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入V第一更
    云棠此話一出, 春水峰上鴉雀無聲,原本在試劍的弟子也不禁斂氣屏息,探尋的目光紛紛落到蘇非煙手中的劍上。
    要是云師妹主動送出的劍也就罷了, 但云師妹偏偏說, 那是她被逼著送出去的劍。
    劍修嗜劍如命,這些弟子捫心自問, 他們的劍若是被人逼著拿給別人,他們心里肯定嘔死了。
    蘇非煙在這些弟子中的口碑一向極好,大多弟子都說她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可就劍的事來說, 實在和溫柔體貼搭不上邊。
    一些男弟子道:“蘇師妹怎么會那樣?她后來太虛劍府,可能不大清楚劍對劍修的意義。”
    另一些女弟子雖平時也喜歡蘇非煙,因為蘇非煙處事滴水不漏,的確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 但她們畢竟不會和男弟子一樣被蘇非煙清純的臉迷惑, 現(xiàn)在道:“應(yīng)該不會吧, 蘇師妹可是金丹期劍修,她能修到金丹期,怎么會不清楚劍對劍修來說代表著什么?”
    這件事和蘇非煙一貫展現(xiàn)的形象反差太大了。
    蘇非煙手中的劍都開始燙手, 她快要維持不住得體的笑,卻還是柔柔道:“云師姐, 你是不是記錯了?要不是你自愿送出的驚羽劍, 以云師姐直爽的性子, 又怎么會愿意爹娘拿了你的劍來給我?”
    蘇非煙話語雖柔,卻宛如把云棠架在火上烤。意指的就是云棠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而她溫溫柔柔,主動送劍的不是她, 答應(yīng)送劍的不是她,無論怎么怪也怪不到她頭上來。
    云棠眸光清澈美麗,稍有些疑惑。
    蘇非煙又一笑:“云師姐記錯了也不打緊,但是這話只在我面前說說就好,要是爹娘知道你說他們逼迫你,多寒天下父母心。”
    云棠蹙眉,她真是老了,跟不上現(xiàn)在年輕人思考的潮流了。
    她爹媽都把她的劍送給別人了,怎么聽蘇非煙的意思,她還不能說出實話?說了實話,會讓爹娘不高興,就相當(dāng)于寒了天下父母心?
    可拉倒吧,云棠這么多年求生,自有一套自己的處世準(zhǔn)則。
    她道:“我沒有騙人,蘇師妹,你都沒看到當(dāng)時爹娘怎么逼迫我的,不了解事情的過程,就不要妄下定論,”
    云棠清了清嗓子,模仿當(dāng)時她爹的語氣:“當(dāng)時我爹是這樣說的:云棠,你看看你的修為,我們整個云家都跟著你一起蒙羞,驚羽劍是不世寶劍,寶劍怎能蒙塵,以非煙的才智修為,才配得上驚羽劍。”
    蘇非煙聽著,心中稍有一股暖流涌過。
    她一到太虛劍府,用的就是驚羽劍,劍對劍修有多重要她當(dāng)然知道,可她已經(jīng)金丹期了,已經(jīng)用習(xí)慣了驚羽劍,也淬煉了那么久驚羽劍,只是因為云棠回來,難道就要她舍棄自己最重要的寶劍?
    驚羽劍有二主,自然要擇明主。原來……爹娘也知道她的不易。
    她難道是天生欠云棠的?
    蘇非煙心生感動,她微紅了眼圈,卻發(fā)現(xiàn)除了她之外,其余弟子全都一臉不贊同。
    在他們看來,劍對劍修來來說,是最忠誠的知己。世界上還有許多更厲害的劍修,難道就因為他們沒有別的劍修厲害,他們就連自己寶劍都得自愿讓給人?
    五師兄最心直口快,不忿道:“你就這么答應(yīng)了?”
    他問的是云棠。
    云棠攤手:“肯定不能答應(yīng),但我爹說,驚羽劍本身就是他和娘送給我的,如果沒有他們,我什么都不是。他們的劍,他們想送給誰就送給誰,如果我不樂意,就要我把之前那么多年吃他們的、穿他們的、用他們的全都還給他們。”
    云棠分不清那是不是她爹說的氣話。
    畢竟算得太清楚了,細(xì)致到一分一厘,雖然之后她爹沒讓她給靈石,但,她還是難免生出寄人籬下的感覺。
    云棠現(xiàn)在只是筑基期,身有暗傷,身上所有的積蓄就是幾百靈石,還在上次買裙子時用掉了。
    而驚羽劍,無價之寶。
    她買不起,修為低,人微言輕,便沒能拿回自己的劍。她如今用的所有劍,都是太虛劍府自制的鐵劍。
    眾人都倒吸一口氣,他們以往只知道云河堂主對云師妹嚴(yán)厲,但也沒想到到了這種嚴(yán)苛的程度。
    一時間,眾人看云棠的神色都帶了些憐憫,包括那些和云棠不熟的弟子。
    云棠生得太美,美人如花隔云端,自帶飄渺疏離之感。她走到哪兒要么笑,要么面無表情,便讓不少弟子覺得她性格驕橫,加上他們和蘇非煙比較熟,蘇非煙眉目清麗,常年如籠煙霧,給人一種楚楚可憐之感。
    現(xiàn)在一看,云棠師妹可能也沒那么驕橫?
    她的劍被爹娘強(qiáng)行送給蘇師妹,他們也沒見到她找蘇師妹的麻煩。
    五師兄不悅,可惜他們是外人,沒法阻止云棠的爹娘。五師兄便道:“算了,世界上鑄劍的地方也不少,之后,我們替你尋一把好劍。”
    大師兄也道:“對,聽聞龍吟劍出世,給師妹你尋來也正好。”
    云棠眼睛一亮,微咳一聲:“讓師兄們給我找劍,這怎么好意思……要是找到了,我一定請師兄們吃飯!!”
    誰也聽得出云棠只是假意推脫,實際上雀躍得不得了。
    他們是直系師兄妹,很樂意為師妹尋劍,幾位師兄都笑起來。
    蘇非煙在一旁,覺得自己像個外人那般。
    她道:“師兄們給師姐尋劍,那自然是好事,實際上……事情也是因我而起。”
    她朝云棠做了一揖:“若不是我的存在,爹娘也不會不還云師姐的劍……一切因我而起,我會在不日歸還云師姐的劍,也請云師姐……不要再說爹娘不是,他們年紀(jì)大了,有些地方思慮不周,但也沒壞心,我們做子女的,敗壞他們名聲總是不好。”
    云棠沉默。
    為什么這個蘇師妹,說話總是那么溫柔,但深究起來,她每一句話幾乎都是在反駁別人。
    云棠搖頭:“我爹在太虛劍府好幾百年了,他的名聲威望都不是我一兩句話就能敗壞的。何況,本來所有人都覺得我沒用,修為低,要是我再默認(rèn)是我主動把劍送給了你,那大家只會更覺得我傻。”
    “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你要是不喜歡聽……”云棠想了想,“那你把耳朵堵上吧。”
    把耳朵堵上……
    幾位師兄都微咳起來,云師妹說話還是那么直接。
    云棠確實不能理解,她要是不說出驚羽劍為什么給了蘇非煙,所有人都會覺得她是個傻逼,連劍都會給出去。她說出原因,又會被蘇非煙說敗壞爹娘名聲。
    所以……為什么她要聽別人的意見來做事?
    難道不是蘇非煙聽不慣她說話,就自動把耳朵堵上嗎?
    蘇非煙自從進(jìn)了太虛劍府,便沒聽過這等粗鄙之語,她臉色一白,心底升起極大的屈辱感。
    可是,她看其余師兄們?nèi)匀缓驮铺难孕﹃剃蹋瑳]有一點為她討個公道的意思,心底便灰了起來。
    這世間的許多感情,終究有個先來后到。
    蘇非煙眼中蓄著淚水,不叫它掉落下來,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沒有哭的道理,所以忍著淚不掉下,她仍端莊地站立,背影纖瘦,若是有人細(xì)看她眼底的淚光,再看她面前的云棠,定會不由自主生出是云棠太過分,都把蘇非煙欺負(fù)哭了的感覺。
    畢竟,劍是云棠爹娘所贈。
    深究起來,蘇非煙只是接了劍,沒做其余過分之事。她一貫表現(xiàn)得極堅韌,這般微閃淚光,只叫人大起惻隱之心。
    只可惜云棠沒有配合她。
    云棠有一個習(xí)慣:和人說完不開心的話,她就會換個位置,免得對方情緒一上頭一刀捅向她。
    所以,她和蘇非煙說完話,在蘇非煙低頭時,就腳底抹油,跑到五師兄和三師兄他們那邊。
    云棠和幾位師兄興致勃勃地討論龍吟劍有多么妙。
    “龍吟劍一出劍,就會有青龍長嘯之聲,如神龍擺尾,翱翔天際,聽說光是龍吟聲就能壓倒天下大多數(shù)神兵。”
    五師兄道:“云師妹,你怎么知道是青龍長嘯?”
    云棠頓了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它當(dāng)成是金龍長嘯,紅龍長嘯,白龍長嘯……”
    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幾位師兄哪有那么細(xì)膩的情感,加上所有弟子幾乎都向往龍吟劍,一時之間,沒有人注意到蘇非煙微泣。
    等蘇非煙淚眼干涸,他們還在興致勃勃地討論。
    蘇非煙將眼淚擦干,走到云棠他們面前:“你們還在討論,今日不早練了嗎?”
    云棠和幾位師兄驚訝地看著蘇非煙。
    大師兄磕磕絆絆道:“蘇師妹、你、你哭了?”
    “沒有。”蘇非煙搖頭,聲音有些微涼,“剛才風(fēng)沙有些大,迷了眼。”
    蘇非煙在眾人心中都是一副極堅韌的形象,剛才也沒人責(zé)怪蘇非煙半分,雖然某些春水峰的內(nèi)門弟子窸窸窣窣說蘇非煙不該接劍,但是玄容真君的所有弟子都沒這么說。
    人嘛,親疏遠(yuǎn)近不同,對待的標(biāo)準(zhǔn)也不同。
    他們是真拿蘇非煙當(dāng)自己人。
    所以,師兄們很快放下心來,沒人欺負(fù)蘇師妹,蘇師妹怎么會哭?肯定是風(fēng)大迷了眼。
    二師兄哈哈一笑:“今天的風(fēng)確實有點大,小師妹你別站在風(fēng)口,你看云師妹,就擱我們身后呢。”
    云棠:……
    直男,呵。
    云棠也不好意思說蘇師妹你別哭了,便道:“蘇師妹,要是累的話,可以先歇會兒……”
    “不必。”蘇非煙的語氣比剛才更涼,她忽然道:“今天我身子不適。”
    又忽而語氣一軟:“大師兄,你幫我?guī)Т蠹揖氁幌陆袢盏脑鐒Γ摇页鋈ヒ惶恕!庇种匦聦υ铺牡溃霸茙熃悖愕膭ξ乙欢〞€你,你等著便是。”
    “蘇師妹……”
    “蘇師妹……”
    幾人都出言挽留蘇非煙,蘇非煙就像沒聽到,挺直脊背離開。
    云棠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沒法理解蘇非煙,不過,再怎么,也沒有她現(xiàn)在練劍重要。
    難道蘇非煙要還她的劍,她還要湊上去說不用你還?
    大氣是大氣,裝逼也的確能裝逼,但她圖什么?
    云棠仔細(xì)練劍,她在魔域用的大多是殺人的招式,太虛劍府系統(tǒng)的劍招已經(jīng)許久不用,云棠跟著所有人一起學(xué)。
    她還在自己手腕腳腕綁了沙袋,不為別的,只為手穩(wěn)腳穩(wěn)。這沙袋會隨著她的調(diào)整而增加重量,云棠如今的沙袋已有千斤重。
    晨光熹微,照在她的臉上,那是希望的光澤。
    柔軟的金色渡進(jìn)她的眼睛,云棠眉不描而翠,唇不點而朱,無論誰見了,都覺得她如同金絲鳥一般美貌。
    但是,沒有一只鳥,能像她一樣,出劍即殺人。
    雪白的長劍劍尖一顫,空中一只極細(xì)的蚊子從劍鋒旁擦過,剎那間,整只蚊子都全然湮滅。
    云棠專心練劍,太虛劍府山下卻也熱鬧。
    心煩意亂的蘇非煙踩著驚羽劍往山下飛,太虛劍府九萬九千階登云梯落于她眼底,一路上,都有人朝蘇非煙打招呼:“蘇師妹。”
    “非煙仙子!”
    一個男聲高呼而來,蘇非煙眼角還掛著淚,抬頭一看。
    正前方站著一隊黃色衣裳的人,為首的那個長得頗為順眼,身長八尺,格外出眾。
    他搖著一柄折扇,見蘇非煙,忙迎上來:“非煙仙子好巧,小生居然在這里遇上仙子……仙子……你怎么哭了?”
    蘇非煙見到來人,把自己沒忍住流下的眼淚擦干:“沒有……黃斷,你怎么在這里?”
    黃斷是楚月宗的人,今日來太虛劍府山下也不知是何事。
    黃斷管不了蘇非煙的問題,殷切問道:“仙子,你究竟怎么了?小生之前還從未見仙子哭過,難道是有人給了仙子委屈受?”
    委屈……
    蘇非煙道:“我哪兒有委屈受,有的不過是別人理所當(dāng)然的要求……”
    黃斷訝異:“仙子這是說的什么話?若是仙子在太虛劍府受了委屈,只管來我楚月宗,我楚月宗必定對仙子夾道歡迎。”
    蘇非煙見外人尚且這么關(guān)心自己,她的眼淚流得更兇,卻也矜持著:“不用了,我還有事,你別管我。”
    “仙子!”黃斷攔住蘇非煙,“小生天生驢性,見不得仙子哭泣,仙子今日要么不再哭泣,要么就給小生說個原由,否則,休怪小生不懂憐香惜玉。”
    蘇非煙被他纏得沒法,稍稍提高聲音:“你別管了,我和云師姐的事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云師姐?”黃斷抓住重點。
    蘇非煙淚流滿面:“你別管了,原是我命苦,讓我哭一場便是。”
    她重重撒開黃斷的手跑開。
    只留下黃斷在原地怔愣,他第一次見蘇非煙時,蘇非煙得體溫柔,哪里有過這么情緒外露失態(tài)的時候。
    黃斷陷入沉思……太虛劍府……云師姐……
    他冷哼一聲,對身后的人道:“走,我們?nèi)@太虛劍府。”
    黃斷搖著折扇,踏上登云梯。
    蘇非煙失魂落魄地走遠(yuǎn),她只覺自己無家可歸,一直以來的別扭,都不知道在別扭什么。
    還是身旁的人看不過去,她剛才和黃斷交流時,一些太虛劍府的弟子也看到了。
    這些弟子中的一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提醒她:“……蘇師妹,剛才那人……好像去找云師妹的麻煩去了。”
    蘇非煙精神恍惚,好像沒有聽到。
    那位弟子又大聲叫了一聲:“蘇師妹!”
    蘇非煙這才恍然如夢,苦笑道:“我又能做什么?我也身無長物,命途多舛……”
    “可是,蘇師妹,那個人好像聽你的,你去總比不去好。”
    那弟子著急道,雖說他對云棠也不是多喜歡,但是云棠畢竟是太虛劍府的人,被別宗弟子欺負(fù)了可怎么好?
    蘇非煙方猶豫地朝太虛劍府看了一眼:“我試試。”
    今日說巧也巧,說不巧也不巧,正好輪到云棠值守太虛劍府正門,她剛換好衣服,就看到一群土黃色的人朝太虛劍府走來。
    云棠稍稍蹙眉,身旁的弟子和她商量道:“云師妹,這些人好像……來者不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