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有空么
    這年大家都很忙,匆匆忙忙過完年。</br>  外公呆不住,直嚷著家里的花沒人照顧要回去,舅舅也在那幾天接到單位上的電話說是臨時有事要回去處理。</br>  鄭筠走那天,依依不舍的扯住蘇沐的衣袖,一雙眼竟蓄起了水。</br>  起初蘇沐以為是她真對自己戀戀不舍,結(jié)果小丫頭湊到她耳邊慘兮兮的嘀咕道:“姐……我不想走,我還想再看男神一眼……”</br>  蘇沐:……</br>  這小小年紀(jì),竟然就被一張臉勾了魂,以后可還得了?</br>  蘇沐看著她,好半天努了努嘴皮子:“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lt;/br>  結(jié)果就見鄭筠毫不氣餒的樣子,乖巧的撲到舅媽那邊:“姑姑,姐,我們就先走啦!”</br>  說完又沖她眨眨眼笑:“姐,加油!明年我還來喲!”</br>  這丫頭,居然還死心不改。</br>  旁人聽不出端倪,只當(dāng)鄭筠這丫頭活力四色,為蘇沐高考加油。</br>  送走了親戚,家里沒冷清幾天。</br>  曾叔從老家回來,帶了好多特產(chǎn)過來,鄭麗文高興,當(dāng)晚就把土雞殺了燉湯吃。</br>  一人盛一大碗,三個人圍坐在不大不小的餐桌上,曾叔手舞足蹈的講著老家那邊的稀奇事,哪家孩子又在過年的時候調(diào)皮掉田里去了,哪家人又貪小便宜吃大虧買到過期食品大過年的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鄭麗文聽著笑的合不攏嘴,蘇沐安安靜靜吃著,偶爾跟著回應(yīng)幾句,嘴角的笑也一直沒褪開過。</br>  到年后,等到街邊環(huán)衛(wèi)工人開始架著梯子將樹梢上的燈籠往下取的時候,年味已經(jīng)慢慢散開了。</br>  過年時放假,一上班后單位里要處理的事情變得堆積如山,這幾天鄭麗文都回來的晚,饒是蘇沐看書睡得晚,也總在上床之前瞥見書房的燈亮著,鄭麗文還在翻看著什么報表。</br>  這天一大早鄭麗文接了個電話,沒一會敲門聲響起,似乎是曾叔也來了,蘇沐趕緊起床洗漱之后,見到鄭麗文匆匆忙忙收拾東西,跟蘇沐囑咐道:“沐沐,媽媽這幾天要出外地出趟差,你曾叔也去,好像是一個比較重要的項目,要是做得好可能有加薪……這幾天媽媽沒在家,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別到處亂跑啊。”</br>  蘇沐看著鄭麗文喜上眉梢的模樣,乖巧點頭:“知道了媽媽,曾叔,你們?nèi)グ桑飞献⒁獍踩?。?lt;/br>  走了幾步,蘇沐又叫住人:“媽媽?!?lt;/br>  鄭麗文回頭,茫然望她。</br>  蘇沐從鞋柜旁邊抽出兩把傘遞給她:“外面看起來要下暴雨,你們帶著吧?!?lt;/br>  鄭麗文瞅一眼窗外,灰蒙蒙一片,連帶著整片天都顯得昏暗起來。</br>  東西被接過,曾叔笑的欣慰:“還是我們沐沐貼心?!?lt;/br>  兩人一前一后踏出門外。</br>  門被輕聲關(guān)上。</br>  蘇沐隨手將茶幾上遙控器拿起,電視上還在播放最新烹飪節(jié)目,她摁一下,屏幕就黑下去。</br>  走到廚房,輕車熟路的找到煎鍋和雞蛋,火燃起來,她捏住蛋殼在邊緣輕輕一磕,明黃色亮晶晶的蛋黃往外流,沒一會就攤在鍋底上冒泡,發(fā)出刺啦刺啦的響聲。</br>  一盤煎蛋熱好,又熱了杯牛奶,早餐就搞定了。</br>  記事起,其實這種事不少發(fā)生。</br>  鄭麗文將她一個人拉扯大不容易,來來回回?fù)Q了不少工作,最苦的時候鄭麗文一天要打好幾份工,時常是一早出門半夜才匆匆回來。</br>  起初鄭麗文將她托給隔壁家人照顧,剛開始鄰居倒是沒說什么,后頭次數(shù)多了,待的時間也長,鄰居家女人就開始嘀嘀咕咕。</br>  鄰居家男生跟蘇沐年紀(jì)相仿,上小學(xué),放學(xué)路上總愛伙同一群男生去拽她頭發(fā)。</br>  蘇沐那時候忍氣吞聲,不多說也不惱怒。</br>  男生看她性子軟弱,好欺負(fù)的很。有次班里布置摘抄好詞佳句的作業(yè),幾十篇的量,蘇沐整整寫了一個禮拜。</br>  到上交那天,男生沒做,逼著她將作業(yè)給他交了充數(shù),她不肯,男生覺得在班上丟了面子,紅著脖子一把將她作業(yè)本撕得稀巴爛。</br>  蘇沐沒哭沒鬧乖巧的不像話,班里老師看在眼里,偏袒她。</br>  男生沒交成作業(yè)被罰站一節(jié)課,回家嚎啕大哭,反而惡人先告狀說她心眼壞、將他作業(yè)本撕了才沒交成作業(yè)。</br>  從那以后鄰居家見她就罵罵咧咧,更別說收留她。</br>  鄭麗文待在家的時間很短,蘇沐也根本無法為自己申辯,只能在一次又一次鄭麗文提出要將她交給鄰居家照顧的時候,蘇沐小小的腦袋倔強的搖,怎么也不肯再去。</br>  后來鄭麗文知道了這事,恁是赤著脖子和對面鄰居大吵了一架,因為工作原因,沒多久她就帶著蘇沐搬了家。</br>  再后來蘇沐大些了,一個人待家里的時間越來越多,照顧自己這種事自然就變得游刃有余。</br>  吃完早餐。</br>  蘇沐去書房背了會單詞,又刷了一遍理綜卷子,把答案拿出來對,基本八九不離十。</br>  抬頭看時間,這時候已經(jīng)上午十點多了。</br>  估摸著這時候陸修應(yīng)該醒了,她掏出手機,這才看到屏幕上好幾通未接來電。</br>  幾條信息也橫亙在上頭,基本都是來自陸修一個人。</br>  做題時她習(xí)慣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避免別人打擾。</br>  現(xiàn)在調(diào)開音量,她一通電話撥過去,只響了一聲,那邊就迅速接了起來。</br>  “喂?!?lt;/br>  只一聲,沉到海底的一聲。</br>  像是一顆石子驀地打破海面平靜。</br>  他聲音很輕,卻又是說不出的沉重。</br>  “陸修?”她一下就聽辨出他的反常,忍不住喚他一句。</br>  “嗯?!?lt;/br>  男生的鼻音重了些,他深吸口氣,周圍似乎有呼嘯而過的寒風(fēng)。</br>  “怎么了?”她自覺不安,手指在卷子邊上不自覺的捻來捻去。</br>  “……你在做什么?”</br>  陸修的聲音輕飄飄的,她極少聽見他這般說話。</br>  大多數(shù)時候,這個人都愛勾起痞痞的表情,朝她明晃晃的低笑。</br>  蘇沐誠實答:“在做題,剛剛做完。”</br>  “成績怎么樣?”他似乎是在漫不經(jīng)心的問,話音間不留空隙,就這么行文自然的說出口。</br>  “還好,280分左右吧……”</br>  “嗯……吃早飯了么?”他又開始問起另一個話題。</br>  像是源源不斷的話題被他一一提起,卻無一提到重點。</br>  蘇沐深吸口氣,答完他最后一個問題。</br>  心頭的弦已經(jīng)繃得死緊。</br>  不對勁,他太不對勁了。</br>  她左手已經(jīng)開始微顫,問出的話聲線都在抖:“陸修,你……你到底怎么了?”</br>  江邊的風(fēng)大的離譜,他站在邊上,衣角被吹得變了形。</br>  就在前幾分鐘,他接到那通電話的時候,他還滿心歡喜的往外走,思索著今天去小姑娘樓下站站,就見見人就好。</br>  幾分鐘后,電話里人聲短短一句,他臉色一白,突然間就沉默開。</br>  一陣寒風(fēng)刺骨,像是簌簌往臉上刮著刀片,陸修在陰測測的天空下站了很久,久到很長的時間里他一聲嘆息,突然就沙啞著問她:“現(xiàn)在有空出來么?”</br>  他反復(fù)告誡自己,她沒空的話就別勉強,她不應(yīng)該趟這趟渾水,不該過早去看這些人間百態(tài)。</br>  可她的呼吸那么輕,幾乎毫不猶豫:“有?!?lt;/br>  他指尖顫了顫,眸子半瞇著輕聲問:“蘇沐,你……愿意陪我去個地方么?”</br>  清冷的時間里,靜的心跳“咚咚”聲都那么清晰。</br>  女生反應(yīng)極快,不假思索道:“愿意。”</br>  他眼角的冰霜化開。</br>  不用多說,不用猜疑。</br>  他亦不用說去哪里,他問了,她都愿意陪他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