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樓下
夜那么長。</br> 長夜卻才剛剛開始。</br> 這樣的夜,這場本該轟轟烈烈的除夕夜,卻顯得這個從來堅強的男生格外孤獨。</br> 他不說,思思緒緒卻都已經(jīng)爬滿她全身。</br> 她耳根微燙,就聽到那頭他的聲響:“蘇沐,干杯。”</br> 濃烈的情緒像是一剎那打開閘門,這場覆水難收的感情就快要沖破限界。</br> 下一秒,臥室門被人驀地從外推開。</br> 鄭麗文一只手上還包裹著面粉,扯著嗓子:“沐沐、筠筠,別玩了啊,過來廚房幫忙端菜了啊,馬上吃飯了!”</br> 蘇沐手指驀地一收,呼吸都屏在一起。</br> “沐沐,你跟誰打電話呢?”鄭麗文探究的目光照過來。</br> 時光深處似乎安靜了幾秒。</br> 蘇沐直視上去,說:“班上同學。”</br> 鄭筠適時插嘴進來:“姑姑,姐和她同學剛才討論題呢,說了好一會呢,都沒時間陪我玩!”</br> 鄭麗文聽著信了,甩了甩另一只手上的水漬吩咐道:“別說太久了啊,人家家人肯定也等著吃飯呢,打完電話就快出來了啊……”</br> 門被輕輕掩上。</br> 鄭筠偏頭沖她使著眼色,蘇沐手指輕輕攏在嘴邊,壓低聲音問:“……你還在嗎?”</br> 陸修將泡面桶上掛著的叉子取下來,一瞬間水汽氤氳,雙眼半瞇。</br> 客廳的燈全部被他摁亮,整個屋子顯得冷清又通透。</br> 他清沉的嗓音驀地笑了聲,道:“去忙吧,我等你?!?lt;/br> 這頭呼吸重了片刻,能聽見小姑娘猶猶豫豫的聲音:“真的嗎?可是……你怎么辦?”</br> “怎么?你覺得老子是離不開水的魚么?”</br> 蘇沐縮了縮脖子,都能想到這人此刻伸著脖子逞強的樣子。</br> 一定又帥又拽。</br> 這頭外婆的聲音也在門口響起,聲音不大,大致是“倆孩子快出來咯,剛煎好的魚趁熱吃掉才脆”之類的話。</br> 鄭筠也從床上下來,神神秘秘叨:“姐,真沒這位‘耳朵懷孕’大人的照片么?偷拍的也行啊……”</br> 蘇沐在空中朝她搖頭。</br> 鄭筠泄氣,吐了吐舌頭,穿起拖鞋就往外走:“沒勁兒,那你快出來啊,他們催來催去的煩死了……”</br> 蘇沐“呼”松口氣,就聽到陸修沉沉的聲音:“耳朵懷孕?”</br> 蘇沐:……</br> 該聽的聽不到,不該聽的耳朵比誰都靈!</br> 她羞的慌,手忙腳亂的站起身子來,沖他說話的聲音變大:“不是你!”</br> “哦?”</br> 痞痞的語氣,音調(diào)上揚。</br> 又是這廝一貫的作風。</br> 果然不出兩秒,他好死不死的聲線透過電流傳到這邊,空氣中他微醺的聲線變得誘人低啞,笑起來的聲音如大提琴竄出的音符一下一下敲得人發(fā)鼾。</br> “也對?!?lt;/br> “是我的話,就不僅僅是讓你耳朵懷孕那么簡單了。”</br> 是我的話,你從內(nèi)到外,都將是我的。</br> 一絲一縷,都與我心心相惜。</br> 年夜飯吃得歡。</br> 鄭筠這丫頭像是幾百年沒吃過飽飯一樣狼吞虎咽,周圍人看得笑。</br> 外公看著卻皺了眉頭,直抱怨舅舅不該把小娃娃初中就送到住宿學校去受苦。</br> 外公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表面上看起來總是不茍言笑的,背地里卻比誰都心疼孩子,抱怨完舅舅,又開始嘆氣說鄭小慧今年過年沒能回來,公司太不人性化了云云。</br> 家里人勸叨幾句,話題又轉(zhuǎn)到蘇沐身上。</br> 臨近高考的人,家人自然免不了詢問一番,舅舅臉色喝得微醺問:“沐沐,你馬上就高考了,想沒想過考哪個學校?。俊?lt;/br> 蘇沐被問的一愣。</br> 早前老劉在班里也總愛提幾所名校。</br> c大無疑是其中最負盛名的,師資教育雄厚,其中經(jīng)濟學商學更是一流,是班上大部分人夢寐以求的地方,但c大在寧城,離含城幾乎是跨了大半個國土,又處在在西南地區(qū),夏季分外炎熱,這讓很多家里養(yǎng)的嬌貴不愿出遠門的學子望而生畏。</br> 其實含城周圍,a大也聲名遠赫,但與c大比起來,排名還是差一截,很多人也不愿意退而求其次。</br> 蘇沐不是沒想過怎么擇校,當年她意氣風發(fā)考入三中,c大一直是她向往的地方,可周邊人事瞬息萬變,當遇到陸修之后,內(nèi)心卻動搖了。</br> 在班上老劉一時興起發(fā)起的擇校調(diào)查紙上,蘇沐前前后后用黑筆涂抹了數(shù)十遍,從最開始流暢的寫下“c大”,到之后無數(shù)次的猶豫不決。</br> 她總能想到他的臉,提起筆來,都能感受到他無盡的孤獨。</br> 她如果去了c大,他還在含城。</br> 他雖然張口不說,但這人踽踽獨行這么久,她再不忍丟下他。</br> 壓抑像無數(shù)雙大手撕扯著靈魂,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羈絆。</br> 所以當在飯桌上再次提起同樣的話題,她覺得整個人都像是靈魂被抽干了一般。</br> 沉默的抿唇,到后來的低沉:“我……我還沒想好?!?lt;/br> 她敷衍而過。</br> 鄭麗文一邊把菜夾她碗里一邊瞅她:“你這孩子,馬上就高三下半期了,你抽時間還是看看擇校志愿書,別整天就顧著埋頭刷題,這可關系著你的未來……”</br> 舅媽緩和道:“嗨,孩子愛學習還不好嗎,就憑沐沐的成績,想去哪去哪,等考完了再說也不遲嘛……”</br> 她埋著頭,后頭的話都聽得模糊。</br> 電視還在客廳放著,新聞聯(lián)播里還在播著早些時候春運回家時在車站火車站機場的采訪視頻。</br> “又到一年過年際,正是家人重逢時,無論你如今身在何處,又是否異國他鄉(xiāng),這一天,我們共度過、共歡欣,這一天,我們不再孤獨……”</br> 主持人穿著一身臃腫的羽絨服,呼著白氣的聲音微微顫抖,話語還在回蕩。</br> 此刻的她,吹著房里的暖氣,家人聚在一起,吃著鍋里熱騰騰的湯鍋,電視里歡聲雀躍,外頭歌聲喜氣洋洋。</br> 蘇沐手指一顫,突然就想到他。</br> 剛才電話里靜悄悄的呼吸,輕飄飄的語氣,如果不出聲,她甚至感覺不到他的存在。</br> 此刻的他,會抬頭望天,看燦若銀河的煙火嗎?</br> 手機卻在這時候輕輕震動一下。</br> 她低頭飛速看了一眼消息。</br> 上頭簡明扼要——</br> 陸修:“你抬頭望天?!?lt;/br> 思緒怔住。</br> 電光石火間,煙火“呲——”一聲從窗外飛上天際,五彩斑斕的色彩轟然炸開,半邊天際都被映上璀璨星光。</br> 鄭筠在旁邊驚呼一聲:“哇,誰放的啊,好漂亮??!”</br> 蘇沐來不及欣賞所有風景,思緒像是被卡住,手指僵硬的在手機屏幕上發(fā)送:“你在哪?”</br> 下一秒,短信一震,似乎還帶著熱度。</br> 陸修:“我在你家樓下?!?lt;/br> 耳邊驀地隔絕所有雜音,她似乎聽見海風呼嘯、海浪洶涌。</br> 有什么情緒匍匐向前,溢滿整個胸腔。</br> 那么短的時間里,她“蹭”一下站起來,套上外套就這么不管不顧的推開了門。</br> 等不了,一刻都不能緩。</br> 所有人都那樣驚詫的望著自己。</br> 鄭麗文睜大眼睛問她:“你去哪?”</br> 倉皇中,她頭也不回:“買煙花?!?lt;/br> 身影就這么沒入黑暗中。</br> 那一天,也許是她十幾年來最魯莽的一天。</br> 沖動像是無盡海底,但她義無反顧的跳了進去。</br> 只因有些人,這輩子,她再也不想錯過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