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立夏,我愛你
林立夏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李玄安靜的睡顏。</br> 李玄正趴在床邊休息,臉色依舊蒼白,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淡淡的影弧。他已經(jīng)換下了那件染血的衣服,取而代的是一件粗布衣裳,即使是這粗布衣裳,也掩蓋不了他本身優(yōu)雅的氣質(zhì)。</br>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他淺淺的呼吸聲。她也不叫他,就這么安靜地觀察著他的睡顏。李玄的五官非常精致,修長的劍眉,總是帶著笑意的狹長鳳眸,挺拔的鼻梁,微薄的雙唇。</br> 世人都說薄唇的人必然薄情,李玄這樣的人,也是嗎?</br> 許是察覺了她的視線,李玄的睫毛顫了顫,接著慢慢睜開了眼睛。鳳眸里一片迷蒙,他溫雅地笑了笑,嗓音有些沙啞地開了口:“醒了?”</br> 林立夏點了點頭看向了他的肩膀:“你沒事了吧?”</br> 李玄瞥了肩膀一眼:“小傷而已。”</br> “小傷?”林立夏有些氣憤,“你難道不知道星星之火也可以燎原嗎?”</br> “你剛醒,先別動怒。”李玄起身走到桌子邊替林立夏倒了一杯水,轉(zhuǎn)身似笑非笑地說道。“為夫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br> 為夫?林立夏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吼的那一嗓子,估計是那婦人跟他說過了。她有些不自然地想要解釋:“額,我那個是……”</br> “我知道。”李玄一臉“我明了”的表情,“先喝口水吧,你已經(jīng)昏迷兩天了。”</br> 林立夏接過杯子的手頓了一頓,什么?她昏迷了兩天?“我怎么了?”</br> “你被蛇給咬了。”李玄皺起了眉頭,“要不是阿慶嫂替你換衣服的時候看到了你腿上的傷口,怕是你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林立夏再笨也聽出了他話里的怒氣,她干干地笑了笑:“我那時候不是慌了嗎,哪能注意到這些。”她記起當時腿上好像就是刺痛了一下,跟邊上的那個大活人一比,這點小事當然就沒放在心上了。</br> “說得倒是輕巧,我聽阿慶嫂說那海蛇可是毒得很,幸好咱們這次遇上的是她,不然都沒命。”李玄涼涼地說道。</br> 林立夏見狀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阿慶嫂?就是那個救了我們的女子嗎”</br> 李玄點了點頭:“我們被海水給沖到了一個島上,這里離京城遠得很,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能找過來。”</br> 林立夏笑瞇瞇地說道:“這不正是你想的嗎?”</br> 李玄聞言愣了愣,鳳眸內(nèi)隱約有些東西閃過。</br> 林立夏沒有等他的回答,杏眸看了他一眼懶懶地說道:“李玄,你真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你計劃好的?”</br> 李玄沉默不語,俊美的臉上有些落寂,垂下的眸中不見神色。</br> “你明明知道那天有刺客,卻故意帶我一起去,無非是想耍個苦肉計,可哪知竟然發(fā)展到了這樣的境地。”林立夏笑著搖了搖頭,“何必呢?”</br> “何必?”李玄抬起眼定定地看著林立夏,沒有往日的溫和,倒是多了幾分尖銳的霸道,“你知道的,我為什么這樣做。”</br> 林立夏別開了眼:“我……”</br> 李玄修長的手指撫上了她的臉,輕柔卻堅定地對上了她的眼:“立夏,你知道的,我喜歡你。”</br> 林立夏的心臟無可抑制地漏跳了一拍,她微微抿了抿嘴卻不說話。</br> “我喜歡你,可你呢?”李玄輕聲問道,“我知道你不討厭我,你也喜歡我,可你的喜歡與我的喜歡卻不一樣。</br>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開心得很,離開了你腦子里便時時刻刻浮現(xiàn)你的臉。我無數(shù)次地想要碰觸你,可是卻不敢,我怕自己嚇到你。</br> “我知道你的過去荒誕不已,可我見到的卻不是那個荒誕的你。我知道自己得更加小心翼翼地去接近你,讓你知道,我和他們是不同的。</br>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著什么,你在顧忌著什么,你對我保持分明的朋友界限,如果沒有游湖那一次,我根本不曉得你也是喜歡我的。”</br> “立夏,我想要同等的喜歡。”李玄鳳眸里滿是溫柔,“我想要這種心有靈犀一直保持下去,在我想你的時候你也在想著我,在我念著你的時候你也念著我。</br> “我是故意帶你去秋狩的,明知道有刺客卻依舊帶上了你,明知道可能會受傷卻暗自歡喜你可能會更加地接近我。”</br> 林立夏安靜不語,她眼中沒有什么情緒,叫李玄莫名地有些慌亂了起來,他將自己的臉埋進了她的頸間,低低地叫道:“立夏……”</br> “李玄。”林立夏開了口,語調(diào)平緩,“你明白的,我們不是同一類人。我不能否認自己是喜歡你的,可總在搖擺不定,是繼續(xù)沉淪,還是抽身而走。我一直對自己說,順其自然,不要想太多。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得不去想,因為你是皇子。”</br> “我們都知道皇子意味著什么,尤其在只有兩個皇子的朝堂里。你接二連三地受到刺殺,只因為你是皇子。”林立夏有些迷離地看向了遠方。</br> “李玄,你想要那個位子嗎?”</br> 李玄身子僵了僵,根本沒想到她會這么問。他過了許久才說道:“想。”</br> 林立夏笑出了聲,卻顯得有些冷清:“是啊,你想,所以你會有很多的迫不得已。”</br> 他會為了皇位去算計很多人,他會為了皇位去娶很多人,而她要的是那么簡單,一份平淡的感情,一個普通的愛人,不論什么,都只要“一”。</br> 她剛才在想,如果李玄不是個皇子該有多好,可“如果”這個詞,是人們編造出來安慰自己的。</br> “立夏,我現(xiàn)在的母妃,其實不是我的親生母妃。”李玄收緊了束在她腰間的手,“我的母妃本是江湖上的一名俠女,只因在某天遇上了父皇,于是陷入了他的柔情。那時候母妃不知道父皇是皇帝,她心心念著和父皇白頭到老,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最后卻心碎不已,只因父皇是皇帝,父皇的后宮里擁有無數(shù)嬌美的女子,沒人能奪得獨寵。</br> “母妃最后還是沒有離開父皇,因為她懷了我。母妃本以為父皇會記得以前的誓言,哪知回了宮以后父皇便有了別的嬌妃,早把懷了孩子的母妃忘到了一邊。母妃生下我以后父皇還是沒有重新寵幸她,母妃恨父皇,可最恨的卻還是我。”</br> 李玄的聲音低低的,語調(diào)雖然平穩(wěn)卻仍可聽出他話里的痛苦:“對于母妃而言,我是害了她一輩子的怪物。小時候九弟同皇后娘娘玩耍的時候,我只在一旁傻傻站著,等回到寢宮里找母妃想照葫蘆畫瓢的時候,得到的卻只有母妃的冷嘲熱諷和巴掌。</br> “母妃甚至有幾次發(fā)起了狂,將只穿著單衣的我扔在下雪的院子里,只為了隔日可以叫父皇過來探望一下。”</br> 林立夏似乎可以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子在雪地里顫抖的情景,她心臟不可抑制地疼痛了起來,原來,完美的外表下掩蓋的都是殘缺的過去。</br> “立夏。”李玄抬起了頭,茶色的眸中有些癲狂,“我的母妃,死在了我的手里。”</br> 林立夏猛地震了震身子。</br> 李玄像是在笑,卻帶著無盡的悲傷:“我的母妃,是我親手殺死的,我是個怪物,我殺了自己的母妃。”</br> 林立夏的喉嚨緊了緊,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驚訝,原來那不是殘缺的過去,那是他的噩夢,是他一輩子的腐爛傷口。</br> 李玄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說道:“那天,都是血,我的,母妃,都是血。”</br>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的宮殿,黑暗,靜寂,滿眼都是妖艷的紅。</br> 他是罪人,罪孽深重的人。</br> 林立夏終于知道他在蘇州的那夜為什么會那么反常,那時候的他和現(xiàn)在的表情一模一樣,瘋狂,迷茫,絕望。她抬起手撫上了他的臉輕輕地說道:“都過去了,這些都過去了。”</br> 李玄伸手蓋上了她的手,垂眸說道:“立夏,我這一輩子只會愛一個人,因為我不要再看到第二個母妃,看到第二個我。我只會讓我愛的那個人生下我的子嗣,只有那個人才可以。”</br> “立夏,我愛你。”他緩緩地開了口,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鳳眸里不再深不見底,濃郁的感情一觸即發(fā)。</br> 林立夏恍惚了精神,腦子里一下閃過很多很多的事情,她上一次聽到的那句“我愛你”是在多久以前?如今對著她說這句話的男子有著溫文爾雅的容顏,有著偶爾的俏皮與幼稚,有著陰暗腐爛的傷口。</br> 她想克制自己的眼淚,可是淚水依舊滾滾落下。她從來不知道,一句“我愛你”可以擁有這么大的威力,叫人滿心幸福卻又心痛不已。</br> 李玄溫柔地看著她淡淡地笑了,他蓋上了她的唇,止住了她的低聲嗚咽。</br> 這個世上,有什么比一句真實的“我愛你”更加動人。</br> “玄大哥,姐姐還沒有醒嗎?”門外有人大大咧咧地推了門進來,卻沒料到撞到了這么一副場景,當下臉色微變。</br> 林立夏連忙轉(zhuǎn)過了臉,李玄卻是面色自如地看向了來人說道:“阿青,謝謝你,我娘子醒了。”</br> 少年長得極其俊秀,他朝兩人笑了笑說道:“姐姐你可算是醒了,要知道玄大哥可是連自己的傷都不顧就來照顧你了。”</br> 林立夏淡笑著看了李玄一眼,接著對阿青說道:“麻煩你們了。”</br> “談不上什么麻煩的,要知道我們這里可是幾年來不了一個生人,這次可真是有緣分得很。”阿青俊秀的臉上有些靦腆,看著林立夏說道。</br> 林立夏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但是有什么怪異又說不出來。</br> 兩個人都醒了過來,阿青帶著他們?nèi)ヒ娏四蔷人麄兊陌c嫂。那阿慶嫂雖然長得有些粗壯,可竟然是個大夫,而且醫(yī)術(shù)還不差。</br> 林立夏在這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阿慶嫂聊了起來,那頭阿青正和李玄說說笑笑,李玄偶爾會回頭對她俏皮地笑笑。</br> “姑娘,他是你相公?”阿慶嫂問道。</br> 林立夏勾起了唇角:“嗯。”</br> 阿慶嫂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李玄,接著又看了看她:“真的是夫妻?”</br> 林立夏心中有些警覺,可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嗯。”</br> 阿慶嫂也不再多說什么,只是笑著繼續(xù)曬起了草藥。</br> 林立夏和李玄對他們聲稱是夫妻,但因為兩個人都受了傷,所以分房睡他們也沒說什么。林立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xiàn)阿青和阿慶嫂奇怪的表情。</br> 林立夏皺眉,阿青那時候看她的眼神像是,像是……她穿好衣服走了出去,極其小心地往李玄的房間走,不承想?yún)s在路過草藥房的時候聽到了別人說話的聲音。</br> “阿青,你這次就放手吧,人家真的是夫妻。”這是阿慶嫂的聲音,她好像正在勸著阿青什么。</br> 阿青冷哼了一聲:“為什么要放手,我喜歡的就偏要弄到手,她有什么地方配得上他的。還不如跟我好好過日子。”</br> 門外的林立夏狐疑地眨了眨眼,啥?難不成這阿青暗戀她?</br> “阿青,你也看出來了,他們這么恩愛,你就別做這種缺德的事情了。”阿慶嫂滿滿的都是無奈。</br> “缺德的事情?什么叫缺德的事情?”阿青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我變得喜歡男人就叫缺德?要知道就算是缺德也是你給害的,我親愛的妹妹。”</br> 門外的林立夏驚出了一身冷汗,天,天,天啊,她聽到了什么事!</br> 阿青這個美少年是阿慶嫂的哥哥!而且,他喜歡的人不是她,而是,而是,李玄。</br> 林立夏這時終于明白阿青那時候看她的眼神是什么了,那是一種名為“嫉妒”的東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