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  歲歲都是大院里最小的小朋友。可是現(xiàn)在，院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們逐漸長大了，她雖然不過五歲,  也已經(jīng)成了姐姐。
    歲歲姐姐和奇奇玩了好久的過家家，演得都快要累了，才突然發(fā)現(xiàn),  奇奇居然不會說話。
    “你不會說話嗎？”歲歲眨巴著眼睛，好奇地問。
    奇奇兩只小手垂著，只是盯著她看，沒有說話。
    “沒關(guān)系，我教你。”歲歲的眼睛一亮。
    媽媽以前是軍區(qū)小學(xué)的老師,  因此小團(tuán)子和別人玩過家家的時候,  就特別喜歡當(dāng)小老師。可是,  小朋友們不愿意在玩過家家時扮演小娃娃和學(xué)生的角色，也就是說,  直到現(xiàn)在，歲歲都還沒演過癮呢。
    現(xiàn)在可真是天大的好機(jī)會！
    歲歲讓奇奇去把小板凳拿出來。
    “你坐著！”歲歲把小短手揚(yáng)起來，即便沒有黑板，也能超常發(fā)揮。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姑姑……”小團(tuán)子奶聲奶氣地教著。
    奇奇聽得很認(rèn)真，可是嘴角動了一下，還是什么都不會說。
    在教歲歲認(rèn)字的時候,  媽媽說過,  有些小朋友學(xué)得快一些,  有些則慢一些。所以小團(tuán)子一點(diǎn)都不著急，給足了耐心。
    “慢慢來哦，跟著我。”歲歲一本正經(jīng)，“爸爸——媽媽——”
    來回教了好幾遍,  奇奇始終都沒有開口。
    作為小老師，歲歲是有責(zé)任感的，更何況，過家家這么好玩。邊上的嫂子們看見這倆孩子在一塊兒玩，都忍不住笑了，還有人提醒歲歲，應(yīng)該降低難度，比如從“啊”聲教起。
    歲歲聽了阿姨們的話，立馬鄭重其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
    “啊——”歲歲把小嘴巴張成“o”型，“啊！”
    奇奇的嘴角終于微微牽動，努力地想要模仿她的樣子。
    “啊——”
    “啊——”
    歲歲看見希望的曙光，立刻繼續(xù)道：“啊——”
    奇奇也張開了嘴巴。
    “啊——”歲歲“啊”了一會兒，突然捂住嘴巴和鼻子，“啊嚏！”
    一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小團(tuán)子都難為情了，兩只小手把臉蛋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
    望著這一幕，嫂子們?nèi)滩蛔⌒Τ雎暋?br/>     歲歲將小手挪開，歪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著。
    而此時的奇奇，圓溜溜的眼睛睜大，也咧開嘴，學(xué)著小老師和大人的樣子，笑了起來。
    如今是冬天了，可并不十分寒冷，午后的陽光灑在兩個孩子的身上，將他們的發(fā)絲染上金燦燦的光芒。
    楚月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歲歲和大院嫂子們的笑臉。人人都說這孩子性子好，見誰都笑，很有禮貌，只有楚月見不得她這笑眼彎彎的樣子。這樣的笑容，就好像在代替楚婉示威，告訴大家，楚婉一家子過得有多好。
    楚月冷哼一聲，準(zhǔn)備回家，可一抬眼，卻看見了自己兒子的后腦勺。
    她愣在原地。
    在原劇情中，她的兒子，是非常優(yōu)秀的。她按著原劇情中的信息，給孩子起了一樣的名字，期待著這個孩子能給自己爭口氣，誰知又失望了一回。原劇情中的祁奇聰明可愛，能說會道，像個小大人一般，人人都說這孩子長大之后，會有大出息，還夸她會教孩子。
    然而現(xiàn)實(shí)是，祁奇都快要兩歲了，連話都不會說。祁俊偉說孩子說話有早晚，又不是三五歲還不會說話，沒必要這么擔(dān)心。但楚月就是覺得有些奇怪，因?yàn)槠嫫娉瞬粫f話之外，還不會和大人互動。
    從出了月子開始，這孩子就很安靜，安靜得可怕。有時候她故意不開口，想看看兒子會不會有什么反應(yīng)，可只要她不說話，他愣是一整天都不會提出任何需求。有時候，她甚至寧愿這孩子像月子里那樣，偶爾哭兩聲。
    大多數(shù)情況下，大院里是沒人搭理楚月的。
    楚月便也不理會任何人，和奇奇一起待在家里。帶孩子對她而言并沒有多辛苦，就拿前幾個月來說，她待在家里復(fù)習(xí)高考內(nèi)容，奇奇也就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發(fā)呆。她想著等考上大學(xué)，就把孩子留給祁俊偉，反正他樂意帶。只可惜，這一回，她還是沒考上。
    楚月不知道奇奇怎么突然跑出來了，也不知道大家為什么都在笑。
    是笑話他嗎？把他當(dāng)成一個傻子來笑話？
    孩子的世界是天真單純的，歲歲只是打了個噴嚏，就傻樂好久。
    可她的笑容還掛在嘴邊呢，突然之間，就見自己的“小弟”被人拉走了。
    “你出來干什么？”楚月拉著奇奇往家里走，“別跟她玩。”
    歲歲小小的眉頭擰起來，想要跑去搶“小弟”。
    她說過的，要保護(hù)他哇。
    “孩子們玩得好好的，這是怎么了？”
    “祁排長媳婦，你別這樣，嚇著奇奇了。”
    楚月根本就不看歲歲，也不理會大院里嫂子們說的那些話。
    尤其是在看歲歲跑上前時，她直接一把抱起了奇奇。
    奇奇被媽媽抱走，剛才唇角的笑容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凈。
    他沒有掙扎，也不會哭鬧，只是像平時那樣，安靜地窩在楚月的懷里。
    楚月一邊走，一邊說道：“別跟這孩子玩，她沒安好心。”
    話音落下，她又自嘲一笑：“看我跟你說的什么話？你根本就聽不懂。奇奇，你給媽爭口氣吧，真要變成小啞巴和小傻子嗎？”
    ……
    歲歲從前是小哭包，可有了媽媽之后，就很少哭了，變成一個講道理的小朋友。
    現(xiàn)在，講道理的歲歲變成了一個小氣包。
    等到楚婉買菜回來時，看見圓滾滾的一坨小團(tuán)子飛快地奔向自己。
    “歲歲怎么了？”楚婉驚訝道，“和小伙伴吵架了嗎？”
    “媽媽，歲歲的‘小弟’被搶走了！”歲歲氣鼓鼓地說。
    這會兒大院里的嫂子們都還在，怕孩子說不清楚，立馬你一言我一語，將剛才發(fā)生的事告訴楚婉。
    這邊楚婉還在思考怎么安慰小家伙，另一邊，祁俊偉回來了。
    大院里家家戶戶之間的關(guān)系都很不錯，只有他們家，很少湊熱鬧。
    祁俊偉本來是壓根沒注意聽的，直到他聽見自己兒子的名字。
    “奇奇也挺可憐的，難得有人和他一起玩，他媽怎么就……”
    “這孩子出生到現(xiàn)在，我還是頭一回見他笑呢。”
    “哪個孩子不想在院子里跑，就只有他，天天被關(guān)在屋子里。”
    祁俊偉頓住腳步，回頭問道：“剛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幾個嫂子這才注意到祁排長，都是一臉為難。
    祁俊偉的眉心微微一擰，說道：“沒事，你們盡管告訴我吧。”
    歲歲聽著嫂子們的話，腳丫子踮得高高的，幫她們一起補(bǔ)充。
    “小弟的媽媽還生氣了！”
    “好兇好兇呀！”
    楚婉得拉著告狀的小團(tuán)子，要不然，小話癆的話匣子一打開，就真要收不住了。
    祁俊偉聽說這經(jīng)過之后，眸光沉下來。
    他們家的奇奇，確實(shí)太靜了，也比其他孩子要怯懦許多。他曾說過很多次，白天可以讓孩子多出門玩一下，別總待在家里。可每當(dāng)這個時候，楚月總說他懂什么，大院里誰家孩子愿意跟奇奇玩的？
    可原來，并不是人家不愿意。
    而是楚月在背后攔著。這些年，楚月和楚婉之間沒有什么交集。楚月總是將自己如今的處境怪到楚婉頭上，可實(shí)際上，楚婉早就將恩怨留在了過去。就像現(xiàn)在，就算歲歲要和奇奇一起玩，楚婉也不會說什么，孩子們懂什么呢？
    祁俊偉鐵青著臉，對楚婉說：“抱歉。”
    “沒關(guān)系！”歲歲幫媽媽發(fā)言，小手一揮，說道，“把我小弟抱出來吧！”
    楚婉失笑，捏了捏歲歲的鼻尖：“回家吧。”
    楚婉帶著歲歲回家，打算準(zhǔn)備晚飯了，可她們還沒到家門口，歲歲突然驚呼一聲。
    “我小弟來了！”
    不遠(yuǎn)處，奇奇竟真的出來了。
    孩子已經(jīng)會走路了，可祁俊偉還是抱著他，一路溫聲在兒子耳邊說著話：“奇奇想跟姐姐一起玩嗎？”
    平時他們和奇奇說話時，這孩子是沒有反應(yīng)的。不過祁俊偉習(xí)慣了，時不時都要在奇奇耳邊念叨幾句。本以為此時他也不會理會自己，可忽地，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祁俊偉愣住了：“奇奇，你剛才點(diǎn)頭了嗎？”
    奇奇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祁俊偉的臉上出現(xiàn)了難得的笑容：“你喜歡和姐姐玩是不是？好，快去吧。”
    他將奇奇放下，看著兒子搖搖晃晃地走向歲歲。
    這么小的孩子，走路時不穩(wěn)，要用雙手來保持平衡，奇奇的小手揮舞著，像是下一秒就要摔倒，可愣是沒摔。
    從祁俊偉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見兒子的背影。奇奇的背影這么小，小手揮動時，這么輕快靈活。
    就好像，他也和其他小朋友一樣，是一個快樂的小孩。
    歲歲老早就想當(dāng)姐姐了，現(xiàn)在負(fù)責(zé)任地拉住奇奇的小手：“不要摔跤了！我們一起玩吧！”
    祁俊偉走到楚婉身邊，想問她能不能允許兩個孩子在一起玩。可還沒開口，他就知道沒什么好問的。
    顧營長的媳婦，一直都很明事理，這是整個大院的人都知道的。
    大院里的軍人和家屬們并不知道楚婉和楚月這對昔日姐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祁俊偉是再清楚不過的。
    他想到剛才抱走奇奇時楚月的嘮叨聲，又想起楚月收到的那封信。
    “你們的父親，身體出了點(diǎn)問題。”祁俊偉說，“是心臟方面的。”
    “是嗎？”楚婉抬起頭，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語氣平靜，沒有再問下去。
    楚景山的身體狀況有多糟糕，和她無關(guān)。
    早在得知他用長達(dá)二十年的時間傷害了自己和母親之后，楚婉就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原諒。
    于她而言，那早就已經(jīng)是個陌生人了。
    ……
    這個新年，一家子人沒有去清遠(yuǎn)軍區(qū)。
    顧驍去接新兵，還沒有回來，而項(xiàng)靜云則在寫來的信上說，這段時間他們清遠(yuǎn)經(jīng)常下雨，孩子們來了也就只能待在家里玩，來來回回太折騰了。
    楚婉還記得上回坐船時有多煎熬，現(xiàn)在婆婆不讓他們大家伙兒過去，再加上年后不久公公就要退休，到時候反正也能見面，她也就沒再堅(jiān)持。
    除夕夜那天，姜曼華去女兒女婿家吃了團(tuán)圓飯。
    這一天，齊遠(yuǎn)航和顧瑩也在。一大家子人待在一起，歡笑聲壓根就沒停過。
    看著大家臉上洋溢著的幸福笑容，姜曼華有些怔然，一晃神，想起曾經(jīng)在對岸的那些時光。人的年紀(jì)越來越大，經(jīng)歷的事也愈發(fā)多，可很奇怪，慢慢地，她放下那些過往，記得的，就只有開心的事兒。
    因?yàn)橹挥羞@些喜悅的時刻，才值得反復(fù)回味。
    楚婉不知道母親在想什么，可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從前在寧玉村的一點(diǎn)一滴，原本像烙印一樣，印刻在她的心底，以至于她每次遇到好事時，總擔(dān)心歡樂轉(zhuǎn)瞬即逝。
    可原來，歡樂的時光才不會流逝，現(xiàn)在的她，一天比一天過得好，一天比一天有盼頭。
    大過年的，大院里有嫂子把自己院子里的雞宰了，給顧營長家分了一只大雞腿。楚婉燉了雞湯，此時火候差不多了，就進(jìn)廚房，把燉得軟爛的雞肉撕扯下來，一會兒大家好夾一些。
    顧瑩悄摸摸走進(jìn)屋，還東張西望的，一臉謹(jǐn)慎。
    楚婉笑道：“要跟我說什么？”
    “嫂子。”顧瑩湊到她耳畔，小聲道，“我們科室的護(hù)士長給我介紹了一個醫(yī)生，說是可以治療我這種情況，我想再試一試。”
    “遠(yuǎn)航的家里人又催了嗎？”楚婉輕聲問。
    “可不是一直在催嘛，但是催有什么用？我還能把孩子給他們變出來呀？”顧瑩抱怨道。
    “那遠(yuǎn)航是怎么說的？”她又問。
    “看了這么多回醫(yī)生，都說我們倆沒有問題，剛開始他讓我別著急。不過現(xiàn)在，他也不這么勸了，就說不要孩子多好，我們倆平時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顧瑩說，“我不知道他是真心的，還是在安慰我。你也知道，他這人的性子，和大孩子似的，能和年年、歲歲玩得這么好，哪像是不想要自己小孩的呢？”
    這些掏心話，顧瑩就只對楚婉說。平時別人問起來，她可以三言兩語就懟得人面紅耳赤。
    有時候生婆家人的氣，她真想考個大學(xué)，說走就走。但是醫(yī)院里的主任對她說，她是科室里工作最出色的護(hù)士，再熬個幾年，肯定會被推薦成為護(hù)士長。
    再加上，她也舍不得離開齊遠(yuǎn)航，這事就暫時擱置了。
    “結(jié)婚兩年，你還不了解他嗎？”楚婉溫聲道，“這兩年，電影院里上映的哪部電影你們沒看過呀？還有上回新的百貨大樓剛開張，你倆也是大院里第一個去逛的。遠(yuǎn)航說要和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這肯定是大實(shí)話。”
    顧瑩抿了抿唇，挽住楚婉的臂彎：“嫂子，還是你會安慰人。”
    “趕緊幫我把雞湯端出去。”楚婉笑道，“小心點(diǎn)，別絆倒了。”
    “嫂子，你這話就氣人了。”顧瑩嚴(yán)肅道，“我現(xiàn)在很靠譜的！”
    整個屋子的人都等著喝雞湯呢，她就算要絆倒，也不能挑個時候吧！
    “對，你很靠譜的。”楚婉認(rèn)真地點(diǎn)頭，雙眼緊緊盯著她的手和腳看。
    顧瑩“嘶”一聲。
    突然之間，居然有點(diǎn)緊張了？
    ……
    顧驍去接新兵，一個多月了還沒回來，甚至連封信都沒有給她寄。楚婉問起齊遠(yuǎn)航，才知道他是在接新兵回來的路上得到通知，直接帶新兵去秦市和部隊(duì)會合。
    齊遠(yuǎn)航還有舊傷，這一次暫時留在部隊(duì)待命，他沒有明說，只告訴楚婉，如今邊境形勢升級，顧驍他們要進(jìn)行臨戰(zhàn)訓(xùn)練。
    “什么時候的事？”楚婉眉心微蹙，“怎么一直沒告訴我？”
    “他怕你擔(dān)心。”齊遠(yuǎn)航說。
    “瞞著我，我更擔(dān)心。”
    齊遠(yuǎn)航還從來沒有見過嫂子生氣的樣子，但即便生氣，她也不會顯露太多情緒，只是將家里照顧好。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段時間，楚婉臉上的笑容沒有平日里那樣多了。
    直到那一天，她收到顧驍?shù)膩硇牛胖袑懼芸炀鸵貋砹恕?br/>     楚婉懸在嗓子眼的心，才徹底落回原處。
    不會打仗的，這一點(diǎn)，楚月早就清楚。在原劇情中，寫得明明白白，為期兩個月的訓(xùn)練使得家屬們提心吊膽，但最后不過虛驚一場。
    而她更清楚的是，顧驍回來之后，提干之路會更順利。因?yàn)樵谠瓌∏橹校羁ゾ褪沁@樣升上去的。
    楚月很生氣，怪祁俊偉沒出息，太窩囊。
    祁俊偉只覺得莫名其妙，但幸好這時候奇奇不在家，他也就不需要有顧忌了。
    剛結(jié)婚時，夫妻倆就算爭吵，也是壓著火氣的，不愿意被大院的人看了笑話。可現(xiàn)在，祁俊偉無所謂，反正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此時，歲歲肚子餓了，拉著奇奇回家。
    奇奇是她的小尾巴，就算肚子餓了，也得先把他送回去。
    只是一到祁排長家門口，奇奇的步伐就頓住了。
    如今奇奇已經(jīng)兩歲多了，偶爾會開口說話，但只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冒，會說的話不多。
    這會兒，他站在家門口，用力搖頭，艱難地說：“不、不……”
    “你不想回家嗎？”  歲歲歪了歪腦袋，說道，“是不是太吵啦？”
    “我教你一個辦法。”她把奇奇的兩只手握住，幫他放在兩只小耳朵上。
    “捂住耳朵，就不吵了！”
    在整個大院，奇奇最聽歲歲姐姐的話。
    他用兩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又聽她的，把耳朵捂得更緊一些。尖銳的聲音變小，雖然還在“嗡嗡”作響，但奇奇終于聽不清了。
    他開心地笑起來。
    吵到最激烈的時候，楚月口不擇言，直接說道：“你不就是窩囊嗎？傷病養(yǎng)了這么長時間，在部隊(duì)里沒有任何貢獻(xiàn)，對我們這個家，也沒有任何貢獻(xiàn)。”
    “我——”
    “離婚！”楚月瞪著眼睛，“你對我再這么大聲，信不信我跟你離婚？”
    祁俊偉愣住了。
    抬起頭時，他看見站在門邊的兒子。
    兒子捂著耳朵，清澈的目光望著他們倆。
    祁俊偉低下頭。
    離婚？這話太重了。
    楚月見終于唬住了祁俊偉，輕嗤一聲，抬眼看見奇奇，將他拽進(jìn)屋。
    晚上，一家三口坐在飯桌前吃飯。
    祁俊偉給奇奇夾菜：“多吃點(diǎn)。”
    奇奇點(diǎn)點(diǎn)頭，笨拙地學(xué)習(xí)用筷子。祁俊偉的眼底終于多了笑意：“是不是歲歲教你用筷子？奇奇還小，用勺子吧。”
    孩子握著勺子，一口一口吃著。
    “明天想吃什么？告訴爸爸，爸爸去給你買。”這段時間，祁俊偉一直都是像這樣，引導(dǎo)著孩子說話。即便成效不大，可孩子小小的進(jìn)步，都會讓他們夫妻倆感到寬慰。
    爭吵結(jié)束之后的家中，終于安靜了一些，楚月學(xué)著祁俊偉的樣子，也說道：“奇奇是不是喜歡吃豆角？媽明天再給你做。”
    “巴——爸——”奇奇指著祁俊偉筷子上的豆角，說道。
    祁俊偉怔了一下，眼底滿是驚喜：“奇奇，你說什么？你叫我爸爸了？”
    “爸、爸……”奇奇的聲音很輕，奶聲奶氣的，“爸……”
    祁俊偉欣喜不已，放下筷子，緊緊將兒子擁入懷中。
    作為母親和妻子，楚月平時做得并不好，可奇奇畢竟是她的兒子，眼下她的眼睛也亮了：“奇奇，你喊一聲媽媽。”
    奇奇漆黑的眸子盯著楚月。
    “你喊一聲。”
    “你說媽媽。”
    “奇奇喊我媽媽，快喊。”
    “你別逼他。”祁俊偉說。
    楚月仍舊不愿意放棄，推了推孩子的小胳膊：“你說——”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奇奇抬起自己的兩只小手，捂住耳朵。
    楚月嘴角的笑意僵住，一臉難堪：“你……”
    奇奇用力，把耳朵捂得更緊了。
    ……
    顧驍?shù)男哦家呀?jīng)到了，離他回家，也該不遠(yuǎn)了。
    楚婉的心情就這么好了起來，在宿舍里學(xué)習(xí)的時候，嘴角還微微向上揚(yáng)著。
    凌月銀和郭青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看她。
    什么事這么開心啊？這嘴角翹起來的弧度越來越大，笑意就壓根沒有收斂過！
    她倆搞不明白，想要找湯嫦打聽一下。
    可湯嫦躺在上鋪床上，一只腳搭著膝蓋，輕輕晃動，腳指頭都仿佛在跳舞。
    “她怎么也這么高興？”郭青香說。
    “不知道啊，是不是吃到什么好吃的了？聽說鳳凰糕點(diǎn)房出了一款新的點(diǎn)心，點(diǎn)心軟軟的團(tuán)子，還有彈性，上面撒了黃豆粉，特別香！”凌月銀吞了吞口水。
    郭青香沒好氣地推了她一把：“你什么時候見湯嫦饞過好吃的？”
    凌月銀不理解。
    好吃的這么香，怎么能不饞呢！
    明天她就要去鳳凰糕點(diǎn)房買一塊黃豆粉團(tuán)子嘗一嘗！
    “婉婉，你這是怎么了？”郭青香決定自己去問。
    楚婉仰起笑臉，說道：“我愛人要回來了。”
    郭青香和凌月銀知道楚婉這段時間的擔(dān)憂，現(xiàn)在聽見他們家顧營長要回來了，立馬也為她舒了一口氣。
    “那你知道湯嫦怎么了嗎？”郭青香又問。
    雖然她們最近和湯嫦相處得不錯，但也就是一起吃飯、一起學(xué)習(xí)的關(guān)系，郭青香自己不好意思問，就讓楚婉去打聽一下。
    楚婉聽她這么一說，才抬起頭。
    湯嫦靠在床頭，一邊哼歌，一邊翻著從學(xué)校中外名著閱覽室借來的書，翻了一會兒，瞄見扒拉在她床邊的一雙手。
    楚婉的兩只手壓在她的床邊，笑著問：“你怎么了？說出來讓我們也跟著樂一樂。”
    湯嫦轉(zhuǎn)過臉，嘴角抿起笑意。
    緊接著，郭青香和凌月銀見她一臉好說話的樣子，也都踮著腳尖湊過來。
    上鋪床邊，三張青春靚麗的臉蛋上，都掛著喜氣洋洋的笑容。
    湯嫦放下書本，笑著說：“確實(shí)是好消息。”
    “什么什么？”
    “趕緊說。”
    “別賣關(guān)子！”
    “湯建新的案子判了。”
    “迫害老干部、生活腐化、以職位之便謀取利益……不僅撤銷職務(wù)，還開除了黨籍，數(shù)罪并罰，被判了十七年！”
    湯嫦平時對什么事都不感興趣，不冷不熱的，可提起這個湯建新，雙眸卻閃閃發(fā)光。
    凌月銀仿佛吃到一口大瓜，興奮地問：“這是什么人啊，真壞！”
    “他也姓湯，是你家親戚嗎？他做了什么事，被判得這么重啊？”郭青香也連忙問。
    湯嫦只是笑著。
    楚婉的反應(yīng)比她們要稍快一些，但開口時，卻有些為難：“湯嫦，這個湯建新，是不是革委會主任？”
    凌月銀和郭青香掛在嘴角的笑容徹底僵住。
    “革委會主任？”
    “你爸？”
    凌月銀和郭青香傻愣著。
    現(xiàn)在是不是不該笑了？
    “我爸？”湯嫦冷聲道，“他配嗎？”
    這不是她第一次說湯建新不配做人父親了。
    楚婉溫聲道：“湯嫦，如果不開心，就別憋著，我們都在呢。”
    “我們不會出去亂說的。”凌月銀說。
    “對。”郭青香也點(diǎn)點(diǎn)頭，“有什么不開心的，可以告訴我們。”
    湯嫦沉吟片刻，轉(zhuǎn)頭看著她們真摯的目光。
    說不上不開心，她比誰都希望湯建新遭到報應(yīng)，不過心里憋著這么多事，也確實(shí)想要向人傾訴的。
    “我能相信你們的，對不對？”湯嫦輕聲問。
    其實(shí)問出這個問題時，她的心中就已經(jīng)有了答案，兩年的相處，湯嫦對自己的室友們，多少還是了解的。
    這一晚，湯嫦和室友們，說了自己的家事。
    二十多年前，在村里媒人的介紹下，湯建新和一個叫蕭芳梅的善良姑娘結(jié)婚了。他們的感情很好，沒過多久，就生下一個兒子。只是那男孩先天殘疾，湯建新覺得丟臉，堅(jiān)持將他送回老家照顧，沒想到一場洪災(zāi)，那孩子沒能活下來。孩子沒了之后，蕭芳梅既痛苦又懊悔，她怪自己不該聽丈夫的，怎么都得讓孩子在身邊長大才是。她想不開，恨自己太無能懦弱，在這樣的痛楚中病倒。
    凌月銀嘆氣：“這位蕭阿姨是你媽媽對嗎？你本來還有個哥哥。”
    “你父親確實(shí)太過分了，先天殘疾不是你哥哥的錯，怎么能這么對他呢？”郭青香神色凝重。
    “你們以為只是這樣嗎？”湯嫦笑意譏諷，“蕭芳梅不是我媽媽，她是我姨媽。”
    楚婉心頭一顫，握住湯嫦的手。
    原來當(dāng)年，蕭芳梅病倒之后，她妹妹蕭芳清來家里照顧。
    湯建新色心一起，強(qiáng)迫了蕭芳清，并且威脅，如果把這事宣揚(yáng)出去，不光是他們蕭家在村里抬不起頭，就連蕭芳梅的病情也會因此加重。
    蕭芳清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她害怕、無助，尤其是在得知自己懷孕之后，更是不知所措。事情還是敗露了，蕭芳梅離世時，握著妹妹的手，向她道歉，說她們姐妹倆的命都苦。
    十月懷胎，蕭芳清生下湯嫦，當(dāng)時，她的精神狀況已經(jīng)開始異常。
    即便神志早就已經(jīng)不清楚，但為了女兒，蕭芳清仍舊堅(jiān)守著當(dāng)年的秘密。直到兩年前，湯嫦考上大學(xué)，蕭芳清終于可以安心了，帶著不堪的往事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在追查之下，湯嫦才從母親娘家人的口中，得知當(dāng)年的種種。外公外婆已經(jīng)不在了，湯嫦的舅舅求她別讓家丑外揚(yáng)，她知道，舅舅是為了他自己的工作，才哀求她保持沉默。
    可湯嫦沒有聽他的。
    得知真相時，她和湯建新的秘書正在處對象。曾秘書從內(nèi)部圈子中得知政策轉(zhuǎn)變，告訴湯嫦，讓她提醒湯主任自保。
    湯嫦沒有照做，而是暗暗搜集湯建新的罪證，并主動找到曾經(jīng)受害的干部家屬，一同舉報。
    大一時，湯建新帶著革委會同志們來到京大，那已經(jīng)是他最后的風(fēng)光時刻。沒過多久，他就被帶走，只是案子近期才判下來而已。
    “不用同情我，雖然這個報應(yīng)來得晚了一些，但好歹沒有讓他安度晚年。”湯嫦笑著說，“我媽媽和姨媽要是知道這事，心中一定也是寬慰的。”
    楚婉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安慰湯嫦，只是輕拍她的肩膀：“之前一直過來的，就是曾秘書嗎？”
    那會兒大家都知道，湯嫦有一個對象，兩個人感情不錯。但是，她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湯嫦點(diǎn)頭：“是他，不過已經(jīng)分開了。他家里人覺得我的心太硬，居然能舉報自己父親。”
    她笑了一下：“管他們呢，反正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對的。”
    只是在感情最好的時候提出分開，有一些遺憾而已。
    ……
    好幾個月了，齊遠(yuǎn)航和顧瑩都沒回家吃飯，齊母使出了裝病這一招，非要讓倆口子過來。
    齊遠(yuǎn)航實(shí)在是躲不過去，只好獨(dú)自回去。
    而另一邊，顧瑩也在去婆家的路上。
    沒辦法，齊家大嫂有個娘家妹妹，和她是一個醫(yī)院的同事，專門給帶了話的。
    顧瑩騎著自行車，到了婆家，在外面做了個深呼吸，推門進(jìn)去。
    只是手剛推開門，就聽見屋里傳來齊母的聲音，她的腳步頓了一下。
    “你問我哪里不舒服？這是不信我是吧？我沒有裝病，我這是心病！三年了，都快三年了！哪有小倆口結(jié)婚這么長時間不生娃的，你也不想想，將來年紀(jì)大了還沒個娃，日子該有多難過，別人會在背地里笑話你可憐的。”
    “媽，那我覺得還是您更可憐。一把年紀(jì)了還得操心兒女的事，多累啊。”齊遠(yuǎn)航說。
    “你少給我嬉皮笑臉的！現(xiàn)在這事，我跟你爸還有你哥商量過了，你哥家有三個孩子，以后還能再生，給你們過繼一個，以后把壯壯當(dāng)成你們親生兒子來養(yǎng)。畢竟是你哥家的孩子，跟你也親。”
    聽到齊母出的這主意，顧瑩的眉心微微蹙起。
    齊遠(yuǎn)航會答應(yīng)嗎？
    “您沒跟我嫂子商量啊？這事光你們自己幾個說了算？”齊遠(yuǎn)航的語氣，仍舊是吊兒郎當(dāng)?shù)模拔矣X得過繼我哥家的孩子還是不夠親，要不您再生一個，過繼給我，這樣最親了。”
    “遠(yuǎn)航！”齊母氣得要打人，“你說的是什么話，要是讓鄰居聽見了，要怎么笑話我？”
    “那就別再提這事了。”齊遠(yuǎn)航的語氣變得嚴(yán)肅，“媽，我和瑩瑩好得很，有沒有孩子都是好得很。”
    話音落下，他說道：“也別總是和我爸說什么沒孩子不孝這樣的話，您和我爸的孫子孫女都已經(jīng)滿屋跑了，不差我們倆的。”
    “你這是鐵了心了？”過了許久，齊母才板著臉問。
    “鐵了心。”齊遠(yuǎn)航說完，轉(zhuǎn)身道，“今天瑩瑩上白班，我去接她。”
    齊遠(yuǎn)航心里頭也不太得勁。
    這段時間，他和顧瑩跑了好幾趟醫(yī)院，看過的醫(yī)生都有一沓。
    他們倆自己商量的時候，都會說這事就算了，以后小倆口自己過日子，別提有多逍遙自在。可每當(dāng)大院里的嫂子們、自己父母有意無意地提起，顧瑩的心情就會立馬變得低落。
    原本小倆口每天都甜甜蜜蜜的，愣是被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鬧得都不太愉快。
    他多想告訴顧瑩，兒女雙全固然好，可在這段婚姻中，他們彼此才是相伴到老的依靠。
    此時，他把話跟母親說清楚，轉(zhuǎn)身出門。
    可房門一打開，看見站在門口的顧瑩。
    他的心底咯噔一聲。
    瑩瑩什么都聽見了？
    她又得難過了。
    可就在他想好好哄著媳婦時，突然看見，她唇角綻放的笑容。
    “算了。”
    “什么算了？”
    “你都鐵了心，那我也鐵了心。”顧瑩歪著頭，笑著說，“以后咱們都不提了，把這事放下，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
    “真的？”齊遠(yuǎn)航笑著問。
    “真的。”顧瑩聳了聳肩，“不生就不生，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生了娃要換尿布。”
    “還要洗尿布。”
    “孩子不肯上學(xué)，家里雞飛狗跳。”
    “將來長大了，不是娶媳婦，就是出嫁，都不著家了。”
    “不生就不生，誰愛生誰生去！”
    屋子里，齊母透過窗戶，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們倆的背影。
    這心可真大啊，還是心大好，心大的人有福。
    屋外，小倆口你一句我一句，最后相視而笑。
    “小聲點(diǎn)，孩子要是真以為咱們不想要自己，不來了怎么辦？”顧瑩輕聲嘀咕道。
    “你看，又提了。”齊遠(yuǎn)航一本正經(jīng)，“以后誰再提就罰錢。”
    顧瑩眨了眨眼：“罰多少？”
    “一塊錢。”齊遠(yuǎn)航說，“十次就是一張大團(tuán)結(jié)。”
    “你提也罰嗎？”顧瑩問。
    “一樣。”齊遠(yuǎn)航點(diǎn)頭。
    “你能罰？”
    “當(dāng)然能！”
    顧瑩瞇起眼睛：“齊遠(yuǎn)航，你藏私房錢了。”
    齊遠(yuǎn)航嚇得一激靈。
    他說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