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暗被打破,光亮驟現(xiàn),生機(jī)勃勃的谷底一點(diǎn)點(diǎn)印在眼中。</br> 藍(lán)天白云,青山綠水。百花盛放,溪水潺流。萬物色彩斑斕,入耳躍然清冽。此景為降世的第一眼,再完美不過。</br> 金黃的梧桐葉溫暖香甜,梧桐樹杈上的小獸舒服地翻了個身,半睜著眼打量新奇的世界。它懶懶打著哈欠,顯然對蘇醒之地很是滿意。</br> 一朵白云從天際飄忽落下,上面一團(tuán)黑影直直跳在不遠(yuǎn)處的小溪內(nèi),湖水四濺。片刻后,里面蹦出個光溜溜的少年。</br> 小獸猛地用爪子捂住眼,卻不甚自覺地撒開了一條縫,許是瞧見了什么了不得的場面,小獸偷偷地咧開了嘴。見少年套上道袍抱著木桶走過來,小獸一蹬腿,翻開肚皮,舒展開爪子開始裝睡。</br> 它別的不會,但作為一只睡了百年的物種,裝睡倒是渾然天成無師自通,頗有大家氣象。</br> 古晉把醉玉露藏進(jìn)竹坊后飛到梧桐樹上尋他的寶貝疙瘩,見水凝獸憨著臉?biāo)孟闾稹K膊惑@動它,笑了笑把這個磨人的小東西小心翼翼抱了下來。</br> 小獸睜眼,瞥見少年眼底溫柔的笑意,一怔,悄悄收起了肉墊子下的利爪。</br> 今日青衣雖說童言無忌,卻勾起了古晉心底一段藏得緊實(shí)的過往,讓他愁腸頓起。他一步三嘆,連每日例行的散步亦給取消了,倒了一壺醉玉露抱著水凝獸坐在院子里發(fā)呆。</br> “青衣入山門才幾年啊,他是沒見過華姝,要不怎么也不會中意水林仙君家的大閨女。”古晉抿著醉玉露,小聲念叨著,還不忘拍拍懷里的小獸,“小家伙,喜歡是一輩子的事,要是輕易放棄了,就不算真的喜歡,你說是不是?”</br> 小獸的爪子似是無意識撲騰了一下,勾過古晉身上的道袍,在他懷里蹭了蹭。</br> “哎,你都不知道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我問你有什么用。”古晉朝后一仰,直直望向天上的月亮,長嘆一聲:“我遇上華姝的那日,月亮也是這么大啊。”</br> 他眼底少年的稚氣漸退,浮過一抹不屬于他的惆悵傷感,甚至染上了隱隱的自責(zé)后悔。</br> 古晉顯然還未成長到可以將一些年少時的錯事憋在心里一輩子,青衣的話如利斧一般鑿開了他心底的缺口。他頭一次斂了臉上的嬉笑之色,抱著懵懵懂懂的水凝獸開始回憶五年前梧桐島上改變了他一生的那一日。</br> 真神白玦隕落后的一百多年里,三界八荒最稀罕的一件事兒當(dāng)屬梧桐島鳳族第二只火鳳的降世。鳳凰一族的皇者出自火鳳一脈人盡皆知,但自上古之時起,每一脈火鳳皆只傳承一只,稀罕得狠。遂第二只火鳳凰的降世成了鳳族的頭等大事,天帝鳳染甚至為其辦了一場三界盡知的宴會。m.</br> 梧桐鳳島,新降火鳳,同邀諸神,與吾共慶。</br> 當(dāng)年這封由天帝親自寫下的霸氣賀帖,至今仍被眾仙津津樂道。</br> 更有傳言,隱跡已久的上古真神也曾在這只小火鳳降世之日踏足梧桐島。還未降生便惹得三界側(cè)目,怕是當(dāng)年清池宮元啟小神君的突現(xiàn)世間也及不上這只小鳳凰的風(fēng)光。</br> 天帝數(shù)年前曾延請司職天命的靈涓上君為小火鳳測命途吉兇,靈涓上君未多言,留了“一世糊涂”四個稀奇古怪的字就拍拍屁股走了。經(jīng)此一事,鳳族長老慌了神,每日將靈力注入蛋內(nèi)護(hù)住小鳳凰的靈魄,就連天帝也有半數(shù)時間留在梧桐島照料于它。</br> 百年后,這只三界矚目的蛋終于順順當(dāng)當(dāng)挨到了破殼之日。天帝大喜,再邀眾仙齊聚梧桐島,慶祝鳳族有史以來第二只火鳳的涅槃降世。</br> 那場宴席轟動至極,天帝諭令族中鳳凰前往五湖四海迎接賓客。小火鳳涅槃前一日,梧桐島內(nèi)三界賓客齊至,舉島同歡。</br> 那時古晉被天啟封了神力丟到大澤山修煉已有百年。山中日子枯燥乏味,初聞此事,他樂悠悠稟了東華老上君要去梧桐島插一杠子賀喜。</br> 東華臨老快封神了才得這么個寶貝又尊貴的徒弟,稀罕得緊,遂遣了一溜徒孫跟在古晉身邊。古晉在大澤山年齡小輩分高,十來個頭發(fā)花白的仙君跟在他身后畢恭畢敬喚師叔,也著實(shí)是件壯觀的事兒。</br> 古晉在清池宮長大,以天啟和鳳染護(hù)犢的性子,他打小所用之物比天宮皇族的更稀罕難尋。入了大澤山,老上君寶貝他,一慣就是百年來。山門里眾仙純厚,古晉性子討喜,又是老上君的掌中寶,不多久他就混成了整座山門的寶貝。</br> 俗話說得好,心寬生體胖。古晉的降世是個異數(shù),他雖只有百來歲年紀(jì),卻歷經(jīng)了母不認(rèn)、父已亡,嬸為帝,叔妖孽的奇異生長過程。在大澤山舒舒服服養(yǎng)了百年后,他順理成章地成了個胖仙君。</br> 東華老上君活了六萬多歲,自上古之時而生,德高望重,功勞無數(shù)。上任天帝暮光在東華三萬歲壽辰時送了四匹西海極地的雪馬和一駕碧綠仙石鑄成的車轅。當(dāng)年這輛雪轅仙車轟動一時,羨煞眾仙,引為百年佳話。但東華上君性子淡泊,極少出門,這幾匹雪馬自來了大澤山,就被老上君置于后山放養(yǎng),是以三界仙妖對這份矜貴的禮物向來只聞其名,卻從未一睹仙車真容。</br> 這次遠(yuǎn)行千里迢迢,縱神仙日行千里也需三日。白胡子師侄們?nèi)死铣删慌吕壑鴭少F的小師叔,二想討師祖歡心,出門這日便把那幾匹在后山養(yǎng)了幾萬年膘的雪馬尋了出來,再將寶閣里積滿灰塵的車轅擦得錚錚亮,然后拉著他們的小師叔樂顛顛上路了。</br> 如此一路招搖,不出一日,三界仙妖皆知大澤山的東華老上君新收了個寶貝徒弟,為了他連雪轅仙車都用上了。只可惜,聽說這小徒弟出身雖好,卻是個仙力三流的二世祖,拿不上臺面。</br> 東華老上君人緣挺好,這話一出,就有仙君不樂意了,怎么著也不該懷疑老上君的眼光啊?活了六萬年,快成神的東華上君怎么會收一個凈會擺譜,只知道混日子的徒弟,還當(dāng)成了眼珠子疼?這也太不合常理了!</br> 可這事千真萬確啊!一路飛來瞧見了大澤山幼徒出行場面的仙君們個個拍著胸脯保證此話非虛。</br> 有什么證據(jù)?瞧瞧,那十幾個跟在他屁股后頭打轉(zhuǎn)的白胡子師侄就是明證啊!實(shí)力強(qiáng)橫,哪里還會需要小輩保護(hù)?人品純良,又怎么會指使老人家賣苦力?</br> 三界以實(shí)力為尊,慣來瞧不上初生牛犢的耍威風(fēng)做派。是以古晉還未入島,得了消息的仙妖都開始暗地里感慨東華老上君一輩子淡泊質(zhì)樸的名聲怕都要?dú)г谶@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弟子手里了。</br> 暗地里說的閑話,自然不會傳到心寬體胖的古小胖耳里。他一路酣睡,躺在雪轅仙車?yán)镎姓袚u搖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地入了梧桐島。</br> 天地良心,這倒真不是古小胖的錯。他是從上古界滾下來的,上古界里頭最低等的行轅也是成了神的神獸。他若是知道一輛雪轅仙車就毀了他半輩子名聲,連累了華姝對他的看法,怕是爬也會自個兒爬去梧桐島。</br> 三界內(nèi)知道古晉下界的有三人,天啟,鳳染兼東華。在他們看來,古晉別說是駕著雪轅仙車出行,就是踩著青龍玄龜也屬正常,便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鳳染倒是贊成天啟放養(yǎng)孩子、挫折教育的想法,想殺殺這小子威風(fēng),遂將他休憩之處定在了九華閣。</br> 九華閣位于梧桐后島,僻靜荒遠(yuǎn),平時鮮有人來。聽聞奉師命前來賀喜的古晉被天帝扔在了九華閣,眾仙瞧不來古小胖狐假虎威,大快人心之余也暗暗咂舌這位性子剛烈的鳳皇對東華上君的幼徒是不是也嫌棄得忒明顯了。一時間,為著小火鳳而來的仙君們倒有一半目光不留神地聚在了九華閣。</br> 到底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遛遛,讓他們瞧個真章才是。</br> 世上之事說來也玄妙,看不清因緣,道不明糾葛。</br> 很多年后,也有人說,若當(dāng)年天帝沒有將大澤山的古晉仙君一腳踹到九華閣,怕是之后數(shù)千年的三界,絕不會生出那么多波瀾壯闊的光景來。</br> 但有些事命中注定躲不開逃不掉,圓滿與否,順?biāo)炫c否,都不過一世而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