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9章 五鬼
“噓。”</br> 一縷溫熱的氣息送進耳廓。</br> 容斐猛地抓緊了顧驚寒的肩膀,脊背微微彎起,如蓄勢待發(fā)的豹子,警惕地瞇起了眼。</br> 顧驚寒垂眸看著容斐的后頸,手指安撫般捻了一下容斐的耳垂,然后描摹過他耳后微凸的骨骼,穿進他的發(fā)絲、腦后,動作細緩而溫柔,觸及之處帶起一股舒適至極的酥麻軟癢。</br> 他捏了下容斐的后頸,聲音聚成一線:“別回頭。”</br> 說著,顧驚寒滑到容斐腦后的手掌輕輕一翻,一個小紙人從他的袖口滑出,落到床上。</br> 此時,偌大的臥房整個浸在深沉陰涼的黑暗中,唯有厚重的窗簾閉合之處,一線金色的光芒擠入,如切割的光刃,劈落在凌亂的大床中央。</br> 隱約的,有一只黑氣模糊的手匍匐在床頭,似乎在摸索著什么。</br> 這一幕尋常人看不見,顧驚寒開了陰陽雙瞳,半攬著容斐,指尖點了下那小紙人的頭,指引它朝那只手的方向走去。</br> 那只手仿佛根本察覺不到小紙人的靠近,仍在摸索,冒著黑氣的干枯如白骨的手指已經(jīng)爬上了容斐的枕頭。</br> 鬼手忽然一頓,從枕頭上捏起一根頭發(fā),就要消散離開。</br> “定!”</br> 一聲厲喝,顧驚寒單手飛快打出一道法印,小紙人身上金光一閃,原本緩慢靠近鬼手的身影剎那射出,撲了過去。</br> 鬼手猛地一閃,慢了一步,被小紙人抓住一根手指,死命掙動起來,黑煙噴發(fā)。</br> 恍惚有遙遠的嚎哭聲傳來。</br> “什么東西?”容斐回頭看去。</br> 衣服下擺一撩,當作飾品掛在顧驚寒腰帶上的一柄寸長的小桃木劍頓時抽長長大,被顧驚寒一把塞進容斐手里,“等會兒不管看見什么,都不要離開我身邊。有東西撲過來,就用劍。”</br> “放心。”容斐握住桃木劍,單手一撐,翻過床,躍到了鬼手與小紙人糾纏的一側(cè)。</br> 顧驚寒拿出幾張符,繞著四面墻壁貼上,在窗口低垂的窗簾上多貼了兩張,拉緊了窗簾的縫隙。</br> “是五鬼搬運術(shù)。”</br> 顧驚寒走到容斐身邊,凝視著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逃脫的鬼手,“有人在作法,養(yǎng)出五鬼,來拿你身上的血液頭發(fā)。因法力不足,五鬼只凝聚出了五只鬼手,而未成形。”</br> 容少爺不帶怕的,用桃木劍尖戳了下那只鬼手,嗤笑:“又是頭發(fā)又是血的,難不成還要扎我小人兒咒死我?”</br> “相差無幾,”顧驚寒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手指撥了撥里面的東西,拿出一個紙包,“道行深些,可于你沉睡時,操控你的身體。常有些夢游殺人之說,十之八.九,皆是此種邪術(shù)之威。”</br> 打開紙包,是一堆細小的暗黑色粉末,顧驚寒將這粉末沿著床撒了一圈。</br> “這是什么?”容斐走過來。</br> 顧驚寒將空了的紙包裝回去,淡淡道:“黑狗血凝成的血粉,不如黑狗血威力大,所以還需要容少的一樣東西,才可逼剩下四鬼現(xiàn)形。”</br> 容斐感覺到一股陰冷氣息在室內(nèi)蠢蠢欲動,但卻似乎無跡可尋,聞言詫異道:“我的東西?什么,若是本少爺有,隨你用。”</br> 顧驚寒走到容斐身側(cè),眼微抬:“童子尿。”</br> 灼然之意瞬間從耳根燒過臉頰。</br> 容少爺臉色又紅又綠,狠狠瞪了顧驚寒一眼,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顧大少怎么不用你自己的?”</br> 顧驚寒眼神幽沉地看著容斐染上緋紅的一截脖頸,絲毫不知廉恥道:“我用過手,不如容少純正。”</br> “你就知道我沒用過?”容斐氣笑了。</br> 顧驚寒視線挪開,在臥房內(nèi)掃了一圈,從柜子上拿過一個花瓶,語氣不變:“你是男子,卻命格陰陽失調(diào),生來便于床事無感。從某些方面來說,是道家千金難求的純陽童子身,血與尿,皆是邪物克星。”</br> 他把花瓶倒空,放到容少爺面前,示意道:“用這個吧。”</br> “你!”</br> 容斐緊緊盯著顧驚寒的神色,沒從中看出半點戲謔與逗弄,看來他真是認真的。</br> 臥房內(nèi)陰冷的氣息越來越重,他一件單薄的絲綢睡衣已經(jīng)有些涼意了。容斐不是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咬了咬牙,目光凌厲地掃了顧驚寒一眼:“你……轉(zhuǎn)過身去。”</br> 顧驚寒搖頭:“危險。”</br> 容斐僵了片刻。</br> 顧驚寒慢吞吞走到他身前,又把花瓶拿起來,單手扶住容少爺?shù)难种竿澋倪吘壿p輕一搭,垂眸道:“要我來嗎?”</br> 微涼的指尖觸到腰間皮肉,容斐腰背繃直,一把搶過花瓶,背過身,脊背貼著顧驚寒的胸口,道:“我……自己來。”</br> 片刻后。</br> 顧驚寒抬手捏了下自己掩在黑發(fā)下的耳垂,燙極了。</br> 他眉心一蹙,手指極快地掠出一張化水符,細小的水流在耳邊繞過,很快降下了溫度。</br> “然后怎么做?”容斐的聲音從身前傳來,有些僵硬。</br> 顧驚寒看了眼他低垂的發(fā)頂:“繞床,在血粉上撒一圈。”</br> 容斐拿著花瓶走了一圈,把花瓶一扔,抓過一條毛巾使勁擦了擦手。</br> 顧驚寒見狀,凝冰的眼底笑意一掠而過,轉(zhuǎn)身駢指夾起一張黃符,甩到那只被困的鬼手身上,“散!”</br> 隨著這動靜,一陣冷入骨縫的狂風平地而起,吹得兩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br> 整個臥房內(nèi)的桌椅齊齊跳動起來,噼里啪啦,書籍擺飾紛紛震落,砸在地上。</br> 鬼手被黃符定住,一陣劇烈的抽搐后炸成一股黑煙,凝成一個模糊的形狀,尖嘯著沖向窗口。黃符金光一閃,黑影被震了回來,跌落在床上,小紙人趁機撲上去,再次跟黑影纏斗在一起。</br> 與此同時,黑狗血與童子尿撒過的地方現(xiàn)出幾串凌亂的血腳印,圍著床。</br> 其中一串延伸向衣柜。</br> 顧驚寒一張黃符甩過去,只見緊閉的衣柜門上突然伸出一只滴著血的被剝了皮的手,指甲瞬間刺長,向他削來。</br> “雷。”</br> 顧驚寒偏頭閃過,手腕翻轉(zhuǎn),一把抓住那只血手,掌心的符紙牢牢裹了上去,室內(nèi)平空炸開一道細小的雷電,正中血手。</br> 血手被劈成焦灰,從顧驚寒掌中散落下來。</br> “滾!”</br> 身后傳來怒喝。</br> 顧驚寒看去,就見兩道黑影迅疾如電,如難纏的黑風一般輪番攻擊著容斐。</br> 容少爺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桃木劍雖然舞得不怎么像樣,但勝在眼疾手快,次次攻襲都擋了回去,還不甘心地捅了一道黑影好幾下,刺得那黑影扭曲不已。</br> “找死!”容斐眼神冰冷,一劍劈散黑煙。</br> 顧驚寒掐出法印,直接將兩道黑影抓進了手里,凝成兩只干枯漆黑的小孩的手,裹上黃符往地上一扔。</br> 還剩一個。</br> 微閉了下眼,再次睜開,顧驚寒漆黑的雙眼便顯出一種奇異的魔力。</br> 如淵如海,含著一層淡金的凝沉,落滿灰燼塵埃的滄桑古井里,飛出了無數(shù)金色的蝶。眼瞼半開,如倏忽洞開的兩道地獄之門。</br> 陰陽雙瞳飛快掃視過臥房四面,最后定在一片空白的墻面上,一個血手印緩慢地顯了出來。</br> 顧驚寒默念一聲“收”,伸手將那血手印抓了出來,摔在地上。</br> 一道火符甩出,剩余的鬼手頓時化為一堆黑灰。</br> 耳邊傳來遙遠的崩潰的尖叫聲,一個吐血而倒的身影在顧驚寒眼前一閃而過,還不待看清楚,那人就從手里甩出了一樣東西,砸向顧驚寒。</br> 畫面驟然崩散。</br> 顧驚寒閉眼,一滴血淚被眼瞼含了回去。</br> 陰冷的氣息倏忽消散,容斐不禁打了個寒顫,皺眉掃視四周一眼,走到顧驚寒身邊,抹了下額上的汗,平了平微亂的呼吸,道:“結(jié)束了?”</br> 顧驚寒睜開眼,“嗯,作法的人被反噬了。拉開窗簾,散散陰氣吧。”</br> 容斐去拉窗簾,發(fā)現(xiàn)窗簾上的黃符已經(jīng)變得發(fā)黑,便撕了下來。</br> 陽光漏入,柔和煦暖的光線溢滿室內(nèi)。</br> 容少爺真是半點不想在這間充滿奇怪氣味的房間內(nèi)待了,直接拖著顧驚寒去了書房,沒有半點欣賞陽光滿室的心情。</br> 臥房內(nèi)這么大動靜,外面的下人卻好像完全沒聽見,沒有半個人影。</br> 叫了人上來收拾,容斐換了身衣服,與顧驚寒坐下喝茶壓驚。</br> “你是說有人要對我下手,昨夜派了五只鬼手來,在我床邊轉(zhuǎn)了一宿,因為那塊玉玦,一直沒能下手?”</br> 容斐神態(tài)慵懶地靠在椅子里,慢慢啜了口茶,眸光一轉(zhuǎn),看向身旁的顧驚寒。</br> 顧驚寒眼神清淡,頷首道:“嗯。他身上有一樣寶物,我的陰陽雙瞳也看不見他的相貌。看來狐香標記出現(xiàn)在你身上,并非偶然。”</br> 容斐皺眉:“會是什么人?”</br> “你得罪過什么人?”顧驚寒問道。</br> 容斐好笑道:“你該問我沒得罪過什么人。這次的五鬼好像比水鬼更難應付吧。”他聲音一頓,臉上的笑意忽然一收,“這件事你先別管了,我雖然不清楚是誰做的,但肯定是容家的事,與你無關(guān)。”</br> 顧驚寒眼神一沉,按住容斐虛搭在扶手上的手,覆著薄繭的指腹重重擦過容斐的手腕內(nèi)側(cè),青色的血管微凸,被刮出一片淡紅。</br> “今晚我搬來。”顧驚寒道。</br> “這是我的麻煩。”容斐手腕一轉(zhuǎn),將顧驚寒的手壓在掌心,頭一偏,湊近了他臉側(cè)。</br> 顧驚寒看著他:“你是我的人。”</br> “嘖,”容斐咧了咧嘴角,笑道,“可抖掉我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誰他娘是你的人?你是我的人才對。來,寶貝兒……過來點,我想親你。”</br> 嗓音啞了點,滲入耳中。</br> 顧驚寒被勾住了脖子,那副張揚艷麗的眉眼驀然逼近。</br> “會接吻嗎?”容斐低聲道。</br> 四目相對。</br> 曖昧潮熱的氣息于兩具貼得極近的身軀間流轉(zhuǎn)。</br> 顧驚寒閉了下眼,率先側(cè)開臉,伸手將容少爺抱進懷里。</br> 唇擦過容斐的發(fā)絲,顧驚寒的耳垂驀地一疼,有些尖銳的刺痛。</br> 容斐咬了他一下,猶豫了會兒,又含住,安撫般輕輕舔了下。</br> 濕軟的包裹與撫慰。</br> 顧驚寒掐著容斐腰的手緊了緊,又緩緩松開,后退了點。</br> 容斐也轉(zhuǎn)開頭,喉結(jié)不安又回味地滑動著,手拿起茶碗,匆匆灌下一口茶:“嗯……我讓羅管家收拾兩件東西,我等會兒,就跟你去搬東西。今天的事,我送封信給父親,找人查查。只要那個人還在海城,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來。”</br> 話中狠意畢現(xiàn)。</br> 顧驚寒道:“明日舞會,我有預感,他會出現(xiàn)。”</br> “那就讓他有來無回。”容斐垂眼笑道。</br> 臥房內(nèi)發(fā)生的事羅管家知曉后,大驚失色,忙遣人去叫容培靖和容夫人,又把整個容府的人都叫到了一起,前后圍成個鐵桶。</br> 容培靖和容夫人去了臨城,一時半會兒肯定趕不回來。容斐順便讓人帶封信過去,然后開車送顧驚寒回去拿行李。</br> 出了容家門,在車上,容斐才知道顧驚寒昨夜居然搬出了顧家。</br> “你父親當真是個好父親。”</br> 容斐不知客氣為何物,直接冷笑嘲諷道,“這莫非就是管生不管養(yǎng)?你在國外留學的錢都是自己賺的吧,他現(xiàn)在倒是知道自己是個當?shù)昧恕!?lt;/br> 顧驚寒倒不在意:“我本就未入顧家家譜,俗事,不必理會。”</br> 容斐聞言神色微變,看了顧驚寒一眼,微瞇了瞇眼,勾起唇角道:“你倒是心大。我總覺得,你這人就不夠真。你說,要是沒有那封婚書,你會多看我容斐一眼嗎?”</br> 他語氣漫不經(jīng)心,但心中一根弦卻倏忽繃了起來。</br> 這種矯情話,真是半點不符合容少爺這恣意隨性的性子。一說出口他就眉頭一皺,恨不能將舌頭吞回去。</br> 但問了,就是問了。容少爺不屑于收回去。</br> 容斐眼尾輕挑,若有似無地掃著顧驚寒的神色,“怎么沒聲兒了,走什么神呢?”</br> 靜默片刻,顧驚寒回神,面不改色道:“想起容少小解時刻,甚為可愛。”</br> 有的人,求死欲永遠比求生欲強烈。</br> 很顯然,顧大少就是這種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