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影書中，掌門明陽真人素仁背著手，語重心長。
    “時絨啊，你身為清慈道君座下唯一關(guān)門弟子，身份上算是我云隱仙府的首席大弟子，按規(guī)矩必然得要參加一屆青云會，在萬族之前露一露臉的。”
    “青云大會十年一屆，上限到弟子五十歲，今年不去，日后也得要去。我琢磨了一宿，想著趁早不趁晚。你如今十六，正是準(zhǔn)入門檻內(nèi)年紀(jì)最小的，萬一拿不到好名次，還能說是年紀(jì)尚幼，歷練不足，不算多丟人。要不然，你還是趕這一趟吧？入選名單中我已經(jīng)寫上了你的名字。”
    末了，和藹笑著補充道，“師兄絕沒有別的意思，師兄很看好你的~”
    時絨：“……”
    倒也不必特地補上最后一句。
    ……
    時絨提著這意外的來信跑去尋師尊。
    可大清早的，他人卻不在寢宮。
    尋了一大圈，終于在后山找著了白亦。
    他站在一處開闊的坡口，近處是青翠欲滴的竹林，遠(yuǎn)處可俯瞰綿延壯闊的青山。
    坡口的風(fēng)大，吹起他的衣袖與長發(fā)，宛如飄飄欲仙的謫仙。
    聽聞她連聲的呼喚，
    白亦緩緩回過眸來，輕輕：“你瞧這里風(fēng)景好嗎？”
    時絨不明所以地點了下頭表示不錯，沖他晃著手里的入選通知書：“可是師尊，我……”
    “你喜歡就好。”白亦繼續(xù)看著遠(yuǎn)方，幽幽道：“以后就把你埋在這兒吧，離我近一些。你這些年都在浮華山，也沒能交上什么朋友，等你走了，就只有為師偶爾會來看看你了……”
    時絨半晌沒說出話來。
    這就快進(jìn)到給選墓地了嗎？
    白亦閉上眼，四十五度迎著風(fēng)，低低抽泣了聲。
    時絨：“……真這么嚴(yán)重？毫無轉(zhuǎn)圜余地？”
    “嗯……”
    “有沒有可能是算錯了？”
    “我卜的卦，從沒有出錯過。”
    時絨：“……”
    這倒也是。
    且白亦從前擔(dān)心她會出意外，為了讓她能老實一點，也這么演過她。但都是干打雷不下雨，只陰魂不散地圍著她哼唧，不會真哭。
    可昨天的眼淚是實打?qū)嵉模袢账逍蚜诉€是一樣的說詞，足夠可見事情的嚴(yán)重性。
    現(xiàn)實如此，時絨終于接受了自己炮灰命格的設(shè)定。
    沉默地同白亦一起站在風(fēng)口，展望著自個未來的墳塋。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本就是已死之人，平白多了一條命，重生來到了這里。
    上一輩子，她死前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親自測試出自己組裝出來的sss機(jī)甲，在戰(zhàn)場上發(fā)揮出最高性能的巔峰數(shù)據(jù)。
    偏天公不作美，她穿來的是一修□□。
    沒有配套的現(xiàn)代化工業(yè)體系和高能動力支持，她這輩子沒辦法再造出一臺sss機(jī)甲了，更別說圓上輩子的夢。
    看來天道選她來，就是為了給氣運之子湊數(shù)，做一個小炮灰，到點準(zhǔn)時去死的。
    既如此，也就不必費力掙扎了。
    ……
    白亦兀自沉重了半晌，見她忽然沒了反應(yīng)。
    怕自家崽子突然面臨如此巨變，會害怕慌亂，正打算安撫一二。結(jié)果回頭一眼就瞥見了時絨淡定從容，似乎并沒有意識到事態(tài)嚴(yán)重的模樣。對插著袖子，還在兩眼放空地賞著風(fēng)景。
    一股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的焦心感油然而生。
    白亦氣得都要哭不出來了，沉聲道：“……要不這次青云會你還是別去了，就在浮華山上待著，能茍一時算一時吧。再不濟(jì)，我還能見著你最后一面……”
    時絨遲遲地啊了一聲：“我待在浮華山上，同師尊在一起沒事嗎？難道師尊不是大氣運者？“
    白亦被問得一滯。
    欲言又止，最后道：“……我不確定。”
    時絨撇了下嘴。
    倘若將氣運之子們比作小說里的主角配角團(tuán)。
    白亦都混成中州第一人了，又這么年輕，最少也能混個配角當(dāng)當(dāng)，保不齊還能力爭男主之位呢，怎么可能沒有氣運加身？
    時絨只當(dāng)他說的“不確定”，是不愿面對。
    只是好奇：“我同師尊待在一起這么久，從前怎么沒事？”
    白亦道：“大氣運者崛起、天下格局變化會有一個轉(zhuǎn)折點。你的炮灰命格也是在那時顯現(xiàn)，算時辰，差不多就是青云會前后。從前的事，挨不著……”
    風(fēng)一吹，山嵐涌動，朝陽在竹海之間明滅。
    ——這里的景觀確實還挺漂亮。
    時絨瞧著瞧著，逐漸心平氣和。
    前世她死在戰(zhàn)場上，尸骸可能都沒留下一塊，就這樣湮滅在宇宙之中了。這一輩子還能整個這么好的埋骨之地，待遇還是升級了的。
    轉(zhuǎn)過身，仰頭看著白亦：“可是師尊，我還是想去青云會。”
    白亦眸子一暗：“……”
    白亦也說，她來云隱仙府十年，幾乎沒有離開過浮華。沒有朋友，也沒有其他掛念。既然命劫難逃，還不如去外頭漲漲見識，也好過就這么虛無地死在浮華山。
    死于白亦的因果。
    死的人，眼睛一閉，倒是無所謂。
    活著的人，哪怕再沒心肝的，看到自己徒弟因自己的因果而死，恐怕也會覺得心里不得勁吧。
    不如死在外頭，干干凈凈。
    時絨笑著道：“離開了浮華，斬斷了與師尊的因果，也許我還能活得久一點呢？”
    大氣運者又不是爛大街的白菜，哪那么好遇見？就算在一個賽場上，也不見得能打得上照面吧。
    倒是白亦，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出事的幾率可能還更大呢。
    白亦眼眶泛紅地看著她，半晌：“你真這么認(rèn)為？”
    “自然。”
    時絨心里拿定了主意，緩緩道：“掌門讓我傍晚出發(fā)，前往白鹿?jié)荆c其他參加青云會的弟子集合。師尊，我這就去收拾行李了。”
    一轉(zhuǎn)身，便聽得白亦幾不可聞地吸了下鼻子，嗓音微啞：“……你等等。”
    時絨決絕地一揮手：“師尊不必勸，咱們師徒一場，我也不好臨走了，還給您心上添堵。我已經(jīng)決定去青云會了，誰勸都不好使！”
    白亦張開的嘴半晌沒合上，良久，附和著道，“嗯，你真是個機(jī)靈且貼心的！咱們都想到一塊去了，就是剛開始沒好意思開口！”
    捻了捻手指：“我也覺得你的設(shè)想挺對的。不過既然要斷因果，咱們還是斷得徹底一些。出了浮華山，你就別說你是我徒弟，浮華山的東西也別往外帶，純當(dāng)你沒來過這，我也沒見過你。素仁那頭我去同他說，左右你也沒在其他弟子面前露過臉，沒人會知道你的身份，你看咋樣？”
    時絨：“……”
    時絨：“……可以。”
    我在外面提你一句，我是狗。
    ……
    這下行李也不必收拾了。
    時絨抱著此一別就是永別的心態(tài)，走之前，正兒八經(jīng)給師尊磕了三個頭，算是謝他這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
    三下磕完，白亦坐在主座上，抹著淚兒說你去吧：“棺木我也給你準(zhǔn)備好了，加急定制款，明天就到。你要是遲一天走，還能自己躺進(jìn)去試一試尺寸。可惜眼下太倉促，到時候萬一有什么不稱心的地方，你就體諒體諒吧……”
    雖然知道他說的乃是關(guān)心體貼之語，時絨聽著卻覺得十分地不趁意。
    血壓突突地同他道了聲謝，換了一身云隱仙府的普通弟子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
    拿著掌門的入選通知書，時絨到白鹿?jié)绢I(lǐng)了個身份牌，名字旁邊還有個號碼：16。
    云隱仙府作為人族的第一勢力，門徒無數(shù)，光是八大主峰之一的云崖，其支脈就有十二支。
    因為地幅遼闊，相距甚遠(yuǎn)，各處的新弟子又多在上課修行，各峰之間平時往來走動不多。故而青云會挑選出的十六名弟子中，只有少數(shù)出自同主峰的相互認(rèn)識。其余的，基本得靠胸口上的身份牌認(rèn)人。
    身份牌上的號碼排序，就是弟子實力的排序，由掌門親自安排。
    時絨拿著那個排行最末的16，內(nèi)心百感交集。
    掌門師兄，說好的信任我的呢？
    ……
    不怪云隱要給弟子實力排先后優(yōu)劣。
    青云會乃是四人一小組的小組戰(zhàn)，參賽的弟子們先來白鹿?jié)炯希褪菫榱颂崆澳ズ希谶@段時間內(nèi)組好隊友。
    組合隊友，性格是一方面，實力也是一方面。
    明碼標(biāo)價，坦誠交流，大家這才好做斟酌衡量。
    時絨來得最遲，實力排名十六，幾乎沒有選擇余地地，進(jìn)了唯一一個缺人的小隊。
    ……
    青云會的舉辦地點在東海之濱，離白鹿?jié)居腥盏穆烦蹋瑫r絨到時，正趕上大隊伍最后啟程的時間。
    云隱仙府財大氣粗，為了給足小隊磨合的機(jī)會，每個小隊都分派了單獨的豪華行舟，只住參賽者，走在中央大舟的兩側(cè)。
    時絨剛經(jīng)由帶隊之人的指引，踏上小隊所屬的行舟，就收到了一記冰冷的眼刀，和一聲疑惑的嘶哈。
    一句哈嘍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望向在座唯一一個顯得和善一點的大塊頭：“怎么了？這隊不要人了？”
    大塊頭愣了愣，憨憨地?fù)现X袋：“沒錯沒錯，是這里。”
    又補充道：“他們就是嫌棄你是16號而已，你不用太在意的。”
    時絨的眼神有一瞬間失焦：“……哦，是嗎？”
    謝謝你好心提醒，我差點沒看出來呢。
    時絨瞥向其他人的身份牌，這一看，著實小吃一驚。
    本以為缺人的隊伍實力應(yīng)該是墊底的，沒想到01和03號都在這里，就連那個憨憨大塊頭，也是06號。
    妥妥的前排隊伍啊。
    她一個將死之人來這里，不是耽誤人家拿成績嘛！
    時絨沒坐下，好心問：“現(xiàn)在換隊伍來得及嗎？我會拖累你們吧？”
    主要是萬一她半路掛了，隊伍就少人了呀。
    01閉上了眼睛，用鼻孔看人。
    03抱起手臂，皺著眉頭，沉吟。
    大塊頭憨笑著道：“沒事沒事，反正我們也找不到別人了。”
    大塊頭熱情地給時絨丟了個軟墊過去，“之前和我們同隊伍的是05號，結(jié)果大家玩鬧的時候一個不小心，他的腿就給弄折了，去不成比賽。其他隊員以為我們不好相處，也不愿意和我們同隊，只能在外面臨時找一個補上。你師尊都沒跟你說，你是臨時頂替上來的嗎？”
    時絨看著大塊頭的臉。
    確認(rèn)他滿臉真誠，沒有嘲諷的意思，慢慢就著軟墊坐了下來，“沒有。”
    原來掌門輾轉(zhuǎn)反側(cè)糾結(jié)了一夜才咬咬牙給她的名額，就是這么個臨時替補名額……
    大塊頭驚詫：“那你怎么來的？”
    時絨：“走后門來的。”
    “哦~”大塊頭點點頭。
    “哈！”03號終于恍然大悟，松開了緊皺的眉頭，撫著手掌笑起來：“難怪，我就說我怎么完全沒聽說過你！云隱實力排前20的弟子，我分明都認(rèn)識的，差點還以為自己情報出錯了，嚇?biāo)牢伊耍　?br/>     時絨：“……”重點是這個？
    這隊沒正常人了是嗎？
    閉著眼睛，一副陳年冰塊臉的01號越子瑜終于開了口，冷淡：“你就當(dāng)來湊個人頭，別掉隊跟著混分就行。”
    時絨皮笑肉不笑地哈哈哈哈了幾聲：“……妥。”
    既然你們這么飄，那就你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