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百年兄弟情義
石鐘乳低垂,石筍如劍,這里分明就是個天然的溶洞。雖沒有點火把,洞壁上卻人工設(shè)有幾處氣孔,外面的光線好象被什么東西反射了進來,整個洞廳的光線并不比千月洞差多少,壁上還有兩處天然的小門,估計是連著別的洞。
雷蕾很快明白緣故:“是冰的反射,這里就是冰谷?”
上官秋月翩翩立于石筍旁,不答反問:“這里如何?”
“好……”雷蕾抱著肩膀哆嗦,“好冷啊!”
上官秋月望望四周:“這些洞窟是當(dāng)年南星河教主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從此用作練功之地,并親自督造了這條密道,除了千月洞歷代洞主,再無人得知。”說到這里,他微微皺了下眉,第一次目露憎惡之色:“我被關(guān)在這里看了十幾年的冰蠶。”
在冰里長大!雷蕾目光復(fù)雜,故意轉(zhuǎn)過臉忽略他的話,同情心可不能濫用。
所幸上官秋月沒打算博取同情,很快移開話題,瞧著旁邊的石桌石凳:“密道建成后,南星河與他的結(jié)拜兄弟經(jīng)常在這里把酒論武,徹夜暢談。”
雷蕾心思一動:“南教主的結(jié)拜兄弟?”
上官秋月微笑:“你能猜到。”
雷蕾想也不想:“蕭岷。”
百年前,星月教教主南星河武功蓋世,謀略超群,統(tǒng)領(lǐng)星月教橫行江湖,令白道各大門派聞風(fēng)喪膽,后來終于死于蕭岷的鳳鳴刀下,那一戰(zhàn),白道武盟主動用了幾十個門派的高手設(shè)下埋伏,圍剿星月教,直殺得血流成河,星月教元氣大傷,自此分裂為千月洞和傳奇谷,一蹶不振,不復(fù)強大。
也正是因為這一戰(zhàn),百勝山莊威名盛極,蕭岷理所當(dāng)然成了拯救江湖的英雄,至今提起仍是眾口稱揚,然而就在百勝山莊的書房內(nèi),蕭家人歷代供奉的無字靈牌,那首《夢李白》,以及字卷背后的小字,無處不透著內(nèi)疚痛悔之意,雷蕾豈有猜不出來的。
人人談之色變的大魔頭,扶持正義的百勝山莊莊主,他們竟是結(jié)義兄弟!
上官秋月道:“蕭岷當(dāng)年潛入星月教做臥底,深得南星河賞識,二人結(jié)為兄弟,南星河年長五歲,蕭岷為弟。”
雷蕾淡淡道:“想辦法取得對方信任,臥底本來就是這樣的,不算什么卑鄙。”
“南星河知道他的底細后,卻不予誅殺,算不算饒他一命?”上官秋月微笑,“你們不是講究知恩圖報么?”
雷蕾愣。
“南星河查出蕭岷的身份,不知為何二人竟以真名結(jié)拜為兄弟,”上官秋月對這事顯然不太感興趣,伸手撫摸石桌邊緣那道深深的抓痕,嘆息:“如此精純的內(nèi)力,除了南星河教主再無別人能使出來,想必這便是他所獨創(chuàng)的鬼影爪,可惜一門絕世功夫,竟失傳了。”言畢,他又轉(zhuǎn)臉看著旁邊地上那半截斷裂的石筍,贊嘆:“好快的刀!鳳鳴刀法果然名不虛傳,剛猛至極。”
雷蕾好奇:“鬼影爪和鳳鳴刀哪個更厲害?”
上官秋月道:“南星河本是武學(xué)奇才,這門鬼影爪據(jù)說十分繁雜,一招至少暗含二十種以上的變化,正合星月教至陰的武功路數(shù),鳳鳴刀心法卻是至剛至陽,有道是柔能克剛,剛也能制柔,二者理當(dāng)互為克制,天下武功各有所長,只看練它的人如何,尋常人練再好的武功也未必有用,高手用再普通的招式也能取勝。”
雷蕾點頭,也過去摸了摸那桌上的痕跡:“蕭岷引南星河進了圈套?”
“蕭岷自詡白道中人,當(dāng)然會勸南星河改邪歸正,南星河威名赫赫,對這些話自是不屑,但被勸得多了,不免也心動,加上結(jié)義之情,終于答應(yīng)與白道在夜譚城談判,”講到這里,上官秋月覺得很有意思,微偏了腦袋,“一個活得何等自在足以稱霸江湖成就大業(yè)的人,卻偏偏想什么改邪歸正,不僅葬送了星月教的基業(yè),還害死了教中十多萬兄弟。”
這場惡戰(zhàn),強大的星月教幾乎覆滅,直接導(dǎo)致了它的分裂。
可以想象到血戰(zhàn)的場景,雷蕾不知道該說什么。
如今二人結(jié)義的事就算抖出去,江湖上也沒人會覺得不妥,在他們眼里,蕭岷永遠是不惜性命潛入魔教臥底取得南星河信任最后斬殺魔頭的大英雄。
事實上,這本來就是間諜與目標(biāo)者的關(guān)系。
反倒是兩個當(dāng)事人當(dāng)了真。
南星河一生縱橫江湖所向無敵,卻出現(xiàn)這種近乎荒謬的致命的錯誤,只因為他信任兄弟蕭岷,但蕭岷本身就是個間諜,南星河明知如此卻還是選擇相信他,這豈非太笨?
蕭岷身為臥底,到頭來卻還是把敵人的情誼當(dāng)了真,為了立場與信念親手誅殺兄長,而自己也因此內(nèi)疚一生,這豈非可笑?
雷蕾道:“蕭岷親自動的手?”
上官秋月道:“南星河本已重傷,自然不會愿意死在別人手上。”
堂堂星月教教主,一代梟雄,威名遠揚,必然是個驕傲的人,所以在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他選擇死在蕭岷的鳳鳴刀下。
只是,眼見昔日兄弟舉刀劈下,心里會不會不甘?甚至傷憤?
“南星河死時不過三十有三,蕭岷不僅沒放過他,連他尚在襁褓中的幼子也死于白道之手,”上官秋月不在意地拍拍手,“南星河本已有心議和,若非蕭岷他們要趕盡殺絕,借談判之名設(shè)下埋伏誘他上當(dāng),就不會有今日的千月洞與傳奇谷,或許,星月教也已變成名門正派。”
雷蕾沉默半晌,道:“不是蕭岷,是武盟主,因為星月教太強大了,強大到可以左右江湖局勢,就算南星河愿意改邪歸正,武盟主也決不會允許有這樣一股勢力存在于江湖,對他的地位構(gòu)成威脅,所以南星河本來就不該聽從蕭岷的勸說,更不該毫無防備去談判。”停了停,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要改邪歸正,他根本……沒有可能。”
上官秋月道:“千月洞更沒有可能,所以你不必再白費力氣。”
雷蕾轉(zhuǎn)過臉,再也不說話了。
至此,她終于知道蕭家那條古怪家規(guī)的來歷,蕭岷愧對南星河,連兄長的幼子也沒能放過,他是想借此懲罰自己無后,但百勝山莊號稱武林北斗,蕭蕭鳳鳴刀作為正義的象征,絕不能失傳,所以他才立下“只留長子”的家規(guī),而這個孩子一旦出生,就注定不是為蕭家而活,而是為整個江湖,所以“小白”從小接受的是那樣嚴格的教育,正邪觀念會那么強烈。
在某種程度上,蕭岷是自私的。
蕭家書房所設(shè)的無字靈位,并不是為了安撫陰靈求什么人丁興旺,供奉的也并不是什么命喪刀下的陰魂野鬼,而是蕭岷的結(jié)拜兄長南星河,百勝山莊扶持正義,絕不能供奉魔頭,所以無字。
上官秋月道:“前后不過百年,他二人結(jié)義的事,江湖上知道的人雖不多,卻也不是沒有,何太平也必定聽說過,你不信?”
雷蕾搖頭:“我信,但他們只會認為蕭岷有功。”順利取得敵人的信任,臥底不正該這樣么?
上官秋月道:“你還以為跟著他們很安全?”
雷蕾依舊是那句話:“比跟著你安全。”
上官秋月微笑:“何謂正?何謂邪?我們殺他們的人,也會殺自己人,這不假,但他們也殺了我們不少兄弟,我們不殺他們,他們還是會殺我們,你以為何太平就沒殺過自己人?只不過我們這么做,就是行事殘忍,而他們這么做,就叫作犧牲和顧全大局。”
雷蕾道:“但他們至少會考慮,在不必要的前提下,絕不會隨便犧牲無辜的人。”
“那只是對自己人,你看我們懲罰自己人,不也是因為他們做錯事?”上官秋月緩步走到她面前,“你太固執(zhí),若江湖有一天變成我們的,他們便是邪了。”
雷蕾退開兩步:“正和邪的區(qū)別不是看江湖在誰的手上,而是做事的手段,和百姓的評價,人們心里自有公道。若何太平管理不好,民怨沸騰,就算江湖在他們手上,他也同樣是邪,而現(xiàn)在江湖安定百姓生活富足,沒人希望戰(zhàn)爭流血,你若非要用武力和詭計去破壞這樣的生活,就絕對不會是正。”
上官秋月淡淡道:“你又怎知道這不是正,說不定,江湖到我們手上會更好。”
“習(xí)慣問題,”雷蕾垂下眼簾,聲音里透著心虛,“動不動就挖人眼睛,做人偶,你已經(jīng)習(xí)慣殘忍,太狠太無情,你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活得心驚膽戰(zhàn),何況是百姓?真要把整個江湖交到你手上,誰都不放心。”
“那是因為他們做錯事。”
“但何太平不會有這樣的手段,你只是喜歡控制別人,不是讓別人服氣。”
“對什么樣的人用什么樣的法子,何太平的手段不一定適合千月洞。”
千月洞的人已經(jīng)習(xí)慣服從強者,若首領(lǐng)突然仁慈了,恐怕內(nèi)部真會出問題,何太平并不是個很仁慈的人,只不過他目前的身份地位能讓他保持仁慈的名聲。
雷蕾無話反駁:“你說的可能是對的,但我還是不能贊同你這些手段。”
上官秋月面不改色:“是么。”
雷蕾低聲:“你不能回頭,但千月洞治下同樣有百姓,他們也不會愿意流血殺戮,何太平現(xiàn)在絕不會輕易動你們,大家互不侵犯,這樣不好?”
上官秋月眨眼:“不好,不好玩。”
雷蕾本來就沒抱希望說服他,這樣的人,除了耍手段,再沒別的東西可以讓他動心,根本就是無情至極,你要讓他放下野心,安安靜靜當(dāng)一個小小的千月洞洞主,他還真會覺得活著沒意義。
這種人惹火了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她不敢再多說,移開話題:“這地方很大。”
上官秋月附和:“大小共二十九個洞。”
雷蕾突發(fā)奇想:“能出去冰谷走走嗎?”
“要從月華臺下去。”
“這里沒有出口?”
“有,不知道在哪個洞里。”
雷蕾詫異地看他:“你在這兒住了十幾年,也不記得?”
上官秋月大略回憶了下,無辜地:“我不能露面,幾次偷偷開門跑出去都差點死掉,記不清了。”
雷蕾移開目光,不說話。
上官秋月想起什么,獻寶似地:“那邊有個洞,地下的冰里凍著很多人,我?guī)闳タ纯础!?br/>
難得來天然風(fēng)景區(qū),導(dǎo)游不好好當(dāng),成天就只知道展示你的變態(tài)愛好!雷蕾哆嗦著轉(zhuǎn)身:“不看不看,太冷了,我要回去。”
上官秋月?lián)模骸澳悴皇钦f無趣么,還沒解悶,吃不下飯怎么辦?”
雷蕾忙道:“吃得下吃得下。”吃不下飯是小事,真要去看,到時候非吐出來不可,說不定此人興致上來,就地把咱也凍進去做標(biāo)本了。
上官秋月朝溶洞深處望了望,意猶未盡:“那走吧。”
二人順著黑暗的密道往回走,仍被那冰冷的手拉著,雷蕾走得很放心,可不知咋的,腳步卻沒有來時那么輕松了。
上官秋月可能在想他的新發(fā)明,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終于,雷蕾打破沉寂,語氣不怎么友好:“死人的手才這么冷!”
上官秋月頓了頓腳步:“我不怕冷。”
雷蕾莫名來了氣:“我怕,像被鬼拉著。”
上官秋月隨口“哦”了聲,手很快變得溫暖。
繼續(xù)沉默。
雷蕾忽然停下,雙手拖住他:“等等,先別走,我有話問你。”
上官秋月在黑暗中笑:“什么話?”
“你知道。”
“不知道。”
“你少裝蒜!”
“我真的不知道。”
聽那無辜的語氣,若不是知道此人擅長演戲,雷蕾肯定會當(dāng)真,可惜如今她已經(jīng)不再相信,沖口而出:“我們到底有沒有上床?”
上官秋月為難:“這么久了,我如何記得。”
雷蕾哪里相信,正是因為看不見他的人,她才有膽子問得這么直白,出口之后面上也禁不住陣陣發(fā)熱,如今雖然想要再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那夜你找上我,說不要嫁給蕭白,然后就主動脫了衣裳……”上官秋月倒是很認真地回憶,就在雷蕾聽得熱血沸騰時,他忽然停下,“想不起來了,不如你照樣做一次,我就想起來了。”
雷蕾暴走:“上官秋月!”
上官秋月及時道:“啊,我記得了。”
“說!”
“有。”
雷蕾全身僵硬,幾乎想去找根繩子吊死。
“真的?”臨死前做最后掙扎。
“真的,你先上床的。”
哇靠,花小蕾這么主動!雷蕾想哭了,你奶奶的不用說這么仔細吧。
“你看,我們都這樣了,你怎么還能跟著蕭白?”上官秋月溫柔地摸摸她的頭發(fā),“當(dāng)日你也看到了,那個姓風(fēng)的丫頭可比你強,她做蕭夫人,何太平他們肯定更滿意,你比不上她的,跟著哥哥不好?只要我拿到心法,隨你如何。”
話中提到風(fēng)彩彩,不偏不移正好說到痛腳上,雷蕾頓時大怒:“我跟你怎么樣,我都不記得了,你少在這里挑撥離間!”停了停又道:“我比不比得上她,也不是你說了算!”
上官秋月道:“當(dāng)然是我說了算,你素日的行事,只會給蕭白帶去麻煩。”
雷蕾輕哼了聲,卻沒反駁。
上官秋月道:“你如今也是人質(zhì),可有膽量像她那樣自殺?”
有貪生怕死的前科,雷蕾尷尬了:“這不是膽量問題,不就是死嗎,頭掉了不過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上官秋月“啊”了聲,笑:“好漢,這地方就有機關(guān),追魂針,透骨釘,你要哪樣?”
雷蕾馬上道:“急什么,我只是覺得說不定還有辦法逃出去,這么輕易死了不劃算,人活在世上,別人怎么對待管不了,自己總要珍惜自己。”
上官秋月收了笑意:“說的對。”
雷蕾意外,難得變態(tài)哥哥能贊同咱的觀點,居然思維正常了。
上官秋月又道:“保住自己,才能想法子去殺別人。”
雷蕾無語,還是變態(tài)。
“你只有跟著我才更合適,”上官秋月細細哄她,“我會喜歡你的,將來還會為你找真的長生果,只要你肯幫我,你爹的毒……”
“你找到長生果會給我?”雷蕾打斷他,將心里的話一骨腦都倒了出來,“你若真喜歡花小蕾,當(dāng)初就不會為了心法讓她嫁給小白,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也不記得以前的事,更不記得什么家人,所以就算花家出什么意外,我頂多內(nèi)疚,不至于要死要活那么嚴重,而且何太平已經(jīng)知道花家和你有關(guān),就算你動手,說不定何太平也會犧牲它,所以你最好別動不動就拿什么花家要挾我!”
上官秋月的手停在她天靈蓋上,不動了。
經(jīng)典殺人手勢啊!他起了殺心?雷蕾魂飛魄散,顫聲:“我若是死了,你也撈不到什么好處,留著要挾小白應(yīng)該更有用吧?”
上官秋月嘆息,捏捏她的鼻子:“想不到我妹妹竟這么有趣。”
周圍空氣仍舊寒冷無比,雷蕾卻冒出了一身冷汗,懷疑:“花小蕾既然去百勝山莊偷心法,肯定要先取得小白的信任,你怎么會動她,好好的新娘子,你就不怕洞房的時候小白知道,誤了你的大事?”
上官秋月道:“你不笨。”
這話已經(jīng)相當(dāng)于默認了,真相多半就是花小蕾跑來獻身,人家變態(tài)哥哥卻不領(lǐng)情,雷蕾大大松了口氣,同時又開始胡思亂想,不對吧,這人把花小蕾看光了都沒下手,自制力未免太強,莫非是有什么功能上的毛病,所以才這么變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