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已成
日子過得飛快,在京城為官公務繁多,十幾日也如同一眨眼般的過去了。
“搬!快點啊,磨蹭什么!打死你個偷懶的—”
張弛在將士剛搭好的帳中百無聊賴地吃著葡萄,身旁的妾室輕柔地為其捏著肩膀,嬌聲道,“將軍,外面甚是吵鬧,奴家聽了就怕呢。”
“欸,這怕什么,那都是勞役,干活偷懶就是要打才行!”隨即吩咐手下,“告訴弟兄們,給我拖到外面去打,萬不可臟了我家美人的耳朵。”
感受著美人的捏肩,張弛向后靠過去躺在美人的腿上,享受這內(nèi)外兩極反差的快感。看那將士似未聽見般地愣神,直接扔起案子上的熱茶,“還不滾!”
“是。”那將士正盯著那妾室的身段,猛地回神,退了出去。
耽誤了看美人的好心情,將士這股子火沒處發(fā)泄,正瞧著外面馱著泥袋子的勞役,七八個腳程快的遮擋著幾個慢的,當即揮著鞭子一抽——
“都是哪來的腌臜貨!憊懶的全部拖下去打,今日就讓你們看看爺右衛(wèi)軍的厲害!剩下的,今晚統(tǒng)統(tǒng)不用吃飯了,看以后還敢不敢了。”
九層臺大殿之內(nèi),白羽看著秦姝極安穩(wěn)的盤坐于桌前,雙手執(zhí)棋,左白右黑,與自己對弈得好不快活。棋癮大的人白羽也見過不少,可像自家主子這般,無人對弈便自行布局自行攻破的,倒是頭一個。
“主子可好久沒在下棋時分,占用這么一大片棋盤了。”他跟在秦姝身邊四年有余,她眼中的深意他雖不能全然猜透,但也能揣摩出個七八分。
秦姝瞧了他一眼,“有話就說。”
白羽咂咂嘴,“剛才孫無憂叫人來了,問主子是否對張弛將軍有何過節(jié),他好去安排,主子就不替我應付應付?”
“說的好聽,張弛好歹是張?zhí)蟮耐逄玫埽恿诉@么大一塊肥肉,宮里肯放人?”秦姝頭也不抬,繼續(xù)端詳自己的戰(zhàn)局。
“他以為能給太后一個人情,就把張弛送到謝行周手上了,是吃準了和宮里一同謀劃,就能把謝家扳倒?讓一個沒打過仗的文官去奪兵權(quán),果然是有些好笑。”
聽到打仗,白羽忽然來了興致,“主子這話怎講。”
秦姝對于這些一向不藏著,“謝行周,此人之所以能少年時期名滿京城,就是因為其極擅長親率精衛(wèi),曾經(jīng)三千鐵騎便敢突襲對方指揮中樞,核心指揮中樞一破,對方自然潰敗無疑,以此能夠經(jīng)常性的以少勝多。”
“先帝對于他這種精兵出奇效的做法頗為受用,否則也不會讓他坐鎮(zhèn)青州重地。故而孫無憂這套圍而困之,若無后招很難起效。”
“主子對他個人的評價,似乎要高過整個陳郡謝氏。”
秦姝動作一頓,若有所思地模樣像是一個在學堂讀書的學子。
她思考了良久,還是肯如實道來,“先帝臨終前的那半個月,思緒已然大亂,但仍記得召回這位小將軍,這難道不值得我對他有所關(guān)注嗎?他立下的戰(zhàn)功,可并不比他父親少多少。”
白羽了然,發(fā)問道,“原來是天生的戰(zhàn)場英才,那依主子所見,若是屬下與那謝行周戰(zhàn)場相遇,屬下可有勝算?”
秦姝直視對方,“你若也想在戰(zhàn)場有所建樹,更需鉆研的是兵法而非武藝,作為將才,他或許不如你,作為帥才,他遠勝于你。”
“說到這個,我還真不想在這種關(guān)頭讓他折在這京城的亂流里,北魏蠢蠢欲動,這仗總要有人去打。”
把兵權(quán)都收回來,到時要讓陛下御駕親征不成?
且她總覺著,能在那特殊的時機返回京城,不會只因為是所謂的英才。
白羽聽了實話心里暢快,也不覺有什么,附和了一聲,“既然如此,不如幫他贏了張弛,張弛作戰(zhàn)勇猛但軍紀奇差,不成氣候,怎堪大用?”
“誰告訴你,他們倆之間會有贏家了?”
秦姝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人,“不過,確實還差一棋才算成了局。我記得工部尚書顧琛,是有個胞弟的。”
白羽思索了一會,答道,“對,名為顧玦,這人雖生在百工之家,卻對武學頗有造詣,可惜自前朝便有同族同支同輩子弟不能一齊拜官的鐵律,他就一直賦閑在家了。”
“年過三十還不得個一官半職,也是可惜。”秦姝搖搖頭,“我書信一封,你即刻傳他來見我。”
“是。”
白羽前腳剛走,簪月就裝作慘兮兮的樣子趴在門口撒嬌,“主子,你最近都開始和白羽有秘密了。”
秦姝挑起眉毛,手上動作也不停,“哪有的事。”
“您現(xiàn)在講話都不讓我們進去聽了,鳴泉大半日陪著姑娘,白羽整日跟著您,青霄兄長在京外遲遲不回來,真是沒人理理我了。”
“像以前那般,你們動不動齊齊圍在我身邊,那也忒沒規(guī)矩。新帝即位不久,多事之秋,自然是不可松懈的。”秦姝看著女子似乎并沒有得到安慰,“不如你替我辦件事?別驚動下面,你一人足矣。”
簪月點頭如蒜搗。
一炷香后。
“小民顧玦,拜見長公主殿下——”顧玦這半生都沒踏入過九層臺重地,只覺得快要看閃了眼,屏風后的女子似乎倚在貴妃榻上,只能依稀地看見身形,這可是宮中貴人吶...
“不必多禮了。”秦姝揉了揉太陽穴,“早聽聞顧家二郎劍法玄妙,本宮今日恰得一把好劍,可惜我這身邊并無擅用劍的,賞了他們委實可惜,不如贈與二郎這般懂行的,不知二郎可否愿意一試?”
顧玦惶恐地接過白羽遞過來的銀劍,確實極為輕靈,稍稍抽出就可見寒光逼人,宛若湖水般的青光直射而來,不禁喃喃道,“好劍,確實是把好劍。”
“長公主近來頭痛發(fā)作,顧二郎若肯做一段劍舞來為公主賞閱,也算對得起公主對您的青眼相待了。”白羽適時出聲。
“肯!當然肯!能為長公主分憂,是小民的福分。”顧玦稍稍領(lǐng)會召自己來的用意,也不扭捏,當即拔劍出鞘。
一舞即畢,秦姝輕輕鼓掌,“果真好劍就該配妙人嘛,看來此劍非二郎莫屬了,你便收下吧。”
顧玦哪敢就這般退下,“小民無功不受祿,怎敢收公主如此大禮。”若是到現(xiàn)在顧玦都不知道自己有用的話,對于不能做官也就沒什么可不平的了。
“公主若有吩咐,小民一定竭盡全力,為公主效犬馬之勞。”
“是啊,無功不受祿,可這樣的世道不在朝為官,又如何立功呢?”
秦姝緩緩下榻,收攏好襟口,這才從屏風后面走出來。
顧玦立即叩首,“長公主。”
秦姝去大殿正座坐下,看著顧玦提著前襟小步跟過來再度跪著,才道,“本宮聽聞顧二郎志在廟堂,卻因兄長早早做了官而無法得志,不知是否為坊間謠傳呢。”
顧玦言語中似有怨恨,沉聲道,“長公主所言不錯,我自少離家學習武藝,待我歸家時,兄長早已入了工部了,所以才...”
“無妨,有才之人,自不會無處可用的。”
下首之人仰起頭,滿眼感激之意,“若是能為公主或是九層臺辦事,小民也愿意鞠躬盡瘁,報長公主之大恩!”
“誒,既然心在廟堂,本宮當然會如你所愿。”秦姝道,“規(guī)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你說對不對?”
顧玦忽覺得后脊有些發(fā)涼,言語也變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殿下...若是如殿下所言全了臣的志向,那臣的兄長豈不是...小民不才,萬不敢做那弒兄之徒!小民...辜負殿下一片苦心,小民愿領(lǐng)死。”
“嘖,你是良民又非賤籍,我是臣子又非君父,我怎可掌握你的生死。”秦姝一擺手,將叩首之人扶起來,“手足之情,實在令人羨慕。”
“不過顧卿多慮了,本宮不會陷你于不義,陛下更不想看你二人你死我活,你安心辦你的差,你二人便都能好好活著。”
顧玦哪見過這等美差,聽了之后根本不再理會女子口中的那小小的代價,滿口答應著出門去了。
顧玦領(lǐng)命走后,外面人才進來稟報,“尊主,宮里來人了,說是來問太后壽宴的事宜。”
“進來吧。”
后面的內(nèi)監(jiān)碎步而入,滿面奉承之意,“奴才給長公主請安了。”
秦姝也不端著,“周公公,咱們老熟人了,客氣什么呀。”向后瞟了一眼,“還不給公公賜座?”
“欸,可使不得使不得,公主莫忙,奴才傳個話罷了。”周公公道,
“太后娘娘這月初十便是生辰了,本是早早說過不辦了,奈何咱們皇上一片孝心,說著怎么著也得聚宮里的公主娘娘們和世家子弟來小辦一場家宴。故而陛下問您那日是否進宮祝壽,您還未立府出降,莫要與宮里生分了。”
“噢,初十,似乎沒剩幾日了。”秦姝笑意不減,“不過,剛才公公的話我沒聽懂,原來您是替陛下來問的?”
“呃...這,陛下的意思自然就是我們娘娘的意思了,兩位都希望您能多進宮來走動走動呢。”
是了,君王都可在先帝駕崩三日后就飲酒作樂,君王的母親在先帝駕崩半月后辦一場家宴,又怎么了呢。
“真是盛情難卻,難得娘娘這樣體貼阿姝,這里便是謝過了。公公可千萬記得轉(zhuǎn)達。”
“啊...自然,自然。”周公公哪想著對方答應的這樣痛快,自打三四年前自家娘娘為難了入府探望秦姝的岳姑娘,秦姝當即鬧了一場之后,便再沒什么深交了。
據(jù)說,那時秦姝費勁心力才爭取到見那小姑娘一面的機會。
以當時武帝爺對這位義女的看重,相當于是在喪妻之痛后終于找到了愛屋及烏的對象,妾室的兒女一概放養(yǎng),只有這個原配妻子的外甥女歸在了原配名下,帶在自己身邊,他那時既然允諾了她二人相見,是絕不允許任何人再憑空添一把火的。
可現(xiàn)在先皇已逝,或許還真由不得這長公主胡來。
周公公如此便想通了,但臨轉(zhuǎn)身出門前還是回頭確認了下,“殿下,那您這是決定了會出席壽宴,是吧...”
“會去的,娘娘可記得給秦姝留著座兒。”
周公公干笑兩聲,連忙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