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沈翠珠聽楚婉給自己念完了這封信,整個人都要活過來了。
這些年的辛苦與付出,突然就變得值得。其實仔細(xì)回想,夫妻倆分隔兩地的那十多年,孟光榮也不是去玩兒了,人家在保家衛(wèi)國。這么多年的津貼,他自己從來是舍不得用的,光顧著寄回老家,給她和孩子花了。
只一封信,就將翠珠嫂子哄得眉開眼笑,她一臉珍惜,將這信捧在胸口,雖然基本上看不懂,心中卻無比滿足。
沈翠珠本來還想著讓楚婉再念幾遍,自己好把這封信背下來的,可抬眼一看,小倆口之間的氣氛很不對勁。
“哪個年輕女知青?”
“怎么認(rèn)識的?”
“她叫什么名字?”
楚婉一口氣問了一連串的問題,而顧營長則是一臉迷茫。
“凌城山區(qū)的下鄉(xiāng)知青。”
“不認(rèn)識啊!”
“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楚婉瞇起眼睛。
顧驍百口莫辯:“真不知道……”
他轉(zhuǎn)而看向沈翠珠。
翠珠嫂子輕咳一聲:“那個——你們倆忙,我先回家了。”
話音未落,沈翠珠已經(jīng)飛速溜走。
望著她的背影,顧驍站起來:“我要去找孟光榮算賬。”
然而楚婉兩只小手按住他的寬肩:“我先找你算賬。”
歲歲眨一眨眼,準(zhǔn)備拉著爸爸媽媽帶他們兄妹倆去大院玩。
但安年腦子一轉(zhuǎn),決定情形不對,從后面拽住妹妹的胳膊。歲歲使勁往前沖了沖,發(fā)現(xiàn)沒成功,只能干著急。
“顧驍,你給我解釋一下。”
“你在凌城認(rèn)識了個知青,人家還這么喜歡你,還扎著粗麻花辮!”
顧驍一個勁解釋,還時不時瞄他媳婦一眼。
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你自己都這樣了,剛才居然還盯著盧同學(xué)的事不放。”楚婉氣呼呼,“我哄了你一路!”
“顧驍,老大別說老二!”
顧驍:!
他千不該萬不該,剛才怎么能借題發(fā)揮呢?
媳婦哄了他這么久,現(xiàn)在也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那你要怎么樣?”顧驍往前湊了一湊,聲音溫和渾厚,“我好好跟你解釋,好不好?”
他離得近,溫?zé)岬臍庀鋪恚蹚澘煲獙⑺θ霊阎小?br/>
楚婉靈活地退后一步,兩只手擋開他,沒好氣道:“別跟我來這套!”
“那你說怎么辦?”顧驍站在原地不動了,一本正經(jīng)地問。
“寫檢討。”
“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寫清楚。”
顧驍一臉錯愕。
寫檢討?
即便是在部隊,即便犯過錯,但他受到的批評都是口頭上的,什么時候?qū)戇^檢討!
他才不寫!
三分鐘后,顧營長坐在書桌前,對著紙筆,一籌莫展。
“我不會。”他說。
“爸爸,我教你。”安年走過來。
“你會?”顧驍抬起眼。
“會啊,我在學(xué)校寫過的。”安年認(rèn)真道。
楚婉:!
年年在學(xué)校寫過檢討,她怎么不知道?
“為什么寫的檢討?”
“跟同學(xué)打架,后來和好了。”
“哪個同學(xué)?”
“省事兒。”
安年上回在學(xué)校寫檢討,是因為和省事兒鬧著玩打架,一不小心力氣沒收住,兩個人都掛了彩。當(dāng)時他住在姑姑家,讓姑姑別跟爸媽說,姑姑同意了。真沒想到,現(xiàn)在不留神,他自己居然招了。
“好啊,你們一個個的!”楚婉說,“都待在書房反思!”
歲歲的小腦袋從楚婉身后鉆出來:“媽媽,我呢?”
“你不用。”楚婉牽著她的手,“我們?nèi)ゴ笤和鎯骸!?br/>
“好哇!”小團(tuán)子點頭如搗蒜,絲毫不講義氣,無情地留下爸爸和哥哥。
望著她們倆歡快的背影,安年張了張嘴,幽幽收回視線,望向顧驍。
“你別這樣看我。”顧驍嚴(yán)肅道,“爸爸也是冤枉的。”
他招了招手,又說道:“來教我寫檢討。”
此時另一邊,沈翠珠回家時,仍舊笑瞇瞇的。
她給孟光榮倒了一杯涼白開,送到他嘴邊:“趕緊喝點,潤潤嗓子。”
媳婦難得這么溫柔,孟光榮這杯水喝得都有滋有味的。只是這水喝到最后,聽見媳婦說的話,他差點嗆到。
“那個女知青喜歡顧營長,但是顧營長壓根沒理人家!”
“顧營長媳婦不會真誤會了吧?”
“我得去解釋一下。”
孟光榮連忙跑出門,然而一抬頭,看見楚婉帶著歲歲在大院里玩,玩得不要太開心。
“你愁啥,連咱們都知道顧營長的為人,他媳婦能不知道嗎?”沈翠珠說。
真沒想到小楚同志還挺會收拾顧營長的,學(xué)會了!
“真的?”
“真的。”
“不過你這兩天在顧營長跟前老實點。”沈翠珠又說道。
孟光榮拍了拍腦門:“你怎么敢找他媳婦念信的?”
“你都敢寫,我有啥不敢念的!”沈翠珠理直氣壯。
孟光榮欲哭無淚。
寫啥情信,真是閑的!
……
楚婉得到一份檢討書。
她像是在軍區(qū)小學(xué)時那樣,拿著紅筆批閱,最后點了點頭。
誰讓他昨天盯著盧偉的事不放,她也得借題發(fā)揮!
“可以,以后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都要第一時間匯報。”楚婉看完了檢討書,又轉(zhuǎn)而對安年說道,“安年過來。”
顧驍松了一口氣,坐到自己媳婦旁邊去。
安年走過去,垂著腦袋。
現(xiàn)在輪到他該被批評了。
在教育安年方面,楚婉就比剛才借題發(fā)揮時要上心多了。
她把孩子拉到自己跟前,讓他把寫檢討的前因后果跟自己說清楚。
一開始,楚婉還以為安年是像之前在托兒班時那樣,因為身世而被人欺負(fù),心都快懸起來了,后來聽說只是兩個小男孩之間的小打小鬧,才松了一口氣。
“為什么不跟大人說呢?”楚婉問道。
安年低下頭:“怕你生氣。”
“不會,我沒有這么容易生氣。”楚婉揉了揉安年的腦袋,“但是如果年年什么都不告訴媽媽,我會傷心的。”
“傷心?”安年愣了一下,抬起頭。
楚婉柔聲道:“希望年年可以把所有開心的、不開心的事情都告訴我。我是年年的媽媽,也是年年的好朋友。”
安年的性格細(xì)膩敏感,不管遇到什么都喜歡自己扛著,自己解決。可現(xiàn)在楚婉的話,他全都聽進(jìn)去了,因為這是媽媽說的。
“好嗎?”
“好。”
“也可以跟爸爸說。”顧驍補(bǔ)充,“如果長大之后,有什么不方便說的,都可以告訴爸爸。”
楚婉在學(xué)著當(dāng)一個好媽媽,顧驍也在嘗試做一個好爸爸。
從前他只知道給兩個孩子買好吃好喝的,督促他們學(xué)習(xí),可原來在教育孩子方面,他們都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
楚婉已經(jīng)開學(xué)半個多月,也熟悉了課表上的安排。
她很幸運,上完星期五的課之后,就可以回家,星期一早上也沒課,每個星期都能回家待兩天時間。
顧驍遞交了申請資料,能否調(diào)到總軍區(qū),還得看組織上的安排,這事暫時急不來。
小倆口這么長時間沒見面,簡直是小別勝新婚,第二天一早,居然都賴床了。歲歲“噠噠噠”想要跑去敲爸爸媽媽的房門,正好這時顧瑩來了。
小團(tuán)子給姑姑開門,神秘兮兮地說道:“姑姑,今天媽媽也要批評你了哦!”
顧瑩的一頭短卷毛都快要豎起來。
嫂子為什么要批評她?
“你們趕緊跟我說說。”顧瑩將兄妹倆拉到自己跟前。
安年負(fù)責(zé)說清楚這件事的經(jīng)過,歲歲則在邊上查漏補(bǔ)缺,兩個小家伙說話時條理清晰,講得明明白白的。
顧瑩懂了,眉頭一跳:“姑姑帶你們回家玩。”
小倆口難得見面,好不容易才可以膩歪一會兒,作為妹妹,她直接把兩個孩子帶走,讓哥哥嫂子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時間,算是沒話說了吧?
顧瑩一手牽著一個孩子,轉(zhuǎn)身要走,卻沒想到突然之間,身后房門“吱”一下打開了。
顧瑩咧開嘴:“嫂子,早上好。”
顧瑩是來喊他們回家吃飯的。
她和齊遠(yuǎn)航已經(jīng)結(jié)婚一個月了,還沒有好好請他們來家里吃一頓,今天她休假,哥哥嫂子又都在家,可不就是個好機(jī)會了。
顧驍出任務(wù)回來,有半天的休假時間,他把兄妹倆送到托兒所和小學(xué)去,楚婉則陪著顧瑩去買菜。
臨出門之前,顧瑩和楚婉約法三章,晚上這頓飯,怎么都得由她和齊遠(yuǎn)航自己發(fā)揮,誰都不能幫忙。
顧驍去凌城的這半個月,楚婉回家屬院兩趟,有時候也和孩子們一樣,在顧瑩家吃了再回去。但是,小倆口實在是懶得花時間做飯,隨便去食堂打幾個菜就湊合當(dāng)一頓了。
這會兒,邊上沒有其他人,顧瑩就忍不住對楚婉說了掏心窩子的話。
“其實我婆婆說過好幾次了,讓我學(xué)著做飯給齊遠(yuǎn)航吃,過日子嘛,一日三餐是最要緊的,但是我壓根就聽不進(jìn)去。”
“是這兩天,我突然想生一個小娃娃了。”
“嫂子,你也知道我爸媽都不下廚的,小時候每次我回到家,看見桌上是他們從食堂打來的飯菜,都要生氣。我不希望我們的小孩也是這樣,從小到大沒吃過自己媽媽做的飯。”
說這番話的時候,顧瑩的眼底閃著柔和的光芒。
楚婉笑著說:“那我是不是快要當(dāng)舅媽了?”
顧瑩的臉頰紅紅的:“希望是這樣。”
……
傍晚的時候,楚月和祁俊偉發(fā)現(xiàn)隔壁家特別熱鬧。
楚月放下自己的兒子,假裝不經(jīng)意地走到小院,看了一眼。
是顧營長和楚婉來齊副營長家做客了。
這一家子,幾個大人和孩子們都能玩到一塊兒去,說說笑笑的,真是溫馨。
“孩子哭了,你進(jìn)來看看吧。”祁俊偉抱著兒子出來。
這陣子,夫妻倆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祈奇,小名奇奇。
奇奇滿月沒多久,皮膚白白的,一雙眼睛又大又圓。小嬰兒什么都不懂,躺在床上時間久了,就會哭,“嗷嗷嗷”哭個不停,要大人哄著。
楚月聽見兒子的哭聲,揉了揉太陽穴,回頭抱著他:“又餓了?”
她將孩子抱進(jìn)屋里,好不容易哄好,對祁俊偉說道:“你看看晚上做點什么吃的。”
祁俊偉去買了菜,回來做飯。
他們家和齊遠(yuǎn)航家是挨著的,從窗戶看出去,恰好能看見正在做飯的小倆口。顧瑩剛和齊遠(yuǎn)航結(jié)婚的時候,大院里的人都不看好他們,祁俊偉也是如此。他覺得齊遠(yuǎn)航太傻了,找媳婦得找賢惠的,顧瑩這嬌滴滴的樣子,和楚月差不多,哪能把一個家照顧好?
他以為齊遠(yuǎn)航婚后過的日子,和自己是相同的,可現(xiàn)在看來,并不一樣。
顧瑩和楚月一樣,什么都不會,可她愿意學(xué)。小倆口不會爭吵,有時候兩個人在廚房搗鼓半天,做糊了鍋,也只是相視而笑,轉(zhuǎn)而手牽著手去食堂。
這會兒,顧瑩站在廚房里,對著食材一籌莫展。楚婉進(jìn)來了,又被她趕出去。趕走楚婉之后,她拿著菜刀半晌,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就又把齊遠(yuǎn)航喊進(jìn)來。
看著他們夫妻倆說著悄悄話的樣子,祁俊偉的眸光黯淡下來。
夫妻倆一條心,朝著同一個方向努力的滋味,他從來沒有感受過。
祁俊偉做好簡單的晚飯,讓楚月來吃。
只是一碗湯面,上面放了個煎蛋,再往下?lián)疲褪裁炊紱]有了。楚月委屈地說:“你就讓我吃這個?”
祁俊偉沒說話。
“我最討厭你這樣。”楚月說,“有話就說,一聲不吭算什么?”
夫妻倆一言不合,又吵了起來。
躺在床上的小嬰兒閉著眼睛,“哇哇”大哭。
“砰”一聲,楚月將飯桌上的搪瓷杯推倒在地,猛一下站起來。
這么一聲重響,奇奇像是被嚇了一跳,小小的身體縮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哭得更大聲了。
楚月雙手捂著耳朵,哭著說祁俊偉對不起自己。
祁俊偉站起來,抱著兒子往外走。
“沒事,爸爸媽媽沒吵架,你別哭。”他說。
小嬰兒什么都聽不明白,但情緒被安撫好,沒再哭了,被爸爸抱著左右搖晃,過了好一會兒,終于睡著。
此時另一邊,顧瑩和齊遠(yuǎn)航把他們準(zhǔn)備好的大餐端出來。
一桌子菜,食材是好食材,但色香味都是沒有的。
顧驍?shù)谝淮螄L到他妹和妹夫做的晚飯。
誠意滿滿,至于味道,不提也罷。
一晚上的時間,隔壁屋總傳來刻意壓低的爭吵聲。
歲歲透過窗戶,想看一眼隔壁屋,可是隔壁的窗戶關(guān)得緊緊的,小團(tuán)子什么都看不到。
一道道時而克制時而尖銳的聲音傳來,她的肩膀縮了一下,躲進(jìn)楚婉的懷里。
顧瑩說:“孩子剛出生那幾天還好,也不知道為什么,后來就整天吵架。雖然對他們家的大人沒好感,但孩子是無辜的,尤其是偶爾看見他們夫妻倆抱著孩子出來,那小娃娃長得白白嫩嫩的,特別乖巧可愛,覺得怪可憐的。”
“是啊。”齊遠(yuǎn)航感慨道,“吵成這樣,孩子會害怕的。”
……
楚婉在京大的第一個學(xué)期,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生活和學(xué)習(xí)都沒什么波瀾。
值得一提的是,她和湯嫦也成了朋友。
那一天,幾個衣著體面的同志來學(xué)校,說要找湯嫦。楚婉經(jīng)過時,從別人口中得知,對方是湯嫦在革委會工作的父親,她父親帶著單位幾個同志路過京大,讓湯嫦帶著他們逛一逛校園。
如大家所說,這位革委會主任看著氣派,和女兒說話時,語氣又很慈愛。雖說住在一個宿舍,但楚婉和湯嫦平時是很少說話的,湯嫦性子冷,就連和她們幾個迎面碰上,也懶得給一個眼神。因此,經(jīng)過湯嫦身邊時,楚婉沒有說什么,想著直接離開的。
可一個余光,她掃見湯嫦的眼神。
湯嫦的眼神仍舊冰冷,可卻帶著抗拒,幾番推托,不愿意帶他們逛校園。
但這可是革委會主任,經(jīng)過的學(xué)校老師見了,都紛紛勸說。
也不知怎的,楚婉站了出來。
她說:“湯嫦,上次教授讓我們?nèi)ル娪皬S給積壓的電影基本寫梗概,今天要交了,你不跟我一起去,我一個人完成不了。”
當(dāng)時,湯嫦的神色是驚愕的。
震驚過后,她的眼底多了幾分感激:“對,幸好你提醒我了。”
從那之后,她們倆成了朋友。
楚婉也好奇過,為什么湯嫦和父親的關(guān)系這么生疏,當(dāng)時,她只是冷笑一聲。
湯嫦說:“他也算是父親?”
楚婉沒有再問下去。
和湯嫦熟悉之后,楚婉才知道,她看起來冷淡,但對待朋友,卻很真心。杜欣還是特別愛蹦跶,蹦跶個沒完,在課業(yè)上給楚婉下絆子。好幾次楚婉都還沒來得及開口,湯嫦直接給她報到專業(yè)教授那里去。一來二去的,教授們都認(rèn)識杜欣了,但認(rèn)識她并不是什么好事,畢竟這是一個會給他們添麻煩的同學(xué)。
知道楚婉和湯嫦一塊兒玩之后,凌月銀和郭青香都是大眼瞪小眼。
連湯嫦這么難相處的人都被楚婉搞定了?她倆自己玩歸玩,可別喊上她們!
但沒過幾天,凌月銀和郭青香就忘記了自己說的話。
因為那次,楚婉回宿舍時帶了自己做的好吃的,四個室友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了一宿。
之后,她們宿舍室友之間的關(guān)系,頓時就變得無比和諧。
……
顧驍和楚婉早就想要拍一張全家福,好不容易小倆口都有時間,就帶著安年和歲歲去了市里的照相館。
他們商量著,先是打算拍洗兩張一樣的,夫妻倆一人帶著一張。可安年和歲歲一聽,也想要,兩個孩子還承諾,一定會把相片保管好,這樣一來,兩張相片成了四張。
然而,這還不夠。
姜曼華想要將他們的全家福擺在家里,遠(yuǎn)在清遠(yuǎn)軍區(qū)的顧鼎山和項靜云也時不時都要催促,讓他們寄幾張照片回去看看。
最后,顧驍和楚婉一致決定,全家福得洗六張!
這會兒照相不便宜,一家四口要拍全家福,還要洗好幾份,簡直是大客戶。
拍照之前,照相師讓他們選布景。現(xiàn)在不管是年輕人的服裝、發(fā)型,還是電影院上映的電影,都比過去時髦了許多。照相館的布景不再像從前那樣單一,變成了有水彩手繪的圖案。這些圖案五顏六色的,但如果不做后期著色的話,出來的仍舊是黑白照片。楚婉猶豫半天,還是選了單色的背景。
一家四口準(zhǔn)備好之后,站在背景布前。
照相師給他們安排好位置。顧驍和楚婉站在一起,兩個小朋友則站在他們身前。
“一、二、三……”
“笑!”
只是,照相師聲音落下,卻并沒有按下快門。
“同志們,表情還是要注意一下。”他說。
楚婉轉(zhuǎn)過臉一看,顧驍不愛拍照,小時候偶爾和父母一起照相,基本都是擺著一張臭臉,現(xiàn)在面對著照相機(jī),神情依舊嚴(yán)肅。
而前排兩個小朋友,與爸爸的表情相比,又是過猶不及。他倆第一次拍照,小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只聽照相師叔叔說要笑,就將嘴巴咧得特別大,恨不能把所有的牙齒都露出來。
照相師撓了撓頭。
這真的很不好辦。
楚婉實在拿他們沒辦法,一會兒用兩只手推著顧驍?shù)淖旖牵屗Γ粫河钟脙芍皇謱蓚€小家伙的嘴角往下拉,讓他們笑得別這么夸張。
教完大的又教小的,可太吃力了。
折騰了許久,她才說道:“同志,應(yīng)該可以了。”
照相師松了一口氣。
幸虧這一家人里頭,還有一個靠譜的。
“大家笑得自然一點,想一想這段時間最開心的事——”照相師拿起相機(jī),說道。
一家四口都想著最開心的事。
安年最開心的,是他在一年級下學(xué)期的考試中,又拿了第一名的好成績,爸爸媽媽說,他是他們的驕傲。
歲歲最開心的,是她和媽媽一起做了個小發(fā)卡,但并不是為她自己做的,那個小發(fā)卡,可以戴在布娃娃的頭上。
顧驍和楚婉不知道,讓他們感到快樂的事,是一樣的。
一年多以前,他們并不認(rèn)識彼此,而此時此刻,他們站在一起,輕搭著兩個孩子的肩膀,將拍下屬于他們一家人的第一張全家福。
幸福來之不易,卻這么順理成章。
“很好,就是這樣!”照相師激動地喊,“咔嚓”一聲,按下快門。
……
全家福洗出來之后,楚婉盯著看了好久好久。
相片中,顧驍身著軍裝,楚婉則穿著一件的確良襯衫,她的頭微微向他偏去,兩個人的嘴角都帶著笑意。
安年和爸爸一樣,站得筆直,嘴角微微咧開,歲歲露出軟糯的笑容,一臉的乖巧。
這張全家福氛圍溫馨,照相師和他們商量,能不能多洗一張照片,放在照相館門口的櫥窗上。
“為什么哇?”歲歲奶聲奶氣地問。
“因為你們一家人特別好看。”照相師笑著說。
歲歲仰著小臉蛋,看向爸爸媽媽,笑得軟乎乎的。
安年坐在楚婉的身邊,下巴輕輕挨著她的胳膊,仔仔細(xì)細(xì)看著他們的全家福。
就連照相師叔叔都知道他們是一家人。
他們真的是一家人!
小倆口把照片帶回家,找木工做了個精致的相框,將全家福掛在墻上。
這張全家福,成了他們家新的裝飾,歲歲時不時都要爬到小板凳上,和媽媽一起擦一擦上面的灰塵。
每一個來顧營長家做客的軍人同志和家屬,都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怎么他們家,連全家福都比別人家的要好看呢?
“媽媽,以后我們每年都拍一張全家福,好不好哇?”歲歲軟聲問。
“好。”楚婉笑道,“每年拍一張,把這墻壁掛滿,變成照片墻。”
……
時間一轉(zhuǎn)眼過去,到了一九七八年年底。
這一年,楚婉二十二歲,升上大二了。
二十八歲的顧驍被列為提干對象,同時接到任務(wù),前往蘇省接新兵。
安年已經(jīng)八歲了,前不久通過軍區(qū)小學(xué)的跳級考試,順利升上小學(xué)四年級。
歲歲盼了好久好久,終于變成五歲的小朋友,可是離上小學(xué)還有一年的時間呢。
家里已經(jīng)掛上兩張全家福,見證著一家四口這兩年間的變化。
這會兒,楚婉收到婆婆寄來的信,和歲歲一起讀。
在爸爸媽媽的督促下,歲歲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很多字。
她的小手指著信上的字,一個接著一個往下念。
奶奶在信中說,爺爺快要退休了,這段時間閑來無事,經(jīng)常和隔壁孫旅長去趕海。
三歲的記憶,對于歲歲而言,有一些模糊了。
但她記得,當(dāng)時和爺爺、爸爸、姑父和哥哥一起去趕海時,特別歡樂,她還讓爺爺守著桶,別讓螃蟹爬出來呢。
“媽媽,什么是‘怪子’呀?”歲歲問。
“什么?”楚婉一臉茫然。
歲歲指著信紙上的兩個字,認(rèn)真地問:“奶奶說,爺爺挖到了很多‘怪子’呀。”
楚婉定睛一看,笑出聲:“歲歲,是蟶子!”
歲歲頓時嚴(yán)陣以待。
她要好好學(xué)習(xí),可不能變成小文盲哇。
楚婉給項靜云回信,將新拍的全家福塞進(jìn)信封里。
顧瑩正好下班,進(jìn)來時,看見這一幕。
她托著腮,坐在楚婉面前:“嫂子,這張照片真好看,我哥的表情比去年那張更自然了。”
楚婉笑著撫了撫相片:“是啊。”
“我以前還想著呢,等頭發(fā)長了,抱著我和齊遠(yuǎn)航的小娃娃一起拍全家福。但是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根本沒有好消息傳來。”
顧瑩的頭發(fā)修剪過幾次,已經(jīng)及肩,腦袋上不再頂著小卷毛。
“哪有這么多年啊。”楚婉笑著說,“七八年到現(xiàn)在,滿打滿算也才兩年呢。”
“家屬院的嫂子們,只要想生小孩,都三年抱倆了!”顧瑩說著,傷感道,“我會不會再也——”
“不要胡思亂想。”楚婉堅定地說,“連醫(yī)生都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這才兩年,別著急。”
“齊遠(yuǎn)航的媽只要一見到我,就開始催。”顧瑩撇了撇嘴,“她都好幾天沒來了,不知道一會兒會不會過來。”
“要不一會兒你來我家?”楚婉說。
“算了!”顧瑩“騰”一下站起來,“我拉齊遠(yuǎn)航看電影去!聽說最近電影院再放一部愛情片,去晚了就買不到票了!”
話音落下,顧瑩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走了。
楚婉失笑。
幸好瑩瑩夠沒心沒肺,要不然,真能被齊遠(yuǎn)航的母親給煩死。
“媽媽,我可以去大院玩嗎?”歲歲拿著漿糊要幫楚婉把信封好,但干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好玩了,注意力完完全全被院子里傳來的聲音吸引。
“可以啊。”楚婉說道,“別亂跑,會摔跤的。”
“好哇!”歲歲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圓滾滾的背影飛奔出去。
楚婉:……
說好了別亂跑呢!
歲歲喜歡交朋友,對于每一個想要和她玩的小伙伴,都是來者不拒。
這會兒,她盤著小短腿,坐在大院的地上:“我們玩什么呀?”
“玩過家家好不好?”一個小朋友說。
捧場的歲歲,就沒有說“不好”的時候。
她用力點頭:“好哇!”
幾個孩子們排排坐,先是玩了一會兒當(dāng)小老師的游戲。
接下來,又有人提議,玩爸爸媽媽的游戲。
“我當(dāng)爸爸,丫丫當(dāng)媽媽,歲歲當(dāng)小娃娃。”小花說。
歲歲連忙擺一擺小胖手:“不要!”
“玩嘛!”小花說。
丫丫搖搖頭:“我也不要玩,我要當(dāng)小老師!”
“小老師有什么好玩的!”小花說。
在她們爭論時,歲歲看見邊上小院子里的一個弟弟。
那是姑姑家隔壁的小弟弟,他坐在板凳上,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歲歲不清楚大人的事,只知道這個小弟弟,叫祁奇。
屋外陽光正好,但陽光并沒有全然落進(jìn)屋子里,奇奇就坐在陰影中。
小花和丫丫沒能達(dá)成一致意見,倆小姐妹不歡而散。
歲歲蹲在地上,腦袋耷拉下來。
沒人跟她玩了!
啊——有啦!
歲歲沖著奇奇,招了招小手。
快要兩歲的奇奇捏著衣角,但還是跌跌撞撞地走出來。
歲歲抬起頭,看著這個連路都走不穩(wěn)的小孩子,陷入沉思。
“你會玩過家家嗎?”
兩歲的奇奇能聽懂歲歲姐姐的話,但又不完全懂。
另一邊,楚月匆匆往回趕。
剛才趁著兒子睡覺,她去取信了,信是楚景山寄來的,也不知道娘家又出了什么事。
此時,歲歲看著奇奇小朋友。
自從哥哥跳級之后,大院里的小不點們,都喜歡跟在他身后。
爸爸媽媽每次都開玩笑,說哥哥收了好多“小弟”。
歲歲也想收小弟。
她蹲在奇奇面前,哄著他:“你愿意當(dāng)我的小弟嗎?”
奇奇似懂非懂,點頭就對了。
這會兒,不遠(yuǎn)處的幾個嫂子們看著他們,都是一臉驚訝。
“那是祁排長的兒子吧?他怎么出來了?”
“還從來沒見祁排長的兒子和其他小孩一起玩過。”
“這個大院里,誰會讓自家孩子跟他玩啊?都怕了孩子他媽了!上次有風(fēng)聲說祁排長想搬回宿舍去,他媳婦馬上跑去找領(lǐng)導(dǎo)哭訴,求他們照顧,太丟人了……”
“咱們這兒,就祁排長倆口子最不消停。”
“就是可憐了奇奇,這孩子,平時連話都不敢說,就是父母天天吵架嚇著他了。”
歲歲現(xiàn)在也是有“小弟”的大孩子啦。
一時之間,小團(tuán)子肩膀上的責(zé)任重于泰山,以后這個“小弟”,交給她保護(hù)!
“我們玩過家家的游戲,你當(dāng)小娃娃,好嗎?”歲歲的小奶音清脆響亮。
奇奇又點點頭。
歲歲好驚喜。
果然,愿意在玩兒過家家時演“小娃娃”的——
就只有真正的小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