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劍眉斜飛,輪廓深邃,著實是副好相貌,走在三界也能引得不少小姑娘心神蕩漾。只可惜,染在眼底的頑劣之氣生生讓威武的氣質(zhì)跌落凡塵,只覺面前之人還是個未長大的少年。</br> 急著尋夫嫁人的女仙君瞧了他,只會感慨一句:雖遠(yuǎn)景瞧著好,奈何還只是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br> 當(dāng)年梧桐島鳳染辦的生辰宴上,他若不是聽見華姝身邊的女仙君說了這么一句,惹出了之后的禍?zhǔn)拢率窃趺粗膊粫涞萌缃襁@么個身陷囹圄的下場。古晉嘆了口氣,隨手把腰間錦帶系好,光著腳繞著滿谷的青松開始散步。</br> 一千八百多天,除了每年送醉玉露的仙童,他連個人渣子都沒瞧見過,師父再不出關(guān),他估計真要在谷底發(fā)霉了。古晉朝崖頂望了一眼,心里嘀咕,若不是天啟強行封了他的神力,別說那只成天到晚只知道嘚瑟的肥翅膀,就算是大澤山的守山神器遮天傘也攔不住他!</br>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這么個彈丸之地,足足困了他五年。</br> 母親從瞭望山回去后便封了上古界,也不知道上古神界里到底如何了?</br> 一百多年前元啟被天啟封了神力扔到大澤山,化名古晉,拜在東華老上君門下。隨后上古回歸,立下非上神不得入上古界的規(guī)矩,算起來他已有百來年未回過上古神界。</br> 這些年只有碧波曾經(jīng)偷偷摸摸來看過一次被放到下界的他,告訴他母親重啟元神池,父親或許能歸來,這算是古晉枯燥乏味的修煉生涯里唯一值得期待的事了。只可惜碧波在大澤山才藏了十日,就被天啟捉回妖界凈淵山修煉了。</br> 他更倒霉,五年前犯了過錯,被從小疼他的鳳染一翅膀從梧桐島扇回了大澤山,直接關(guān)在了禁地。</br> 果然有了親生的,他這個半路抱來養(yǎng)的就要靠邊站了。</br> 古晉哼兩聲,嘴里直念叨:“要不是看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br> 他話到一半,搖頭晃腦的身子一頓,停在一棵松樹下,狐疑地低下頭四處看起來。</br> 怎么會有活物?這座山谷有進無出,縱使靈氣滿溢,卻連最低等的仙獸都不愿意走進來,哪個活物傻愣著眼闖進這里了?</br> 有了一同受罪的人,古晉心底直樂呵,光著腳繞著松樹周圍開始尋人。不屬于后谷的靈氣若隱若現(xiàn),他一路沿著小溪尋找,停在后谷角落的一處山洞前。</br> 洞前布滿青苔,洞口被青藤遮蓋,不仔細(xì)看,根本不知道此處別有洞天。古晉在山谷住了五年,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山洞。他掀開青藤,徑直走了進去。出乎他意料,洞內(nèi)溫暖干燥,是個遮風(fēng)避雨的好地方。時起時伏的呼嚕聲在角落響起,淡淡的靈氣伴著呼嚕聲一同飄出。</br> 古晉貓著身子放輕腳步,連走幾步繞過石床,看著角落里的東西,臉上的好奇瞬間便化成了驚訝。</br> 角落里沉睡著一只碧綠色的小仙獸,它短小的四肢蜷縮在肥嘟嘟的肚子上,晾著肚皮睡得正酣,兩只晶瑩剔透的小翅膀藏在身后,流光溢彩。</br> 古晉摸著下巴,一眼瞧出這個和碧波本體一模一樣的小家伙是一只水凝獸。</br> 水凝獸是上古水凝神獸的遠(yuǎn)親,雖模樣相同,卻只繼承了水凝神獸的治愈之力,兩者仙力更是天差地別。六萬年前的混沌之劫后,水凝神獸便只剩下碧波一只,就算是普通的水凝獸也很少出現(xiàn)在三界中。</br> 古晉若有所思地朝小家伙身旁化成了碎末的蛋殼看了一眼,想來這只水凝獸破殼之時失了母親靈力供養(yǎng)才會陷入沉睡,好在大澤山靈力充沛,孕養(yǎng)它至今,總算恢復(fù)了生機,才讓他發(fā)現(xiàn)。</br> 呼嚕聲伴著小氣泡從水凝獸嘴里吐出,它粉嫩的小爪子不時動一動,著實勾人。清池宮眾人只知道小神君最喜歡的事兒是欺負(fù)碧波,卻不知道他是個稀罕誰就折騰誰的古怪性子。</br> 他自小最寶貝的不是上古神界滿界的神物,也不是下界大澤山的醉玉露,而是一只叫碧波的胖嘟嘟的肥鳥。奈何這喜好著實上不得臺面,除了鳳染發(fā)現(xiàn)他這點小心思,至今無人得知。</br> 此時,他睜大眼一眨不眨盯著面前的水凝獸半晌,一眼都舍不得挪。半晌他嘆嘆氣,把這只睡得天昏地暗的小家伙從草窩里抱了起來。</br> “算了,你也是個苦命的,爹不疼娘不愛,我勉為其難養(yǎng)你好了。”古晉邁著步子朝外走,嘴里吐著心不甘情不愿的話,眼底眉梢卻俱是笑意。</br> 他這個別扭的性子,怕是跟他老爹一樣,千百年都改不了了。</br> 山谷里多了個活物,于古晉而言是個大喜事,可才三天,他的精神頭就被摧殘得一點不剩。這只活靈活現(xiàn)充滿生機肥得流油的水凝獸居然連一次都沒醒過,古晉試過各種方法,用仙力注入它體內(nèi),在它鼻子前擺滿香噴噴的靈果,甚至連醉玉露都獻了出來,但這只小獸除了直睡,躺睡,翻來覆去睡外,完全沒有清醒的跡象。</br> 古晉愈挫愈勇,干脆和它耗上了,走哪都抱著它,成日里和它說話,每日為它采摘最新鮮的仙果,大有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架勢。</br> 山中無歲月,古晉和懷里肉嘟嘟的肥球相依為命的光景一晃便是半年,轉(zhuǎn)眼又到了青衣這娃娃送溫暖送情誼的好日子。</br> 那一大桶醉玉露早被不知節(jié)制的古晉喝了個底朝天,這都饞了半個月了。</br> 青衣脆脆糯糯的聲音在崖頂一響起,古晉便整了整衣袍,人模狗樣地抱著肉球欲飄云而去。云飄了一半,他突然想起那只不把他燒成黑炭不罷休的肥翅,手抖了抖。古晉稀罕地看了一眼懷里睡得流口水的小獸,摸著下巴重新退了回去。</br> 崖頂?shù)那嘁轮豢匆婏w了一半的小師叔折回山谷,把手里一團瞧不清模樣的東西放在梧桐樹上才折返飛來。</br> 當(dāng)然,古晉的決定是明智的,半年前慘烈的一幕重新在崖邊上演。古晉仍舊成了一塊黑炭,連著天的火燒云伴著火翅膀嘎嘎的怪叫聲消散在半空,那成百上千朵蓮花仍舊做著老好人。至于青衣,倒是比上一次鎮(zhèn)定了不少,稚嫩的娃娃臉也有了少年初長成的模樣,看得古晉欣慰不已。</br> “小師叔,這是師父給你準(zhǔn)備的醉玉露。”</br> 古晉照舊給他勻了一瓶出來,他心里掛念著家里那只從來沒離開過他視線的水凝獸,接過木桶就欲回谷,卻被青衣喚住。</br> 古晉回過頭。青衣捏著衣角,努力掩住眼底的好奇,問:“小師叔,鳳族的那只小火鳳真的醒不了嗎?要是她醒不了,天帝不息怒,師祖一直不出關(guān),您不就要被一直關(guān)在這里了?”</br> 他的臉皺成一團,憂心忡忡:“我打聽過了,師祖閉關(guān)最短的一次也有八百年,長的時候三千年也有呢,您都還沒成親,要是被關(guān)到一把年紀(jì)了再出來,還有哪個女仙君愿意嫁給您呀?”</br> “還有……”青衣漲紅臉,扭扭捏捏道:“您就別記掛著孔雀族的華姝公主了,青葉師兄說她是咱們仙界第一美人,喜歡她的人能從天門排到咱們大澤山,您的想法,不現(xiàn)實啊。這半年我和青葉師兄悄悄瞧了幾處仙府,師兄說水林仙君家的大女兒臉圓玉潤,屁股大,好生養(yǎng),打算等您出來了,就給您稟了師父替您上門求親呢……”</br> 古晉默默回轉(zhuǎn)身,看著面前滿心歡喜的小師侄,面上顏色赤橙紅綠青藍紫一個不落地變幻了一番。</br>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清池宮里天啟摸著他的臉問他的一句話。</br> “哎,阿啟,你知道世上比神一般的對手還要可怕的是什么嗎?”</br> 他當(dāng)年懵懂,只記得自己滿是純真地?fù)u頭。</br> 然后,他聽到天啟妖孽的笑聲,在他耳邊吐出幾個字:“豬一樣的隊友。”</br> 當(dāng)年天啟遇上的是他老爹,如今,他遇上的是兩個充滿了二愣子閑心的師侄。</br> 他沉默許久,終是沒辜負(fù)鳳染和天啟百年教導(dǎo),在暴走前想起了自己的長輩身份,極有涵養(yǎng)地頷首,吐出了這輩子最憋屈的五個字:“有勞費心了。”</br> 青衣張張口,剛想說其實山下槐樹仙的小女兒也不錯,卻看見自家的小師叔已經(jīng)化成一只利箭,頭也不回地沖回了谷底。m.</br> 此時,梧桐樹上。</br> 在古晉狂轟濫炸下半年都未睜眼的水凝獸,終于掀開了眼皮子,看向世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