了,是陛下方才把人叫去前殿議事,約莫也快回來了。”
“原是如此。”眼看著要進(jìn)了正殿,秦姝左右顧盼了一番,想著怎么再拖一拖,卻聽轉(zhuǎn)角處隱隱有責(zé)罵鞭笞之聲,心下起疑,尋了過去。
“長公主就讓你做這么點兒事,你都做不成,你這條賤命留著有何用?宮里養(yǎng)你是吃白飯的嗎,你個吃里爬外的東西!”
宮女手中的鞭子狠狠揮下,鞭下的小太監(jiān)連聲痛都不敢發(fā),咬著牙關(guān)縮著身子,等待著一旁的主人消氣。
汝陽長公主身旁的魁梧男子從后面端詳著宮女的身段,樂呵呵地把鞭子拿過來,還不忘摸一把宮女的手,轉(zhuǎn)頭勸道,“好了小公主,您這千金之軀,這點小事兒以后舅舅來辦,如何?舅舅保證咱們小公主得償所愿。”
汝陽長公主嬌滴滴地開口,“還是舅舅最疼阿媛了,這奴才原本是秦姝宮里的人,本宮就知道她那種人,怎能教的好下人。”
秦姝在后方仔細(xì)看了片刻,也沒覺得眼熟。
這倒不奇怪,先帝兩年前登基后確實給自己留了寢殿,但自己要處理九層臺事宜,身處后宮諸多不便,臣子和公主的身份,先帝自然希望她先做好臣子,也就默許她一年到頭也不回幾次寢宮的行為了。
能在慈寧宮大打出手的,無非是張?zhí)蟮挠着畡㈡拢贿^旁邊那人...
“張將軍,沒去和陛下議事嗎。”
張弛本聽著女聲以為只是哪個女眷,正欲發(fā)作,回頭一見頓時神色凜然,哪敢造次,“原來是殿下啊,臣與汝陽長公主在敘話呢,陛下是體諒臣與公主許久未見,就放臣先出來了。”
“秦姝,你偷聽?小人行徑。”汝陽長公主憤憤道。
秦姝對于皇室子弟的言語一向是不聞不爭,既然選擇了做臣子,對皇室有尊崇是應(yīng)該的,只看著底下還不抓緊退下的那個小太監(jiān),“你是我宮里人?”
小太監(jiān)這才抬起臉,被打時臉埋在地上,搞得臟兮兮的,顫聲回道,“奴才...奴才只是前殿灑掃的,殿下不認(rèn)識奴才。”
這時候都不肯攀扯自己,心術(shù)還算是正的。
汝陽長公主慢步走到秦姝跟前,擋住秦姝視線,冷聲問道,“許久不見姐姐了,果然一見到姐姐本宮心里就不痛快。想護(hù)著這個閹人嗎,本宮可以奉陪。”
秦姝覺得張家血脈真是奇了,都有些上趕著被人算計的潛質(zhì),
從容道,“今日太后娘娘壽辰,我與長公主在此處起爭執(zhí)豈不讓世家看笑話,我無所謂,您畢竟是天家貴女,左右一個下人,惹得公主不快,拖下去砍了就是。”
汝陽長公主怪異地看了她一眼,“怎的,在本宮面前藏著是吧,父皇在的時候也沒見你有多清楚自己的身份。現(xiàn)在倒是清醒了,知道后宮是我母后做主,知道本宮才是名正言順的公主了?”
“阿媛。”張弛暗暗搖頭,爭這空口名聲作甚。
秦姝忽然抬頭瞧了瞧天色,太陽落得快,剛才還見一些余暉,現(xiàn)已是暗下來了。開口道,“公主說的極是,天色不早,我們得為后宮之主賀壽了,您說呢。”
汝陽長公主莫名被順了毛,不好發(fā)作,只吩咐宮女,“將那奴才杖打三十廷杖趕出去,今日母后大壽,算是本宮為母后積德留他一命。”
“嗯。”秦姝嘴角噙著笑意,“公主仁慈。”
看那被拖下去之人的小身板,又冷不防瞧了一眼早就遠(yuǎn)遠(yuǎn)跟在自己身后的總管太監(jiān)趙錚。
趙錚畢恭畢敬地朝這個方向拘了一禮,轉(zhuǎn)身而去。
秦姝回想,上次見到趙錚應(yīng)該還在半月前的先帝喪禮,他作為先帝身前最得用的內(nèi)侍,先帝去時他還很是傷情,差點也隨著去了,好歹現(xiàn)在是活了下來,但以陛下對先帝的芥蒂,恐也不會重用他的。
心里嘆了一聲,他還是老啦,連心都變得仁善了。
進(jìn)宮赴宴的世家子弟皆是京城中的頂尖門閥,與皇族之間多有聯(lián)姻,別管中間拐了幾個彎,總歸都是沾親帶故的,也就沒什么分席的必要了。門閥之中,為首的便是陳郡謝氏。
謝驍與夫人盧氏皆是八面玲瓏之人,許是因為新帝性情乖戾,即位之后上朝的時間雖不多,敲打的人可不少,鬧得人心惶惶不安,兩人左右圍了好幾波上前探風(fēng)示好的,夫妻倆就靜靜地安撫好各位的情緒,不急不惱,頗有風(fēng)范。
倒是謝行周像個局外人一般,他無意與哪個郎君搭話,旁人也不想觸了霉頭。幾個年少膽大的女眷互相攛掇著想要上前,竟被一個眼神嚇退了下去。
自顧自地喝著酒,與前面兩位實在不像一家人。
“項安長公主、汝陽長公主到——”
如秦姝所料,不管太后和公主們是如何惱怒,自己的位置定是僅在陛下皇后之下的。視線正好,掃了一眼周身清冷的謝小將軍,和身后的張弛。
這才算是人都來了。
謝行周垂首行禮時一下子注意到秦姝那身天青色的衣裙,與那日閣中之人的衣裙顏色一致。這顏色的料子謝行周幾乎從未見過,仔細(xì)想來,恐怕難以找出第二個既用得起天青色的料子,又能那般行事的人了。
那是雨過天晴的顏色。
謝行周抬眼看去,與秦姝的視線撞個正著。
秦姝挑起眉毛,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嘴角。
秦姝的到來著實給了在朝的世家子弟不小的威壓,頓時散開回到自己的席位。百官對九層臺一向是能避則避,搞不好深交之后被套出了什么話,再拉去刑訊司拷問,那可少有活路了。
“陛下到——太后娘娘到——”
慢步而來的中年女人翠繞珠圍,雍容華貴,享受著眾人叩拜,行至秦姝處,才好心好意的道了聲,“平身吧。這也算是家宴了,拘禮什么呢。”
汝陽長公主自然注意到母后眼中的譏諷,眼神滴溜溜一轉(zhuǎn),朗聲道,“是啊皇姐,看來皇姐也長了一歲,讀書明理了,這許多年都不曾拘禮的人竟也能跪下身去了。”
秦姝那素玉般的指尖泛著冷意,一下一下敲擊著食案。
凡是在朝之人無不心驚地看著這修羅場,更不明白前朝人人懼之的女子為何容忍至此。
“娘娘。”秦姝淡淡地看向上首,“娘娘召秦姝的來意,便是如此嗎。”
張?zhí)罄渎暫浅猓鞍㈡拢闶侨绾闻c你皇姐說話的?眾卿家還在,莫要沒了體面。”
汝陽長公主今日這火兒沒法下咽,“原來是外人在啊,母后,她對你不敬多年,外人在的時候才肯做做樣子,難道不該罰嗎!剛才她還敢干預(yù)女兒的...”
皇帝盯了秦姝半晌,忽然喝道,“來人!”
“把汝陽長公主給朕帶下去,改不了這毛病就再也別想踏出宮門半步——”
汝陽長公主是見識過自己這位親哥哥的心狠的,眼神突然變得惶恐,“皇兄!皇兄你別生氣了皇兄!我...我不是...”
張?zhí)笠步乖炅似饋恚盎实勰氵@是作甚,今日是哀家的壽宴!”
皇帝緩緩把頭偏過來,似笑非笑,“母后,你比兒子更清楚,秦姝要說卻不能說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