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第44章 顛倒
依山傍水,秋霧蒙蒙。</br> 初睜惺忪睡眼的長青鎮(zhèn)漸起雞鳴犬吠之聲,阡陌與房屋的錯落之中,騰出裊裊炊煙,一派晨色清爽、意趣盎然的景象。</br> 一名粗布短打扮的青年出現(xiàn)在鎮(zhèn)外的道路上,隨著趕集的人群向前移動。</br> 這人面色黝黑,臉上帶灰,眉目不清,手抄著衣兜,不停動著,似乎在揉捏什么有趣的東西,嘴角總是忍俊不禁地閃過一兩絲笑意。</br> 等人少時,他偶爾會偏頭壓低聲音,開口對著身旁的一片虛無說話。</br> “你的肚子好軟啊,顧大少,腹肌是不是假的?”</br> “你身上的衣服還濕著呢,待會兒完事兒了,我給你擦擦身體,換身衣服?不過你這么小,穿不了什么衣服吧……”</br> 唇上一疼,平白紅了一點。</br> 容斐往左右飛快看了兩眼,閉了嘴不再逗弄顧驚寒了,手腕也被一股滲骨的冷意攥住,從衣兜里掏了出來,握進那股冰冷寒氣的忠心,一觸即分。</br> “符箓有時效,我改的這道該有一個時辰,但你手藝不精,所以只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若不能成事,記得補上一道。”</br> 顧驚寒飄在一側(cè),手指輕輕掠過容斐的手背,略有些離散飄渺的聲線低低道。</br> 容斐勾起嘴角:“什么都能忘,這我肯定不能忘。放心吧。”</br>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進了長青鎮(zhèn)。</br> 之前百姓們上山突然追趕他們,事出突然,也不容分辯,顧驚寒和容斐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眼下下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稍稍易容,去鎮(zhèn)子里查探下情況。</br> 但這情況其實根本不必故意查探。</br> 這日是長青鎮(zhèn)的小集。</br> 大集七天一次,小集三天一次,平時也有集市,只是并不如小集大集熱鬧。</br> 剛一進鎮(zhèn)子,顧驚寒和容斐就聽見一陣敲鑼打鼓的喧鬧聲,許多人呼朋喚友地循聲趕去,看方向,是鎮(zhèn)子中央一處荒廢的古舊戲臺,平日里用來召集老百姓開開會,嘮嘮嗑,傳達些縣里來的通知。</br> 而今天,臺前卻架起了一簇柴火堆。</br> “好像有點不對……”</br> 容斐皺眉望了望,回頭和顧驚寒交換了一個眼神,壓低帽檐,隨著眾人往戲臺那邊擠去,也作出一副看熱鬧的模樣,問身旁擠得起勁兒的一名老婆婆,“大娘,這出什么事兒了?怎么這么多人往那兒擠,都不擺攤了?”</br> 說著,他還像模像樣地踮腳伸脖子,極力向前看了看。</br> 老婆婆抬眼看了看容斐:“來趕集的吧。今兒你是買不著東西了,大伙都是來看天師除妖的。”</br> 容斐一怔:“天師除妖?難道是長青山上下來的天……”</br> “哎!”</br> 老婆婆一把抓住容斐的手臂,急聲打斷容斐的話,湊近了點警告道,“小后生,你還不知道,就莫胡說!長青山上哪兒來的天師,那是妖道啊!”</br> 容斐眼神一暗,疑惑道:“怎么就妖道了?我小時候還跟我娘去山上上過香,人不多香火不旺就是了……對了,前兩天我還見著長青山上穿道袍的……”</br> “怎么不是妖道?”</br> 老婆婆聲音一厲,頓了頓,又緩和下來,唏噓道,“以前那長青觀倒是有真仙,白胡子白眉毛,一位老神仙,還有個模樣特好看的小神仙……可惜,后來老神仙去了,小神仙也死了,長青觀就沒落了。”</br> “你說你前兩天見的,老婆子我也瞧見了,還有人看見那倆人在長青觀里住了兩三天……”</br> 老婆婆聲音微啞,多了幾分顫巍巍的詭異聲調(diào),“其中那個穿道袍的,模樣跟那小神仙倒是有九分相似,可小神仙已經(jīng)死了,再出來的……可不就是妖,可不就是鬼嗎?”</br> 容斐壓下眼底的驚疑愕然,看了眼身旁的顧驚寒。</br> 一開口,聲音竟有幾分不穩(wěn):“死……了?”</br> “死了,”老婆婆道,“也不知怎么死的。就是那天夜里,老婆子我還記得,天上飄來那么一大塊烏云,閃電,打雷,劈在長青山的山頭上……大伙都嚇壞了,以為得罪了山神,上山去請老神仙,結(jié)果老神仙說,是他徒弟死了……”</br> “唉,那么小一個孩子……”</br> 容斐一時有些發(fā)懵。</br> 想不到只是隨口一問,竟有這樣的緣由。如果老神仙是長青山人,那么小神仙,就應(yīng)當是顧驚寒。若是這么說,那顧驚寒又怎么會死過?</br> “別多想。”</br> 一只冰涼的手壓上后頸,安撫般輕輕捏了下,顧驚寒的聲音依舊沉穩(wěn)鎮(zhèn)定,“打雷那次,我記得。是一只骨灰盒不□□分,師父借雷電入我體,鎮(zhèn)壓一二。隨后我便下了山,離開了長青鎮(zhèn)。我?guī)煾感趴谕嫘Γ迕駛儾恢选!?lt;/br> 心頭諸多雜念被這聲音撫平壓下。</br> 容斐將手伸進衣兜,摸到小小軟軟的顧驚寒的身體,微不可察點了下頭,知曉自己是因在灤山顧驚寒魂魄離體一事而神思不屬,關(guān)心則亂,便勉力定了定神,繼續(xù)打探道。</br> “那說不準人有相似,那人是那小神仙的孿生哥哥也未可知啊,怎么就說……”</br> 老婆婆聞言臉色頓時一沉,似被觸到了逆鱗般,睨了容斐一眼,冷冷道:“天師說的,豈有差錯?況且前天晚上鎮(zhèn)上漢子們親眼看見那兩個妖道生啃人肉,用血煉陣,邪門得厲害……小伙子,說話可仔細點。”</br> 說完,也不再管容斐,轉(zhuǎn)身擠向另一處去了。</br> “看來是有人算計我們。”</br> 容斐微瞇起眼,聲音低冷,“沒仇沒怨的……”</br> “必不會是無仇無怨,”顧驚寒突然道,容斐轉(zhuǎn)頭,便見顧驚寒竟飄了起來,凌駕在眾人頭頂,看向前方,蒼白透明的臉色發(fā)沉,“是個熟人。”</br> 容斐詫異挑眉。</br> 飄回容斐身邊,顧驚寒抓住他的手腕,帶著人向前走,陰氣自體內(nèi)緩緩逸散而出,周遭的人都感覺背后發(fā)涼,左右看看又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便縮著脖子往旁邊躲了躲。</br> 容斐正好借機擠過去。</br> 顧驚寒開著道,沒一會兒兩人就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幾排,視野開闊,容斐一抬眼就看清了眼前的景象。</br> 戲臺前搭了一處高高的篝火堆,沒點燃。</br> 火堆中間豎了根柱子,柱子上綁著一個緋紅色綢衣的男子,身形單薄瘦弱,狼狽不堪,發(fā)絲散落間,只隱約看得見一張清俊的臉,閉眼昏睡著。</br> 而在火堆前,有一座香案,一名著黃色道袍,身背八卦太極圖的年輕道士正在香案前佇立,手執(zhí)一柄桃木劍,臂彎放著拂塵,半閉著眼,袍袖被不知何處吹來的風輕輕揚起,很有一派仙風道骨之意。</br> “寧云安?”</br> 容斐一愣,視線一動,“……玄虛?他怎么在這兒?”</br> “寧云安有問題。”顧驚寒道。</br> 其實不用顧驚寒說,容斐只要不瞎,也能看出問題。因為眼前仙風道骨一身道士行頭的并不是玄虛,而是照片上他們一直在找的寧云安。而玄虛,卻是那個不幸架在火上即將被烤熟的緋衣男子。</br> 真正的奉陽觀弟子被當成妖怪即將處死,而有問題的戲子卻成了得道高人,這出戲未免也太奇特了些。</br> “救下玄虛,抓到寧云安,問問就行了。”</br> 容少爺簡單粗暴定下了計劃,又低聲道,“那寧云安這么邪門,連玄虛都栽了,會不會能看見你?不然我一個人……”</br> “玄虛就算開天眼,也打不贏我。”顧驚寒截斷容斐的話,聲調(diào)平淡,絲毫沒有給奉陽觀留點面子的打算。</br> 容斐彎了彎嘴角,笑道:“唉,玄虛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每回都要混得這么慘,等人來救……”</br> 顧驚寒在人頭的縫隙間看向綁在柱子上的玄虛,眼神暗沉。</br> 就在此時,閉眼參禪的寧云安突然一抖道袍寬袖,輕飄飄一甩拂塵,轉(zhuǎn)向圍攏了一大圈的老百姓,睜眼開口道:“近日來,長青山下魑魅魍魎眾多,妖魔橫行無度,貧道歷練凡塵,本不欲沾染俗事,但卻不忍見蒼生受苦,百姓受難……”</br> 語氣清淡,不沾半點煙火氣。</br> 哪怕是容斐都得佩服一下,比起顧驚寒和玄虛,寧云安才像個真道士。</br> 一通冠冕堂皇的大話之后,寧云安終于道:“今捉長青禍亂首惡,狐妖一只,焚于此,以敬天威!”</br> “好!”</br> “道長真善人!”</br> 周圍的百姓一眾歡呼,叫喊的聲音響徹云天:“燒死狐妖!燒死狐妖!”</br> 綁在柱子上的玄虛似乎被這聲音吵醒了,睜開眼,迷迷瞪瞪一陣,旋即猛然瞪大了眼,向四下一望,頓時知道了自己的情況,整張臉都煞白了,拼命掙扎起來,“我不是狐妖!我是道士啊!奉陽觀弟子!你們聽我說!”</br> 但沒人聽得見他的聲音。</br> 聲浪如潮,將他輕易淹沒。</br> 玄虛簡直欲哭無淚。</br> 而此時,寧云安已經(jīng)用桃木劍挑起了一道符,在空中猛地一劃,符紙燃燒,亮起一簇火苗。</br> 寧云安眸中射出湛湛冷光,桃木劍一甩,將那火苗直接扔向了火堆。</br> “妖孽,受死!”</br> 幾乎同時,平地突起狂風,陰冷刺骨。</br> 一只修長蒼白的手將那簇火苗輕輕一捏,抓在掌心。</br> “道長,我是鬼,你來收了我試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