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仙女紅袋
遠遠地看見紫香手搭涼篷向他這里望,因為她有些頂光。崔致遠卻看得清楚,正是紫襖白褲的紫香。她頭發(fā)被風吹得有些亂,眼睛瞇著。秀麗的面龐略現(xiàn)疲憊,讓人心生愛憐。
崔致遠站起來,迎著她走過去。紫香看清是他,面露笑容,踮著腳在礫石灘上一陣小跑。
“我怕你醒過來,就先趕回來了。幸虧在這里遇見你,要不到了窟里見不著你,真不知去哪里找。”
說著話,兩人已經(jīng)面對面。崔致遠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傻看著她。昨夜火光邊的面容,如今看起來又是一番風情。
“我和姐姐去捕魚了。”她提起手中幾條肥大的江魚。
“你餓了嗎?早間我在漁村里買了些米糕。”從她來處,江邊似可望見一漁村渡口,難道就是曾驅(qū)逐她母親的漁村?
崔致遠真的餓了,而且這終于讓他有話可說了:
“多謝姑娘。”
他又坐在岸石上,埋頭吃米糕。紫香解下腰間的水囊,走到江邊,蹲下來灌水。她用手捂著水囊走回來。
“江水涼,你慢慢喝。”
崔致遠專心吃糕,她在旁邊用手為他暖水。一時間剛才想的什么前程、馬匹、包裹都拋到腦后了。只覺得喝下姑娘手中的江水便是人生幸事。
“還未曾感謝姑娘兩日來的悉心照顧。”崔致遠看著手中的米糕說。
“哪里話,說了就見外了。”紫香臉微微一紅,“你頭上還疼嗎?”
“不疼了。”
說完兩人便無語了,只聽見崔致遠在大口大口地咽米糕。
“崔大哥,你下一步打算去哪兒?”
“我辭去官職,本計劃趕往長安去應(yīng)明年的宏詞科考。可不想馬匹、包裹被人擄去了……”他本想說,不得已只有再折回縣城向衙門求救。可一轉(zhuǎn)念,果真如此,豈不被縣令和那班衙役們恥笑。
“是這樣啊。崔大哥,我們有只船,可以載你去。一會兒我和姐姐商量一下。”紫香滿心天真地說。
“你們有船?”
“是前幾日在上游一個漁戶家買的舊船。我們就是乘船來的這里。”
“從龍虎山乘船來這里?”
“不是,我們先翻過山,一路打聽尋到衢江,才改為乘舟。”
“你姐妹二人小小年紀便跋山涉水,真是不簡單。”
“全仗姐姐,她既能干,又很……厲害。”
崔致遠并不確認“厲害”是指什么。“那你們下一步是如何打算?要在這里久居嗎?”
“我也不知道。”紫香神情略顯落寞,“聽姐姐的吧。不過我們來這里的事情還沒完成呢。”
崔致遠好奇心陡增。可心里知道如果繼續(xù)問下去,難免要涉及姐妹倆不愿透露的隱私,讓紫香為難。
“是因為呂沖偷走了你們的東西嗎?”說完他就后悔了。紫香聽后一言不發(fā),把頭埋在胳膊里,蜷縮地坐著。
崔致遠手足無措,不知是該道歉,還是該勸慰。一手捏著米糕,一手拿著水囊,呆呆地看著紫香。
呆坐了許久,她徐徐抬起頭,下巴支在膝頭上,眼睛空望著前面的江水。她眼中汪著淚,淚水已流滿面。崔致遠心中一驚。
“紫香姑娘,在下多有冒昧,請……”
“崔大哥,”紫香轉(zhuǎn)過頭看著他,“我沒有怪你。我們雖然萍水相逢,可我相信你是好人。”她從袖中抽出手帕擦擦眼淚。
“這是我和姐姐頭一次出遠門,她時常提醒我要處處提防,可我仍然受騙,我覺得對不起她,更對不起我母親。”
崔致遠心中更是好奇,可此時對她的愛憐之心更勝過好奇,只恨自己不知該如何寬慰安撫。
“如何說對不起你母親呢?她不是在你們出生時便去世了嗎?”
紫香掩過一陣抽泣后,又轉(zhuǎn)頭看著他,仍是兩汪淚眼。
“崔大哥,若我姐姐知道肯定會罵我。可我如果說給你,心頭會好受些。我相信你,你莫要再說給他人,好嗎?”
看見崔致遠點頭,她又擦了擦眼淚。
“呂沖偷走的是我母親的舍利。”
“舍利?!”
崔致遠大惑不解,他首先想起長安法門寺供奉的佛指舍利。六年前,也就是咸通十四年(873年),皇室又一次迎奉佛指舍利入宮。當時他正在長安,有幸目睹了那舉城空巷、聲勢浩大的場面。舍利只是指佛祖或高僧圓寂火化后的殘余骨燼,她母親怎么會有舍利呢?
“你是說你母親火化后留下的東西?”
“是的,我們也是聽天師說的。當年母親生下我倆后就去世了——可憐連她的名字我們都不知曉——那時天師恰在這里,便收養(yǎng)了我們。他當時借住在附近的竹林禪寺,便請寺僧按佛家儀軌把娘的遺體火化了。不想火化后,娘正好留下兩枚舍利。這應(yīng)是她在冥冥中為我倆留的一份存念吧。天師一直替我們保管,直到去年他羽化前才交給我們。一人一枚,分裝在兩個紅袋中。誰想……我這么沒用,讓呂沖那個壞蛋把我的那枚給偷走了。”
“原來如此。”崔致遠想,不管那是不是舍利,對于她們來說的確是異常寶貴。
“可呂沖偷你母親的舍利又有何用呢?”
紫香低下頭遲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或許……他在天師府多年,聽聞過這件事。或許,可能……與龍有關(guān),唉,我也不太清楚。”
“龍?!”崔致遠大為驚詫,他想問清與龍有什么關(guān)系,但看紫香的表情已知她不愿再說下去。想了想便說道:
“呂沖的確跟我講過,說這里鎮(zhèn)鎖著二十四條蛟龍。”
“哦,是嗎,那你知道那個故事。現(xiàn)在這里應(yīng)該只有二十三條龍了。”
“這里真的藏著龍?”
“是啊,咱們現(xiàn)在住的那個龍窟以前就鎖著一條龍。”
“那么丘上就應(yīng)該還有二十三個那樣的窟了?”
“嗯,是的,我們也在找。只是都被封著,還有大石頭和草樹壓著,找不到,否則我和姐姐就把它們都放出來了。”
崔致遠手中剩下的半個米糕始終塞不到嘴里,紫香的話句句讓他驚訝不已。
“是不是這就是你們還沒完成的事情?”
紫香又遲疑起來,她皺皺眉頭,神情略顯尷尬:
“是天師羽化前讓我們來……”她眼睛看著江面,忽然站起來指著下游:“姐姐回來了!”
隨著她手指的方向可以望見一艘小船從下游向渡口飄來。船還不算太舊,烏皮油布蒙的船艙,船頭一掛小帆。玄露正站在船尾,頭戴著四圍垂紗的帷帽,手撐竹篙。她身材嬌小,動作卻顯得麻利熟練。此時日已西斜,半江輝映,更有一輪淡淡的圓月悄悄爬上天邊。江水依依,扁舟一葉。
紫香正要跑過去,崔致遠忽然覺得有必要在玄露回來前,再問一個問題。
“香兒,前日里夜間的怪聲可就是龍在叫嗎?”
紫香看著他的表情,由猛然間的驚異變成了雙眸略帶微笑。崔致遠片刻疑惑,突然意識到自己一時情急之下竟然抓著她的胳膊。他急忙松開手,歉意地一笑。紫香臉也一紅。
“是的,就在我們剛住進龍窟的那一夜,那些龍便叫個不停。這也讓我們相信這里的確有龍。”她又脈脈一笑,“崔大哥,我所說的這些,你若覺得荒唐,不必太放在心上。”
說完她轉(zhuǎn)身向渡口跑去。來到岸邊,抓住姐姐拋來的纜繩,把它系在了岸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