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阿晉!”少女清脆又喜悅的聲音落在耳里,古晉溫柔地抬眼。</br> “生辰快樂!”阿音笑彎了眼,不知從哪掏了醉玉露出來倒了滿滿一壺遞給古晉,“以后你每一個生辰,我都會陪著你一起過。”</br> 古晉兀然一怔,眼底的情緒盡數(shù)藏起。他接過阿音遞來的醉玉露,一口飲盡一半,只溫柔地看著她,卻沒有應答。</br> 阿音沉浸在自己被從天而降被告白的喜悅里,沒發(fā)現(xiàn)古晉的異樣。她見古晉喝醉玉露喝得暢快,小狐貍一樣蹭上了前討:“給我留點兒給我留點兒。”</br> 說著蹭過醉玉露倒進嘴里,舒暢得長嘆一聲,她賊有心眼地倚在了古晉身旁,戳了戳他的腰:“今年我是不知道,才給你過得這么寒磣,等明年了我把師兄青衣他們都喊上,好好給你做個壽。”</br> 她滿心地憧憬著古晉下一個生辰的光景,眼底的笑意快漾出水來。見古晉沒回答,她轉過頭湊到了他臉邊,撒著嬌拖長了聲音:“好不好嘛,阿晉~”</br> 古晉一低頭,就迎上了一雙滿是醉意的鳳眼。</br> 他以前怎么就沒瞧出來呢,阿音這雙眼,其實像極了鳳染姑姑。</br> 兜兜轉轉百年千年,從梧桐鳳島她涅槃降世的第一眼,到羅剎地她身死魂滅的最后一眼,他愛的人,一直都是同一個。</br> 時光在大澤山的靜謐中遠去,古晉俯下身,含住了阿音的唇。</br> 被吻住的阿音睜大眼,還來不及反應,就沉迷在青年炙熱的眼和深沉的溫柔里。</br> 月光灑滿大地,梧桐葉飄落半空,將這一幕永久地鐫刻在大澤山中。</br> 一夜好眠,阿音從睡夢中醒來,她躺在竹坊的床上發(fā)了好一會兒呆,待昏昏沉沉地想起昨晚醉酒前的一幕時,她猛地捂住嘴,臉燒得通紅。</br> 她連忙抬頭左看右看,沒瞧見古晉才松了口氣。阿音眨眨眼,唇角勾起,一副偷了腥的小貓兒樣。她又朝窗外瞅了瞅,見沒人,飛快地從床上蹦起來朝竹坊外的小溪邊跑去。</br> 趁阿晉不在,可要好好梳洗打扮一下,別等他回來瞧見自己這副醉酒懶漢的模樣了。</br> 阿音坐在小溪邊,咂巴著昨晚的事回味。心里嘀咕這回名分定了吧,是不是該跟師兄們說一說定一定日子啦?</br> 阿音笑瞇了眼,低頭伸手去捧小溪里的水。</br> 清澈的小溪里映出一張俏紅的臉,鳳眼上挑,那眼里,除了嬌羞,一雙墨瞳竟格外深沉。</br> 阿音猛地一愣。</br> 她的眼怎么會是這副樣子?那里面有她從未見過的凜冽霸道,熟悉又陌生。</br> 阿音揉了揉額頭,宿醉的昏沉感仍有,她皺起眉,看著水中那張明顯浮起了疑惑的面孔。</br> 分明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少女的眼微微瞇起,盯著自己在水中的面容。</br> 身后腳步聲響起,阿音緩緩起身,轉身看向從林中走出的青年。</br> 古晉一身布衣,抱著干柴,他見阿音回頭,揚著笑意問她:“怎么就起來了,今日想吃什么,我再給你捉幾條魚……?”古晉的聲音一頓,他迎上了一雙滿是審視和疑惑的眼。</br> “你是誰?這是哪里?”阿音聲音冰冷,看著古晉全無昨日的小兒女姿態(tài),滿是戒備。</br> “阿音。”古晉喚她,眼底情緒難辨。</br> “別裝作我?guī)熜值臉幼樱悴皇撬!卑⒁粢姽艜x喚她,似是想到了昨晚的事,神情更沉,她望了一眼四周,“你到底是誰,竟能知道我大澤山禁谷的樣子,幻化了這一切來騙我。”</br> “你……”</br> 古晉還欲開口解釋,阿音已冷冷截斷了他的話:“不必再說謊話,你雖將山門幻化得一模一樣,就連鐘聲也是按時敲響,但是你不知道山中弟子每兩個時辰一次的劍陣修煉,從昨日到今日,劍陣的靈力和弟子演練的聲音一次也沒出現(xiàn)過。”阿音看了一眼四周,“這里根本不是大澤山,你究竟是誰,我又在哪里。”</br> 古晉瞧著阿音一臉冰霜,嘆了口氣。他幻化所有,卻獨獨沒有將大澤山弟子每日例行的劍陣幻化出來。</br> 所有的同門都是為了守護這座山門而亡,用他們的遺聲來騙阿音,太過不敬。</br> “不愧是鳳皇。”古晉低低嘆息一聲,他放下手里的干柴看向阿音,“你說得沒錯,這里確實不是大澤山。”</br> 見古晉干脆利落的承認,阿音一愣,還來不及質問,古晉已經(jīng)向她的方向走來。</br> “可我昨天對你說的一切,全是出自真心。縱使這里一切都是假的,你總該記得我們在山門里和三界相伴的那些日子是真的。”他站定在阿音面前緩緩道。</br> 青年的眼格外認真,里頭蘊著的深情讓人沉溺。阿音想起了昨日的相處和歡喜,心底忍不住一軟,但仍退后一步拉開和古晉的距離,她蹙起眉喃喃道:“你究竟是誰?我?guī)熜植粫没@一切來騙我的……”</br> 古晉一把抓住阿音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面前:“我確實不再是古晉。”</br> 阿音怔住。他看向阿音的眼:“鳳隱,我是元啟。”</br> 這一聲猶若石破天驚,解開了所有幻境。阿音猛地睜大眼,腦中猶若炸裂一般,鋪天蓋地的記憶朝腦中涌來。</br> 元啟把神情混亂的鳳隱一把攏進懷里:“我還以為,我能多陪你一些時間。阿隱,時辰到了,我們該回去了。”</br> 古晉的手撫在鳳隱的發(fā)上,在她耳邊輕聲道:“如果有一天你能想起這一切,你一定要記住我曾經(jīng)在這里對你說過的話。”</br> 低沉的嘆息在禁谷里響起,鳳隱像是明白了什么,就要掙脫古晉的手問個明白,這時鋪天蓋地的混沌之力將她籠罩,她抬頭的一瞬,瞧見了古晉的那雙眼,不舍、眷念、后悔、思念和決絕,她在古晉眼底看到了這千年從來不曾想過的所有。</br> 她想說些什么,但到底來不及,終沉沉閉上了眼。</br> 雀鳥樂鳴,仙霧漫漫,天宮的鐘聲敲響七七之數(shù)。</br> 鳳隱猛地睜開眼,她正立在景陽宮后院口。</br> 院里,元啟一身白色神袍,腰系錦帶,黑發(fā)高束,正在石桌前看書。他抬首望來,見是鳳隱,神色很是冷淡:“不知鳳皇這般氣勢洶洶地來本君的景陽宮,所為何事?”</br> 鳳隱有一瞬間的愣神,她回眼掃了身后領路的仙侍一眼,想起來元啟指使青衣和宴爽跑到鳳棲宮去哭墳,她咽不下這口氣來了景陽宮,被宮里的仙侍領著來見元啟,也不知怎的,竟在這院前走了神發(fā)起呆來。</br> 鳳隱冷哼一聲,拂袖一擺讓仙侍退下,徑直走進院中:“你能使著他們來鳳棲宮詐我,我便不能來景陽宮找你算賬?”</br> 小院外,領路的仙侍轉身,露出元神有些擔憂的臉,他躲在院外的小樹后看著院中的元啟,一副凝重的模樣。</br> 鳳隱已經(jīng)入神,桃花酒、鬼聞香和他的混沌之力才勉強布出幻境困住鳳皇的記憶,可惜最后還是被鳳皇發(fā)現(xiàn)了。</br> 鳳隱在最后一刻清醒過來強行以神力破除幻境,他為了將鳳隱的記憶重新封住耗損了太多混沌之力,怕是神君的身體要扛不住了。</br> 怎么辦,要是鳳皇瞧出端倪就糟了……</br> 院里,元啟臉上有些蒼白,他斂了神情,一副淡淡的模樣,放下書,看向鳳隱一本正經(jīng)道:“我怎知你愿不愿意和他們相認,鳳皇陛下威震三界,對妖皇亦是說做兄弟便做兄弟,本君又怎么敢觸陛下你的霉頭?”</br> 元啟少有如此拐著彎兒膈應人的時候,鳳隱哼了哼,坐在元啟對面:“怎么,不做兄弟,神君是要我和鴻奕做夫妻不成?”</br> 元啟眼眸一深,鳳隱已挑了挑眉端起桌上另一杯茶飲下:“我在凡間歷世幾十次,這等姻緣之事早就看開了,如今做回神仙,自有逍遙九天的日子等著我,還被那膚淺的紅線束著有什么意思。”</br> 鳳隱這話說得忒坦蕩,元啟知道她語中是真,苦笑一聲掩下眼底情緒,終是未言。</br> 鳳隱不欲和他多言這些事,掃了一眼桌上的兩個茶杯道:“連茶都備好了,看來是知道我要來。你激我來景陽宮,是為了青衣在御宇殿上說出的事吧。”</br> 見元啟頷首,鳳隱把玩著手中的杯盞,眉間玩味,眼眸低垂時投下一片暗影:“怎么,當年不信我的話,如今,你肯信了?”</br> 青衣在御宇殿里重提大澤山的舊事自然是得了元啟的首肯,否則這樣一樁將整個天宮上仙打臉的事兒,誰會攤開再提。</br> “阿隱!”元啟臉上愈加現(xiàn)出蒼白之色,鳳隱以為他是對當年的事有愧,倒沒覺察出異樣來。</br> 鳳隱瞧他這模樣不知為何心底有些不忍,擺了擺手:“好了,都過了上千年了,當年的是是非非多說無益,你覺得當年仙族中勾結魔族的人是誰?”</br> 鳳隱早將自己的猜測對御風和盤托出,御風對元啟馬首是瞻,自是早將仙人勾結魔族的事和元啟探討過了。</br> “有些端倪,不過還差最后的確認。”元啟合上書道,“今日宴爽給我說了一件事,讓我猜測更深。”</br> “噢?”鳳隱挑了挑眉,“什么事?”</br> “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在百鳥島時宴爽曾說過鷹族的子弟莫名失蹤的事?”</br> “記得。鷹族子弟失蹤不是我們從百鳥島參宴回來后便不再發(fā)生了?”</br> “最近數(shù)年又重新開始了。”元啟神情凝重,“而且失蹤的不再是弟子,而是靈力深厚的長老。”</br> “你的意思是……”</br> “魔族修煉中有一種便是吸納別人的靈力為己用,如果我們的懷疑是對的,那仙人勾結魔族的事恐怕早就開始了。”元啟嘆了口氣,看向鳳隱,“鳳歡在天宮已有數(shù)日,他查到了什么?”</br> 鳳歡在天宮暗查有御風暗中相助,自是瞞不過元啟。</br> “他在幫我尋一些人,等這些人找到,當年瀾灃上君身死的真相或許也可以揭開了。”</br> 鳳隱眼底透出一抹深意,元啟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剛抬手便猛地一縮,收回了手。鳳隱覺察出一絲異樣,抬眼朝元啟望來。</br> 院外躲著的元神劍瞥見元啟藏在桌下的手,臉色一變就要進院里解圍。恰在這時,院外腳步聲響起,御風被仙侍領著匆匆走來。</br> 元啟和鳳隱抬首望向院外,鳳隱瞧那領路的仙侍,微微一怔。這好像不是剛才領她進來的那個……還來不及細想,御風已經(jīng)跨進了院子。</br> “神君,陛下,華姝上尊剛剛離開天宮了。”</br> 華姝離開天宮,還在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候?鳳隱和元啟同時皺起了眉,對望一眼。</br> “她為何離開?”寬大的袖袍將元啟的右手遮住,他看向御風問。</br> “華姝上尊說她要參加三個月后九宮塔的天帝之爭,所以回百鳥島閉關修煉了。”</br> 聽見御風的話,鳳隱和元啟眼底露出一抹詫異。華姝喜權勢這是整個天宮都知道的事兒,可要說爭天帝之位,她還真的遠不夠格,別說三府六洞的掌教,就是天宮的其他四位上尊,靈力皆比她高,輩分和功勛更是比她高上一大截。她竟這么直截了當?shù)卣f要爭奪天帝之位,確實讓人意外。</br> “既然是修煉靈力,那便由她去吧。”元啟道:“我正好也要回清池宮一趟,三個月后九宮塔中擇天帝,我再來天宮。”</br> 元啟說著便起了身,看向鳳隱:“鳳歡若是查出了什么,你著人來清池宮告訴我一聲便是。九宮塔擇天帝是件大事,姑姑也會回天宮,今日之后若有事相商,你同御風上尊和姑姑說也是一樣。”</br> 元啟說著就朝殿后走去,他今日格外冷淡。鳳隱瞇了瞇著眼,眼底升騰一抹難以察覺的怒意:“神君在清池宮好好休養(yǎng)便是,殿下花了一千年也沒查明白當年的事,就算是去清池宮稟了殿下,想必也沒什么區(qū)別。”</br> 元啟的身影一頓,但到底沒有回頭,徑直朝景陽宮深處走去。</br> 院外的元神劍亦化為一縷青煙,隨著元啟消失了。</br> 鳳隱察覺到一絲神力波動,皺眉朝院外看去,卻只瞧見空空一片。</br> “陛下,神君他……”御風見元啟這般冷淡也是詫異,怕鳳隱動怒剛準備說兩句轉圜的話,還沒開口,鳳隱已經(jīng)擺了擺手,肅著眉回她的鳳棲宮了。</br> 在兩人看不到的地方,元啟扶著回廊,臉色慘白,他看著自己扶著回廊的幾乎透明的右手,嘴角露出一抹苦澀。</br> “殿下!”元神劍出現(xiàn)在他身旁,跑過來扶住他,他看著元啟的手,眼眶一下便紅了。</br> “回清池宮,別讓阿隱發(fā)現(xiàn)了。”元啟低聲道,在元神劍擔憂的目光里沉沉閉上了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