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為外人道
那小廝早就領了一隊人在門口候著,李紀剛走出臥房,就見原先張弛府上的護衛(wèi)早就不知去了何處,前院只剩下了這一隊孫府的府兵。
小廝一眼瞧見了李紀袖口的血跡,恭敬垂首,“侍郎可需沐浴?亦或是直接隨小人去見我家老爺。”
李紀雙手揣著袖子施了一禮,“下官直接去見大人就好,不過這房內(nèi)...”
小廝淺笑,“侍郎勿憂,小人已安排妥當,絕不會給侍郎留下痕跡的,您如今成了事兒,老爺定是要急著賞您,那就且隨我走吧。”
————
“亥時已過,要不要歇一歇呀?”岳聽白把藏書閣里的盆栽都松了一遍土了,卻見那人還在燭燈下看書,像是不知疲累一樣。
自打阿姝昨日夜間從孫府回來之后,就窩在藏書閣里翻找著什么典籍,一天一夜都過去了,還沒合過眼。白羽眼瞧著她有些不罷休的架勢,急急忙忙把聽白也塞進藏書閣,指望著秦姝還能聽進去她的話。
秦姝敲了敲酸痛的脖頸,聲音悶悶的,“你知道我在查誰?”
岳聽白抿著唇點頭,兩個食指指尖在袖子里打著轉(zhuǎn)。
“你天天在尹清徽身邊能呆足兩個時辰,察覺到他有異樣怎的沒回來與我講。”秦姝在書上搜尋的動作不停。
聽白挪到秦姝身旁,伸出兩只臟臟的手掌心擺在她面前,一邊等著人家給自己擦手,一邊歪頭瞧著她,“你本來就擔心我這邊,不確定的事兒我怎么敢隨便與你講嘛...而且就算他并非什么老實本分人,可他的醫(yī)術確實能讓我慢慢站起來呀。換句話講,你們這些陛下身邊的人,哪個不算是有異樣...我看誰也沒比誰清白到哪里去。”
秦姝動作一頓,“嗯?是不是也把我埋汰進去了,沒良心的家伙。”擦完了一只手,又把帕子翻個面去擦另一只,“所以說,你看見什么了。”
“我....”
“尊主,聽訊司急報。”鳴泉穩(wěn)步走進來,目光在岳聽白身上停留一瞬便移開,“張弛,死了。”
秦姝站起身來快步走過去,接過鳴泉手里的訊報,“動作挺快...李紀動的手?李紀...”
“過命的交情,為了榮華富貴也是能舍的。”鳴泉接話,“事情辦完之后孫府便來接人了,孫無憂丟了個沒腦子的武將,得了個滿腹算計的文官,也不知劃不劃算。”
秦姝冷笑,“便隨他們鬧去,總歸在陛下眼里,我除去的是太后的羽翼。”轉(zhuǎn)過身來望著岳聽白,“而太后能不能翻身,就要看御史臺的盧氏學子們能不能盡心了。”
鳴泉沉思了片刻才道,“太后憑借著陛下還未及冠之名插手前朝之事,所以陛下啟用張弛,想必不僅僅是為了制衡謝家,還是在默許尊主對張弛動手吧。”
盯著秦姝的背影,再把這些日子發(fā)生的一件件瑣事聯(lián)系到一起,忽覺得心驚,“可...謝行周和張弛皆是禁衛(wèi)軍一軍將領,尊主近日的做法,更像是想要取京城禁衛(wèi)軍權。”
或許還不止。
“好啊...”她輕挑起眉毛,垂眸含笑。
等回過頭來看他之時,眼中便全然是欣喜了,“你們幾個近日有長進啊,我瞧白羽也靈通了不少,你帶他念什么兵書了?”
鳴泉抱拳垂首,“尊主有不能為外人道的事情要做,卻在明知聽訊司所有訊報都需經(jīng)過我手的情況下沒有將我調(diào)離,是對屬下的信任,屬下不敢問尊主想要做什么,卻也會盡力助尊主達成所愿。”
“你多心了,鳴泉。”秦姝繞回書案前坐下,不冷不熱地回應,“京城的風吹草動都需要聽訊司在其中傳遞,這事兒不是誰都能干的,也正因為如此,你才不該參合我的事。”
“你別怪我瞞著你們,而是你們的根就在京城,不可輕易自損。你可明白?”
這話警告的意味十足,不管是警告自己不可犯上,還是警告自己勿自毀前程,或是二者皆有...他只知道以秦姝的性子,是允許他們猜,卻不允許講出來,當即不敢耽擱,連忙告退。
“是屬下方才多言,屬下明白了。”
岳聽白目送著鳴泉退下,才道,“許是你一直都只是安心為陛下做事,并不涉及權力角逐,一下子把他驚著了。”
秦姝笑了,“我當然知道,他年紀不小,又不是九層臺這些年新培養(yǎng)的孩子們,受先帝教養(yǎng)之恩忠于陛下。而我身居這個位置卻敢涉及黨爭奪權,他定是要慌的。”
看著岳聽白彎彎的眉毛都揪緊了,她也不嚇她,“明日你從宮里回來時,去謝府走一趟,可好?稍候我再把信物和信件給你。”
少女的歡欣回來得很快,“好啊好啊,我這就去準備拜帖。”
“去罷。”秦姝虛掩在書上的手終于挪開,被掩住的那一段赫然寫著——修習魅骨心法之人,骨骼奇軟,身止六尺,步如鬼魅,以一敵十。
秦姝眉頭緊皺,一拳狠狠砸在書案上。
兩次與尹清徽私豢的死士交手,這些人雖不是謝行周或是白羽的對手,但若是大批量地發(fā)展下去,“以一敵十”對戰(zhàn)普通將士,是完全足夠的。如今的陛下雖看起來不甚成熟,但不會絲毫不知身邊人的所作所為,到底因為什么愿意容忍至今...
她想不清楚,陛下留著這樣的人在身邊,是何種用意。
或者說,她不敢想。
次日。
謝行周從驍騎營當值回來,剛卸下軟甲換了身公子常服,去后院牽了馬準備著去扶搖閣巡視一圈,他與顧兄投緣,愿意與這樣實心做事之人交談,也總不放心那個地方。
正安撫著自己心愛的坐騎,便見著自家母親迎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女從東門進來。
那個少女他不認識,但推著少女輪椅的那個中年男人,他是記得的,曾經(jīng)自己去九層臺登門接回晏大人,就是這人下的令,將人還給他。
“九層臺...”他輕笑一聲翻身上馬,那位殿下是要監(jiān)察到他家里來了嗎。
只不過謝家的事兒,母親從不會違背父親的意愿。
謝行周半勒著韁繩在原地打著轉(zhuǎn),身后的小廝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詢問道,“少將軍,是要去和夫人見禮嗎。”
“母親有客人,我就不去叨擾了,”他將系在領口處的披風正了一正,調(diào)轉(zhuǎn)馬頭之前囑咐小廝,“父親今日去祁伯伯府上了,估摸要很晚才回來,你去與母親講,若有什么需要,她隨時叫人來喊我就好。”
小廝怔了一下,頷首稱是,心下雖覺著這話也沒什么內(nèi)容,但還是按照指示去做了。
天邊余暉之下,長街上的少年郎君策著銀灰烈馬,自由地在京城中馳騁著。本就是京里有名的世家子弟,身上帶著些無懼無畏的桀驁貴氣,更因為每日在這條長街上需往返數(shù)次,使得街上無人不知這銀袍白馬便是謝少將軍出行,遠遠地見著身影便樂呵呵地提前避讓。
“少將軍,又要去扶搖閣監(jiān)工了嗎——”
時間長了,人們覺著這個小將軍話雖少,人卻好得很,只要看見了什么需要幫忙的,就肯下馬來親自動手,今兒個推推車子,明兒個修修馬腿...大家心里明鏡著,雖不能用錢財酒水賄賂小將軍,卻能搭上幾句話,把他當個尋常少年郎,問他吃過飯沒有。
謝行周回首朝街邊攤旁的大娘頷首致意,彎了彎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