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文帝國首都。
    貝利亞正值冬季, 氣候卻依然溫和, 皇宮花園中綠意蔥蘢, 在神奇的魔法籠罩下，潔白的玉蘭和嫣紅的野玫瑰絢爛地盛開著, 長長的車隊從大道上飛馳而過。
    此時圣安蒂斯學院的外域試煉剛剛結(jié)束，有將近五分之一的人留在了外域，這個數(shù)字聽著有些駭人, 然而在歷年的結(jié)果來看卻稱得上是不高不低, 因為成功回歸的人絕大部分都已經(jīng)進階。
    魔法公會也好, 宮廷法師團也好, 都即將收獲一批新的高階魔法師——
    “戴納閣下。”
    說話的是法師團的成員之一, 他穿著做工精良的法袍, 下擺印有特殊的魔法紋章。
    ——這樣的身份在帝國的任何一個城市都會備受尊敬，領(lǐng)主們也會為他們的到來大擺宴席，然而, 此時此刻，她卻放低了姿態(tài)，畢恭畢敬地伸手去請那個看上去相當年輕的混血姑娘。
    黑發(fā)少女從華麗的四輪馬車中輕盈躍下, 目不斜視地微微頷首, 仿佛根本不屑和那個人說話一樣。
    魔法師暗中皺眉。
    只是，她心里再如何不滿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畢竟她也聽說過這人能瞬發(fā)禁咒, 這種水平甚至超過了法師團的長老們, 當然, 對于黑暗種族而言也許不是什么大事。
    在一片蕃盛景象的皇家花園里，無數(shù)道目光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許多人特意在這里等候著，想要看看這些從外域歸來的魔法師們的樣子，從年幼的公主王子到神情各異的貴族們，有些人本來就有想要拉攏的對象，有些人則純粹是慕名而來。
    ——這位出身東大陸村莊的賽莉亞·戴納閣下，在這一屆的試煉者中也有些名氣，但她一點都不像那個傳聞中無禮又野蠻的鄉(xiāng)村姑娘。
    她皮膚雪白身材高挑，穿了一條漂亮又昂貴的裙裝，藍綠絲綢拼接的裙擺如艷霞般綺麗，姿態(tài)卻多少有些倨傲，因為這人看上去根本不想開口，不過對于高階魔法師們而言，有一點脾氣簡直是再常見不過的事了。
    比她這副態(tài)度更糟糕的高階魔法師比比皆是。
    發(fā)現(xiàn)這個人并沒有什么笑話可看，貴族們很快對她失去了興趣，只是有些年輕人還忍不住多看她幾眼，畢竟后者稱得上是美貌絕倫，哪怕在帝都，這樣的容貌也十分罕見。
    黑發(fā)少女對身邊發(fā)生的一切都置若罔聞，她似乎在壓抑著不耐煩的情緒，“為什么不走？”
    魔法師臉色微微一沉，還是勉強擠出個笑容，攥緊了手中的魔杖，想了想終究還是沒說話，只是轉(zhuǎn)身帶路。
    明亮的冬日陽光徜徉在石板路上，又在彩色的花窗上折射出點點金輝，皇宮的殿堂巍峨華美，她們經(jīng)過一道道向上的旋梯，長廊中的魔法畫像沉默地注視著經(jīng)過的路人，宮殿里的侍者們欠身避讓，貴族們舉起扇子竊竊私語著，站崗的衛(wèi)兵赫然佩戴著教廷圣騎士的制式長劍，在面甲后打量她們的目光里暗藏著不加掩飾的殺氣。
    黑發(fā)少女有些無聊地環(huán)顧四周，眼中最初還有那么一點新奇和興趣，很快也就隨著時間慢慢被磨滅。
    她眨了眨眼，似乎意識到自己不該把這種情緒表現(xiàn)得過于明顯，于是又開始努力調(diào)整狀態(tài)。
    “我們到了，閣下。”
    魔法師停留在一間宮殿的入口處，眼中閃過一抹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好像已經(jīng)看到這個傲慢的混血姑娘橫尸皇宮的下場。
    鑲金的沉重大門正自動緩緩打開，露出內(nèi)里富麗堂皇的宮殿，黑曜石地面上鋪著長長的紅毯，有個年輕的金發(fā)女人站在臺階上，她有一張完美到不可思議的面孔，整個人都籠罩著一種朦朧的光暈，圣潔得如同天邊高懸的明月。
    “所以，戴納閣下，我們終于見面了。”
    黑發(fā)少女有些遲鈍地佇立在門口，接著她意識到自己回答的時刻似乎已經(jīng)晚了，在圣女閣下眼神閃爍時，她絞盡腦汁地想了一秒，故意慢吞吞地說：“我其實沒興趣見你——你叫什么來著？”
    大殿兩側(cè)的圣騎士們猛地握住了劍柄，手上用力一震，動作相當一致，而且發(fā)出了整齊的金屬嗡鳴聲，仿佛在警告來者不要繼續(xù)出言不遜。
    可惜的是，被警告的人對此熟視無睹，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教廷的圣女閣下當然也以為這是挑釁，她根本沒想到自己正與之對話的人，可能真的記不 住敵人的名字——或者說在對方眼里，她根本不算個敵人。
    “埃米莉，”圣女閣下輕描淡寫地說，抬手示意圣騎士們放松，“這是我的名字。”
    “……”
    黑發(fā)少女掃了她一眼，“我以為塔文的皇帝想見我。”
    埃米莉完全沒有為這稱呼動怒，顯然她自己也不怎么尊敬那位陛下，“嗯……他可能會想這么做，假如他還活著。”
    黑發(fā)少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用肯定地語氣說，“你殺了他——你是打算告訴人們這是我做的？”
    “差不多吧，他想從我身上得到的太多了，而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埃米莉輕輕嘆了口氣，“其實他也沒死很久，把這件事推到您身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再說，他活得太久了，又太過于瞻前顧后，我不得不做出一些選擇，畢竟埃爾維斯冕下需要這個國家的信仰——你可能不知道吧，閣下，一個高階魔法師的純凈信仰堪比上千普通人，相比之下，西大陸那些信徒太過廉價了，他們更適合——”
    少女微微挑眉，“祭獻給深淵？”
    埃米莉故作詫異地看著她，“你竟然知道這個？”
    “我知道，我還知道光明神快死了，”黑發(fā)少女扯了扯嘴角，“說不定等不到我把他的腦袋擰下來了。”
    “……”
    埃米莉神情驟變。
    在這一方面，絕大部分人都不允許敵人肆意侮辱自己信仰的神祇，哪怕他們再有涵養(yǎng)平時如何深藏不露，有時候這甚至是無法自控的，當他們成為某位神明的追隨者之后，聽到類似的言論就會感到十分憤怒。
    當然，作為教廷千挑萬選的大陸代言人之一，埃米莉還不至于被這么一句話徹底激怒到失態(tài)。
    “您太囂張了。”埃米莉再次嘆氣，“哪怕您的力量再如何強橫，也要知道……再怎樣偉大的強者，也會有力所不及的時候。”
    “是嗎？”
    黑發(fā)少女抬起頭，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神情有些諷刺。
    “第一次有人敢對我說這種話。”
    殿堂中光輝閃爍，四面浮現(xiàn)出層層魔法壁障，將這看似寬廣的空間牢牢封死，厚重的壁障上閃耀著一重重詭秘繁復的魔紋，許多都是失傳已久的古老防御咒語，各種魔咒又相互疊加，一時間整個大殿里的元素精靈如同水流般被吸走。
    “這是三千年前塔文帝國定都貝利亞城時開始修建的壁障，目的是防止有人在這里刺殺皇帝，哪怕次神也無法在此釋放魔法——是的，是無差別的。”
    埃米莉搖了搖頭，“所以我要退場了，閣下，我還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可以和你比試，畢竟你可是能力斬次神的存在……不過今天你一定會死在這里。”
    話音未落，在一道道璀璨的光柱中，神明們的身影逐漸清晰，他們佇立在臺階上，手中浮現(xiàn)出各式各樣的神器。
    黑發(fā)少女的表情稍微生動了一點，似乎現(xiàn)在事情的發(fā)展開始讓人滿意起來，她的目光依次越過這群次神，仿佛在饒有興趣地清點人數(shù)一樣：“多姆、阿特拉斯、弗羅圖尼婭、瑞忒歐斯、朱莉葉特、還有你，普利莫拉，真可惜上次讓你跑了——居然全都被她猜中了。”
    最后被點名的春之神心中莫名騰起不詳?shù)念A感，他皺起眉打量著大殿另一邊的黑發(fā)少女。
    面對著六個次神，對方的姿態(tài)稱得上氣定神閑，好像一巴掌就能把他們?nèi)即蝻w到皇宮花園的魚池里。
    次神們面面相覷，春之神搖了搖頭，小心提醒旁邊的兩個次神，“她殺了諾切。”
    正義之神瑞忒歐斯驚訝地睜大眼睛，裁決之神朱莉葉特也滿臉驚訝，他們兩人是戰(zhàn)神的追隨者，對光明神的屬下們和這個混血有什么齟齬所知甚少——
    “黑夜之神是她殺死的？在哪里？”
    “在外域，”普利莫拉語焉不詳?shù)卣f，那事聽上去像是諾切跑到外域殺人結(jié)果把自己作死了，他也不好過多解釋，而且他也不是很確定當時到底怎么回事，“總之，你們注意了。”
    “…………”
    貝利亞內(nèi)城的盛夏之宮坐落在高地，與皇宮遙遙對望著。
    此時，一場宴席無疾而終，樂師們瑟瑟發(fā)抖地 抱著琴縮在角落，護衛(wèi)們的尸體從門口一路橫陳到大殿里，花園里杯盤狼藉，遍地滾落著破碎的冰晶，亭臺的檐角上垂下長長的冰錐，四周吹拂著凜冽的寒風，無形中仿佛有一道寒流凝聚的屏障，將這一片繁盛的宮殿和花園都籠罩其中。
    幾個保守派的議會成員剛下馬車，他們在庭院中震驚地望著這一畫面，久久說不出話來。
    緊接著，他們感覺到不太對勁——
    元素精靈失去了反應(yīng)，這里是禁魔領(lǐng)域！
    但是，貝利亞的冬天從來沒有降雪，這漫天的冰風和滿地的霜雪，顯然都是魔法運作的結(jié)果。
    片刻后，議事廳的大門打開了。
    一道窈窕修長的身影站在走道上，她身邊橫七豎八躺著大貴族們的尸體，還有幾個尚未完全死去，其中就有已經(jīng)被擰斷四肢的威爾斯親王，他本來就在進階中受了傷，現(xiàn)在看上去更是奄奄一息。
    銀發(fā)少女手中拎著兩把薄如蟬翼的纖巧短刃，寒芒流淌在鋒刃上，刀尖劃過的皮膚逐漸蔓延出綻放的血色。
    “你們知道嗎，”她唇角揚起，冷冽的藍色眼眸中染上了瘋狂的意味，“在這么多年后，我終于明白了享受屠殺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在復仇的時候，我就不以殺戮弱者為恥辱了，此時此刻我感到十分開心——”
    少女豎起手中的短刃，刀尖幾乎貼上了鮮艷的唇瓣，極度的興奮讓她的笑容甚至多了一點病態(tài)。
    周圍沒有人再能說出的話來。
    “怎么了，親王殿下，一百年前你提議大家一起幫著光明神走狗進入東大陸的時候，一定想不到有今天吧，你是不是以為到了這時候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受到庇護進入神域了？”
    銀發(fā)少女諷刺地嗤笑一聲，“真是可笑，你們這群下賤的、卑賤的大陸種族、還妄想能成為神祇，哪怕你們真的進入了神域，也不過是一群任我宰割的螻蟻，我才是真正的——”
    話音戛然而止。
    她似乎愣住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有一瞬間，蘇玟感覺自己的聲音似乎和記憶中誰人的話語重合了。
    那是有著白鴿紛飛的蔚藍天空，繁華古老的街道回蕩著悠長的鐘聲，遠方的廣場是虔誠朝拜的信徒，緊接著畫面天旋地轉(zhuǎn)，狂風撕裂蒼穹暴雪逆卷而起，有人站在暴|亂的冰雪洪流中俯瞰著陷入混亂的城市。
    兩道性別迥異的聲音模模糊糊地拼湊在一起，尾音逐漸消融在喧囂的風聲里。
    蘇玟回過神來。
    她再次陷入了那種十分莫名其妙的狀態(tài)里，變得特別容易激動，然后情緒失控，多出了一些自己以往根本沒有的想法。
    那些念頭在心底里生根發(fā)芽，如同野草般不可遏制地瘋狂生長著。
    似乎冥冥中有許多人都在告訴她，那是對的，你的想法是對的，你本來就是——
    銀發(fā)少女猛地抬起頭，望向縮在座椅旁邊的一個小男孩，那人不過十歲出頭的樣子，手里還捏著一個尚未打開的卷軸，“公爵閣下，你知道我們在禁魔領(lǐng)域?qū)幔窟@意味著哪怕你放出了魔法，威力也最多只有十分之一。”
    小男孩艱難地喘了口氣，他身上沒有致命的刀傷，只是被威壓折騰得十分難受，以及在亂舞的冰雪中受了輕傷，身上的護盾也碎了，“你、你不過是個該死的雜種——去死吧，偽神！”
    蘇玟聳了聳肩，“算了，反正我本來也沒想讓這里的任何一個人活著出去。”
    她將兩把匕首攏到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抬起來輕輕打了個響指。
    一圈夢幻的霜藍色光輝向周邊蕩漾開來。
    在翻滾咆哮的氣浪中，滾滾冰沙飛舞旋轉(zhuǎn)，它們直接穿透了大貴族們的身軀，在一團團爆裂的血霧中，無數(shù)晶瑩剔透的冰碴破體而出！
    這些對話被屏障所隔絕，在花園里的議員們并沒有聽清，等到他們走近的時候，一切已然塵埃落定。
    尸山血海的議事廳里，銀發(fā)少女低頭在戒指的藍寶石上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洛利安……”
    “莉莎……”
    “你們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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