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元啟在景陽宮的冷淡到底讓鳳隱有些心緒不寧,她回鳳棲宮的時候,一張臉冷如冰霜,讓青衣和鳳羽都不敢近身。宴爽不知道去了哪,走的時候連聲招呼都沒打。</br> 第二日,元啟神君回清池宮的消息就被天宮上仙和三山六府的掌教知道了。都以為青衣仙君重提了大澤山的舊案,元啟神君會留在天宮查明此事,可一想這事兒最大的突破點是妖皇鴻奕,他如今貴為一界之皇,又已入神,憑什么為了仙族山門的舊案來天宮自證己身。以仙妖兩族幾萬年的仇怨,即便是把那滅門的罪落在他身上,他想必也是不愿意的。這樣一想,原本在天宮的掌教們便辭了御風(fēng)上尊,專心回洞府準(zhǔn)備數(shù)月后的九宮塔之戰(zhàn)。到底是天帝擇選,只要元啟神君和鳳皇不參加,他們皆有一戰(zhàn)之力。</br> 鳳隱在天宮又等了三日,鳳歡從人間匆匆而回。</br> “陛下,十三位下凡歷世的仙侍,已經(jīng)全部找回了。”</br> 鳳歡持了鳳隱的令牌入鬼界求助,鬼王特意開了生死門親自將輪回的仙侍魂魄尋回。擾亂輪回秩序可是一件大事,鳳歡全然沒想到素來不好打交道的鬼王這般好說話,這可是個十成十的大人情。</br> “去請御風(fēng)上尊,把他們帶到鳳棲宮來。”鳳隱合上書,淡淡吩咐。</br> 是夜,鳳棲宮的燈盞燃了半宿。第二日清晨,鳳皇一行離開天宮,回了梧桐鳳島。</br> 鳳隱一回鳳島,大長老便來請她,說是鳳染在聽云臺里等她。</br> 鳳隱連自個的宮殿都沒回,忙不迭地去了聽云臺。青衣在鳳棲宮里那一鬧,連鳳羽和鳳歡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師君只怕早就在鳳島等著她回來了。</br> 聽云臺上,鳳染一身大紅鳳袍,懶懶支著下巴左右手下棋,見鳳隱入了臺,一反常態(tài)地沒讓她作陪,連點眼縫兒都沒給她。</br> 鳳隱自知理虧,在一旁又是端茶又是捶肩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喚了聲“師君”。</br> 鳳染一個眼刀子劃來,皮笑肉不笑:“師君?我可當(dāng)不上,全天下都知道我徒弟是大澤山的阿音女君,只有我這個當(dāng)師君的不知道。怎么,如今出息了,受的委屈和冤枉要自個去討回來,把你師君當(dāng)個擺設(shè)?”</br> 哪里有什么全天下,如今知道她曾經(jīng)那身份的兩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偏鳳隱在一旁低眉順眼著,一句討?zhàn)埖脑挾疾桓艺f。她最是知道自己這師君的性子,當(dāng)年為了一株妖樹,只身一人都敢和仙妖兩族結(jié)下死仇,后來更是把鳳族從仙族中剝離開來。鳳染的性子比她更護(hù)短霸道,當(dāng)年她受了這么大的冤枉,涅槃重生后卻連身份都沒坦白,如今鳳染這幾句不痛不癢的埋汰,已經(jīng)算輕了。</br> “師君,我自己闖的禍,該我自己來承擔(dān)。”鳳隱低聲又懇切道。</br> 鳳染執(zhí)棋的手一頓,千年前羅剎地的尸山血海她是見過的,可縱使她,當(dāng)年也全然沒想過那個慘死在羅剎地的女仙君還藏著個身份,更沒想到那個在元啟心中悔了一千年,憶了一千年的人會是她的寶貝徒弟鳳隱。</br> 這兩個她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竟走到了如今這地步,真是一場孽緣。</br> 鳳染嘆了口氣,看向鳳隱:“你走了一趟天宮和鬼界,想查的都查出來?”</br> 鳳隱愕然抬頭:“師君,您……早就知道了?”</br> 師君這話……難道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br> “猜到一些。”鳳染挑了挑眉,“你可還記得梧夕前輩?”</br> 鳳隱頷首。</br> “他來梧桐鳳島的那日對我說……你的魂魄,他在一千年前的靜幽山曾經(jīng)見過。”</br> 鳳隱恍然大悟,難怪那日梧夕對師君說話時傳音入密,原來是瞧出了她的身份。也難怪,她作為鳳隱的魂魄曾經(jīng)在梧夕的樹魂里蘊養(yǎng)百年,當(dāng)年又以阿音的身份出現(xiàn)在梧夕面前過,他自然能看得出。</br> “師君您不回天宮,是想讓我親手去查當(dāng)年的事?”鳳隱的聲音有些澀然。</br> 鳳染頷首:“我自是知道你的性子,自己吃的虧,合該自己討回來。你在天宮這些日子,可查出什么來了?”</br> 鳳隱點頭:“當(dāng)年的真相,十之八九都已經(jīng)查出來了。”</br> “可找到了證據(jù)?”</br> “有,已經(jīng)把證據(jù)交給御風(fēng)上尊看管。”</br> 鳳染眼底露出贊許,卻不問鳳隱查到了什么,徑直道:“等天帝擇出后,便把當(dāng)年大澤山的事做個了結(jié)。”</br> 鳳隱頷首,突然開口:“師君,當(dāng)年大澤山之亂和瀾灃上君的死疑點重重,我聽御風(fēng)上尊說過他曾稟告過您其中疑點,為何您重回天宮后,沒有細(xì)查這兩件事?”</br> 鳳染饒有深意地看向鳳隱:“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我這個問題了。”不待鳳隱開口,她鳳眼一抬,“你想問的是一千年前你死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元啟會避居清池宮,我也甘愿留在鳳島將天宮大權(quán)交給華姝?”</br> 鳳隱頷首。自她重生后,便發(fā)現(xiàn)了許多不合常理的事,樁樁件件都透著不尋常。一千年前元啟因大澤山之故對仙族格外看顧,更不惜以神君的身份在羅剎地和鴻奕交戰(zhàn),他為何會突然避居清池宮,和仙族形同陌路?而她師君,仙族突逢戰(zhàn)亂,人心不穩(wěn),她卻留守鳳島,將天宮大權(quán)和號令四海的權(quán)利交給了華姝,更是讓人費解。</br> 既然當(dāng)年他們便對瀾灃的死和大澤山被毀心存懷疑,她花了數(shù)月就能查明的事,他們?yōu)楹芜^了一千年都毫無察覺?聽師君剛才的話,她分明對當(dāng)年的事早就心有乾坤。</br> 鳳隱在天宮就已生疑,回鳳島便是為了向鳳染問個究竟。</br> “你回來后,可曾見我出過手?”鳳染開口道。</br> 鳳隱搖頭,心底兀然有個猜想,還來不及說,鳳染掌心幻出一團(tuán)白色的炙火。這炙火雖純粹,卻暗淡無光,神力微弱。</br> 鳳隱神色一變:“師君,你的神力……”</br> “這就是為什么這一千年我留在鳳島的原因。鳳隱,一千年前你在羅剎地魂飛魄散后,的確還出過一件大事。”</br> 鳳染起身,望向妖界的方向,眼底陷入回憶。</br> “那一日我從海外鳳島趕到羅剎地阻止了仙妖之戰(zhàn)。鴻奕領(lǐng)兵回妖界,我本欲回天宮徹查瀾灃之死和大澤山之亂,但回宮途中突然感應(yīng)到紫月山神力紊亂,于是我讓御風(fēng)帶著仙族將士回天宮,和元啟趕去了紫月山。”</br> “紫月山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何會被重新封印?碧波和三火前輩去了哪里?”鳳隱皺眉道。</br> “九幽煉獄的封印破了。”</br> 只一句話,鳳隱便變了臉色:“九幽煉獄的封印破了?這怎么可能,那可是天啟神君親自布下的封印。”</br> 九幽煉獄里關(guān)著自上古時代以來窮兇極惡的魔獸,若是九幽煉獄破了,那三界勢必生靈涂炭。別說是舉仙妖兩族之力,怕是神界神君下界,也不能輕易將其誅滅。</br> “天啟神君離開紫月山后,把九幽煉獄的印璽交給三火掌管,從此三火就成了紫月山和九幽煉獄的守護(hù)者。當(dāng)年你危在旦夕,元啟帶你去了紫月山求助,化神丹豈是那么好煉的,三火的神力耗了大半在那丹里。印璽和他神力相連,他的神力被折,封印自然就松動了。煉獄里的魔獸瞧準(zhǔn)機會,在仙妖兩族大戰(zhàn)的那一日欲沖破封印重臨三界。我和元啟匆匆趕到,紫月山里正是魔力和神力相持之時,我損了大半神力和紫月山里的三火碧波聯(lián)手,重新將九幽煉獄封印。”</br> 鳳染掩下眉,終是沒告訴鳳隱當(dāng)年她死后元啟一身神力盡散,昏迷數(shù)日的事情。</br> 鳳隱聽鳳染娓娓道來,神色復(fù)雜,她沒想到她死在羅剎地后還出過這么大的事,若不是三火為她煉制化神丹,九幽煉獄的封印也不會松動,師君更不會折了大半神力在紫月山。</br> “那三火前輩和碧波……?”如今鳳隱最關(guān)心的便是三火和碧波。</br> 鳳染聲音一頓:“紫月山被重新封印后,沒有人能進(jìn)去,我能感應(yīng)到他們的神魂,卻始終無法和他們交流,所以我猜他們是被困在了九幽煉獄里。”</br> 三火和碧波已入神,只要一息尚存,她就能找到他們問明白紫月山里的境況,可這一千年無論鳳染如何努力,都無法和三火那微弱的神魂交流,所以她才猜測當(dāng)年封印之亂時三火和碧波可能被卷入了九幽煉獄中。</br> “我一半神力為景澗蘊養(yǎng)魂魄,一半神力折在了紫月山,只能在鳳島休養(yǎng)。”鳳染神情微嘆,“縱使知道仙人中恐有人勾結(jié)魔族,也只能將調(diào)查擱置下來。因為我回鳳島后,鬼王曾傳信一封于我。”</br> 鬼王?只怕有這副熱心腸告訴她師君的是修言。鳳隱眉心一動。</br> “鬼王說在輪回中發(fā)現(xiàn)了你的魂魄在歷世渡劫,千年后我鳳島的小鳳君將涅槃重生,讓我靜待佳音。我神力大損,強行出現(xiàn)在天宮只會讓那隱在暗處的仙人瞧出端倪,為護(hù)仙界暫時安穩(wěn),我便留在了鳳島。”鳳染看向她,“為師等了一千年,你果然回來了。只是我沒想到你數(shù)十世的歷世渡劫里,竟有一世是那水凝獸阿音。”</br> 鳳隱沒想到千年前竟發(fā)生了這么多事,聽見鳳染的嘆聲,一時也唏噓不已。</br> “紫月山的封印一時半會兒還破不了,待擇出天帝,將瀾灃的死和大澤山之亂查清,我再號召三界,聯(lián)合妖族將三火和碧波從九幽煉獄中救出來。”鳳染沉聲道。</br> 鳳隱頷首,見鳳染一副淡定的樣子,松了口氣。</br> 九幽煉獄乃世間至惡之處,還好當(dāng)初師君和三火前輩聯(lián)手重新穩(wěn)固了封印,才有了這些年的太平。</br> “為師為何會留在鳳島,你如今也知道了。”鳳染看向鳳隱,“至于元啟,他為何千年不入天宮,和仙族形同陌路,就算我不說,你也該猜得到。當(dāng)年你身隕羅剎地……”</br> “師君。”鳳隱截斷鳳染的話,“從我踏入輪回歷世的那一刻起,千年前的大澤山阿音便和我沒有關(guān)系了。當(dāng)年種種已經(jīng)隨著我的死全部湮沒在羅剎地。我和元啟……”</br> 鳳隱沉默后長長一嘆,臉上露出些許釋然:“曾有緣分,但到底緣淺了一些。萬事不可強求,如今他做他的清池宮神君,我做我的鳳皇,這樣也好。”</br> “鳳隱,元啟他……”鳳染神情復(fù)雜,見鳳隱神色堅定,抬首向清池宮的方向看去,眼底露出一抹悵然,“雖然是我和天啟教養(yǎng)長大,但是他的性子很像他父神。”</br> “罷了,你既然已有決斷,為師便不再多言。”鳳染悵然道。</br> “回鳳儀宮休息吧,九宮塔之爭,尚需你出力。”</br> “是,師君。”鳳隱沒能瞧出鳳染話中的深意,回了鳳儀宮休息。</br> 聽云臺上,鳳染看向妖界紫月山的方向,眼底落下濃濃的沉重?fù)?dān)憂之色。</br> 半日后,紫月山外。山外平靜無波,封印之內(nèi)卻魔氣翻騰。</br> 鳳染立在紫月山的結(jié)界外,望著山中的魔氣神色冷沉。</br> 大長老鳳云立在鳳染身后,臉上亦是一派擔(dān)憂之色:“陛下,您真的不打算把九幽煉獄封印將破之事告訴小陛下和元啟神君?”</br> 鳳染搖頭:“封印已經(jīng)無法再修補,沒必要告訴他們。鳳隱歷劫歸來,是我鳳族的希望,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把紫月山的事告訴她。”</br> “那您也不能……您等了這么些年,景澗殿下都還沒回來呢,您怎么能……”</br> “沒有什么能不能的。”鳳染聲音里卻有幾分輕松,“我既然答應(yīng)暮光接了這天帝之位,護(hù)住仙族和三界本就是我該做的。元啟這孩子已經(jīng)……”鳳染聲音一頓,沒再繼續(xù)說下去,她從懷中拿出鎮(zhèn)魂塔,塔中白光炙熱,渾厚又醇和的鳳凰之力隱隱浮現(xiàn),她眉間露出幾許安然,將鎮(zhèn)魂塔遞到鳳云手中,“大長老,替我把鎮(zhèn)魂塔送到歸墟山,交給景昭。”</br> “陛下!”鳳云眼底哀慟,不忍去接,卻終究在鳳染的目光下將鎮(zhèn)魂塔收在了懷中。</br> 鎮(zhèn)魂塔里,一只通體雪白的鳳凰正閉目沉睡。渾然不知他消失的這一千多年發(fā)生了什么。</br> 鳳染和鳳云從紫月山離開后,半空中一陣神力波動。</br> 元啟立在剛剛鳳染站著的地方,眉目間落下一片陰影。</br> 元神劍守在他身后,低低嘆息了一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