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到家后,吳越隨意漱洗了一下倒頭便睡,話也沒多說一句。
趙忱之獨自在浴缸里泡了半個多小時,突然發(fā)現(xiàn)臉上的肌肉居然有些酸脹,大概是笑的。
“莫名其妙。”他評價自己,“這有什么好笑的。”
他趴在浴缸邊緣,想起了吳越那凄惶的小眼神,噗嗤又笑了。笑完了再冷靜一想,不由得說:“不妙,還是得讓他盡快搬出去。”
吳越無法面對孫江東,因此第二天沒有去換藥,而是蔫蔫在家躺了一天,顯得有些后悔。
第三天仍舊沒去,他想江東大概是死了吧。依照黑社會的作案慣性,要么他的尸體已經(jīng)裝在汽油桶里沉入海灣,要么就被直接砌進了水泥墻。鑒于本市沒有海灣,所以他是不是應(yīng)該提醒一下警方去建筑工地找?
第四天實在不能不去了,他腦袋上的傷口由于沒有及時換藥,又沒有抗生素的幫助,似乎有惡化的跡象。本來醫(yī)生說五天就能愈合拆線的,現(xiàn)在反而比前幾天更疼了。
當天傍晚吳越突破重圍(注:主要是兔子),登上了往愛心醫(yī)院去的公交車,一路上心情沉重,對江東滿懷愧疚,經(jīng)過派出所門口時還天人交戰(zhàn)了一番。結(jié)果到那兒一看,人家正在廟堂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兀庖廊缓軌模_口就是要錢。
吳越別過頭去暗罵一聲“嘖,還真留著下崽了”,又梗起脖子說錢錢錢,你眼里到底說兄弟重要還是錢重要?
孫江東毫不猶豫說當然是錢,身體卻很誠實地湊過來看,然后皺眉說:“吳越,你前天就應(yīng)該來了,傷口有輕微的感染。前幾天我叫你掛水,你為什么逃了?你不能這么任性。”
他正要去拿藥,走廊上突起喧嘩,一群血跡斑斑又殺氣騰騰的人抬著擔架瘋了似的沖過來,護工想靠上前,竟然被撞了個大跟頭。為首的那人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章法,只知道四下里大吼:“孫、孫醫(yī)生——!孫醫(yī)生————!”
江東連忙回答:“來了!來了!”
那人說:“太好了,幸好你在,五哥有救了!”
江東吩咐:“別耽擱,在手術(shù)室等我,馬上來!”
說著他便摘了口罩要去換衣服:“又來了,這世上就有這么不安生的人!我告訴你吳越,這伙人就沒一個醫(yī)院敢收,前腳進手術(shù)室,后腳警察就該來了,好在咱孫醫(yī)生的診所小,位置偏,三不管。”
吳越拉住他:“你還真打算做手術(shù)?江東你別亂來啊,有風險的!”
江東拍開他的手:“得了吧,你小子又什么時候守過規(guī)矩?沒事,這些人都是屬熊的,好治的很,腸子內(nèi)臟隨便一胡擼,一縫合,過兩天他自己就緩過來了。倒是你,你可別走啊,我呆會兒叫護士給你掛兩瓶頭孢。”
吳越點頭說好你去吧,獨自在診室等著。眼看著天漸漸黑了,也不見有別的病人上門,他便爬到診療床上躺著,迷迷瞪瞪的正想睡,突然感覺到有灼熱的視線。他活生生被燙得一激靈,睜眼一看,嚇得直往床角里鉆:“郝江南!”
哈利郝那一言難盡的妹妹——郝江南咧開嘴沖他笑。
吳越趕忙捂住自己的胸口:“你怎么在這里?”
“來幫你掛水,”郝江南說,“吳越。”
吳越強作鎮(zhèn)定:“哎?”
郝江南說:“我哥能干嗎?”
吳越說:“你哥身體康健,能干。”
郝江南說:“采菊東籬下。”
吳越說:“哦,陶淵明。”
郝江南說:“河蟹。”
“我個人意見以陽澄湖為最,”吳越縮成一團,最后問,“妹子,你能不能告訴我咱倆談話的中心思想到底是什么?”
“放屁!告訴你還有什么意思,老子是留著自己爽的!”郝江南怒斥,“胳膊伸過來,給你扎針!”
吳越吃痛,說你輕點兒,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
郝江南走了,吳越苦笑這察看自己腫成饅頭狀的手背,罵了一聲瓜婆娘。
過了許久,孫江東做完手術(shù)來看他,特別高興地說:“咦?這是誰的手藝?居然給你扎偏了三針,可真解恨吶。”
吳越?jīng)]好氣地問:“喂,怎么把江南弄到醫(yī)院來了?”
“為什么?”孫江東嘆口氣說,“看在江北老哥的面子上嘛。你說這么大一個姑娘,衛(wèi)校畢業(yè),成天在家游手好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地下工作,江北能不擔心嘛?”
他手腳利索地泡好方便面,攤開報紙,一邊看報一邊稀里呼嚕吃起來,吳越說哥你給我留點,孫江東說行啊,呆會兒你喝湯。
吃完了面,孫江東說:“得了少爺,你也該走了,否則你家金主也該著急了。”
吳越說,什么金主,借人家房子住兩天而已,要不你讓我住在醫(yī)院?
孫江東揮手:“滾。”
孫江東的話說對了一半,金主趙忱之不急(工作繁忙還沒回來),金主兔子急了。
兔子吐著舌頭口水四溢地俯沖三十米,吳越不由得跳上墻頭慘叫。一人一狗嘯叫半天,最后吳越敗下陣來,問兔子:“餓了?”
兔子說:“嗷嗷嗚嗚汪汪汪!”
吳越說:“想必是餓了。”
他張羅著給兔子弄飯。趙忱之家里沒存人糧,狗糧倒是屯了一年份,吳越在廚房柜子里找到幾只罐頭,打開后膽戰(zhàn)心驚且好不容易喂飽了狗,末了自己只能抓著餅干看電視,連口熱湯都喝不上。
他想想不甘心,迅速打開另一只狗罐頭,試探性地嘗了一口,居然覺得味道不錯,但又害怕吃多了會鬧肚子,只得又便宜了狗。
“家養(yǎng)大牲畜。”他評價兔子,“相當于騾子啊,馬啊,比我值錢多了。”
看電視是很容易犯困的,他躺在沙發(fā)上不多會兒就睡著了。直到深夜十一點,趙忱之忙得頭重腳輕回來,進門就看見他摟著狗睡覺。
“起來!”趙忱之用車鑰匙敲茶幾,“起來!”
吳越迷迷瞪瞪坐起來揉眼睛,趙忱之面色不善地掃視他倆,最后決定先罵狗:“養(yǎng)你是用來看家的,你也不看看現(xiàn)在才幾點,這么缺覺啊?你給我好自為之,否則宰了吃肉。”
接著又罵吳越:“養(yǎng)你是用來……”
吳越問:“用來干嘛?”
“……是用來敲背的,”趙忱之往沙發(fā)上一趴,“過來敲背。”
吳越忍辱負重地過去,趙忱之卻突然改了主意,說算了。
“不敲了?”
趙忱之說:“開個玩笑而已。”
吳越說:“忱爺,您這個人心防很重啊,讓我敲個背也沒什么呀,畢竟你收留了我。”
趙忱之疲倦地笑了笑,說:“算了。”
他暫時不想動,躺在沙發(fā)上養(yǎng)精神,吳越追著問:“您老在哪兒工作?加班到這么晚,老板應(yīng)該特不是東西吧?”
趙忱之說:“的確不是東西,正在醞釀著大動作。”
“什么動作呢?”
趙忱之閉著眼睛:“說了你也不理解。”
“我還不稀罕知道,”吳越說,“過兩天我也上班去了。”
趙忱之問:“你不是傷沒好嘛。”
吳越說:“不歇了,越歇傷越重。哎,忱爺。”
“什么?”
“你能不能讓我再多住兩天?”吳越諂笑著商量,“你看我多好養(yǎng)活,睡覺只要一張席,一日三餐有人管,等這個月發(fā)了工資,我立馬搬出去行不行?”
趙忱之心想你這個月沒工資,都被我扣光了。他考慮了一會兒,覺得深夜開口驅(qū)逐人家未免太殘忍,于是說:“好吧,但頂多再住兩個月,而且從明天起,你得負責照料院子里的花草。”
“包在我身上!”吳越說,“您盡管壓榨我,我甘之若飴!”
趙忱之不置可否,過一會兒和衣睡著了。半個小時后他醒來,發(fā)覺吳越居然就睡在沙發(fā)邊的地毯上,他嘆氣說:“你就懶到這個地步?我還指望你做一點家務(wù)活呢。”
兔子還沒睡,噴著氣蹭過來,趙忱之沖他比劃:“乖狗別叫,去幫我拿條毯子來。”
兔子去了即回,銜了一只球。
趙忱之嘆氣:“我都養(yǎng)了些什么玩意兒啊!”
他只好自己去拿毯子,抖開替吳越蓋上,然后回床上睡了。
病休到第九天,吳越去上班了——也許他不應(yīng)該去上班,因為變天了。
先是馬克沖過來嚎啕大哭說:“二爺啊——咱們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說沒就沒啦!”
接著是大爺覺不懷好意又閃爍其詞地打招呼:“哎呀你身體還ok嗎?我這個week真的很busy啊!總經(jīng)理他要我立刻交report,哎喲真是tired死了!”
“您言語中夾雜的單詞都這么簡單而且有錯,看來真出事了。”吳越說。
最后人力資源部通知他走一趟,吳越這才知道酒店人員調(diào)整,或者說大清洗,竟然是從他吳越開始的!
他叱咤風云的時代結(jié)束了,被一擼到底,連副經(jīng)理也沒得當,就是一位光榮的客房服務(wù)員。
馬克抱著他的腰干嚎:“二爺,你得相信我吶,我對你可是忠心耿耿呀!”
吳越木呆呆地說:“我要去討個說法。”
“總經(jīng)理不在!”人力資源部大佬鐵青花硬邦邦地說。
“我不信,我要討個說法。”吳越說著便出門,鐵青花急了,“本恩,攔住他!”
小徐便追出去跳到吳越面前,掰著他的肩膀說:“吳越,兄弟一場,別讓我難做。”
吳越說我知道,抬手就在他肚子上捶了一拳:“回頭就說我打你了,她怪不了你。”
總經(jīng)理辦公室就在走道盡頭,吳越?jīng)_過去,發(fā)現(xiàn)趙忱之在桌子后頭神情復雜地看著他。
趙忱之說:“關(guān)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