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16章 追擊
天色陰翳,庭院幽閉。</br> 一只手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水缸邊緣,沒有任何氣息流露,緩慢而又急不可耐地探進陰影里,蜷指成爪,猛地抓向那點顫巍巍的尾巴尖。</br> 突然,一道戲謔的聲音響起:“這是誰的狐貍尾巴露出來了?”</br> 青年猛地抬頭。</br> 只見墻頭上雨絲一陣扭曲波動,方才明明已經(jīng)離開的容斐憑空出現(xiàn),垂著一條腿隨意坐著,槍在手里轉(zhuǎn)了一圈,上膛,瞄準了青年的腦袋。</br> “容斐?”青年語氣一沉,也不裝了,陰森森道,“你們沒走?”</br> 容少爺居高臨下看著他,鄙夷嫌惡地皺了皺臉,旋即又笑起來:“錯了,其實我們根本沒來過。”</br> “什么?”青年微愕。</br> 容斐道:“我說我們沒來過,怎么,聽不懂?我們到了大門口,門都沒進,往里撒了點夢佛陀,你就自己從草垛里出來了,唱作俱佳自己玩了半天。怎么樣,現(xiàn)在醒了?”</br> 青年黑幽幽的眼珠盯著容斐,又倏忽轉(zhuǎn)向那條藏匿的紅色狐貍尾巴。</br> 那條尾巴甩了甩,紅狐貍從水缸后走了出來,對容斐點了點頭:“多謝顧天師和容少,讓我欣賞了這樣一出好戲。剩余的夢佛陀,我們留之也無用,便作為兩位幫我們找出兇手的報酬,送與二位了。還望莫要嫌棄寒酸。”</br> “多謝。”顧驚寒的身影隨著一陣水波般的光影,出現(xiàn)在墻上。</br>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夢三生宛如真實的夢佛陀,又怎么會寒酸?</br> 世間諸多珍稀奇物,亦不能比。</br> 否則,伍老板一個普普通通的狐妖,又是憑什么在這個連顧驚寒都無法迅速制住的調(diào)香師手下掙扎那么久的?</br> “兩位好算計啊。”</br> 青年突然陰沉一笑,一把撕下了臉上的面皮,“既如此,我也不需要偽裝什么了。顧天師,你早就知道我在這院子內(nèi)設(shè)了迷心陣吧,若是貿(mào)然進來,我便可引導(dǎo)你們的決定,讓你們無功而返。”</br> 顧驚寒撐著傘,神情漠然:“我也布過迷心陣。”</br> 迷心陣短時間內(nèi)他也破不了,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看不出。</br> 青年詭異地從這句冷淡的話里聽出了一絲鄙夷,臉上的血肉頓時一陣蠕動,桀桀笑道:“好啊,好啊,真是聰明。可聰明又有什么用呢?該死還是會死的……顧天師,剩下的陰眼在你那兒吧,那可是禍患啊,我會因它而死,你也會的……”</br> 顧驚寒已經(jīng)不想跟他廢話了,道:“林家的事,是你做下的,狐妖們,是你殺的?奇異狐香標記,是你留下的?”</br> 青年陰厲道:“都是我做的,但那又如何?我就是那個調(diào)香師。知道這些又有什么用?顧驚寒,你以為你動得了我?哈哈哈哈哈哈,別做夢了!”</br> 他突然一陣狂笑,身形化為一道黑煙,猛然后退。</br> 容斐當即開槍,槍法極準,但卻數(shù)度落空。</br> “追!”</br> 顧驚寒冷喝一聲,迅速奔出。</br> 他早就做好調(diào)香師逃跑的追擊準備了,行動十分迅捷。</br> 城北弄堂曲繞,環(huán)折疊扣。</br> 顧驚寒在前追擊,容斐帶著一幫手下緊隨在后,墻頭屋檐間火紅色的狐貍身影若隱若現(xiàn),在顧驚寒符箓的加持下,目力倍增,不時喊出一聲調(diào)香師的方位,協(xié)助眾人。</br> “不好!”狐貍突然大叫一聲,“他出城,往城外荒山去了!”</br> 顧驚寒眉目一凜,調(diào)轉(zhuǎn)方向,追出了城。</br> 一出城門,竟然有容家的人備了數(shù)匹快馬等在門外,翻身上馬,顧驚寒策馬疾馳間看向并行的容斐,容少爺回了他一個亮晶晶的略有些小嘚瑟的眼神:“增速符再快,怎比得過快馬?”</br> 本想勸容少爺先行回去的話就這樣掐斷在了嗓子里。</br> 顧驚寒突然伸手探過去,掌心在容斐腰間輕輕一抹,留下一沓用紅繩串起來的黃符。</br> 疾風之中,符紙飛揚,隱約發(fā)出淡淡的金光。</br> “萬事小心。”顧驚寒道。</br> 容斐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來,笑了聲:“婆婆媽媽。”說罷,馬鞭一甩,當先而去。</br> 海城外多連綿荒山,奇險陡峻,林木茂密,常有野獸出沒。</br> 調(diào)香師一路跑進一座荒山深處,最初還可騎馬追趕,拉近彼此距離,但后來馬匹難行,再加上小狐貍的符箓失效,一時竟失去了調(diào)香師的蹤跡。</br> 深入沒有多遠,顧驚寒便停下了腳步,神色微凝,“有陣法。”</br> 容斐眉心一皺,馬鞭輕輕敲了敲,偏頭吩咐道:“留下十幾個人,剩下的跟山下的匯合,把山給我圍了。顧大少給你們的符,記得都貼上,缺的從留下的人那兒先拿,務(wù)必連只老鼠都別放出去!”</br> “是!”數(shù)十名手下領(lǐng)命而去。</br> 容培靖雖是土匪出身,但練起人來卻是很有一套,令行禁止,頗有點軍人風骨。</br> “顧天師,容少爺,”小狐貍走上前,他周圍已經(jīng)聚集了一圈海城外剩余的狐妖,一雙雙妖異的眼睛在陰沉晦暗的光線里閃著幽綠的光,此時大部分人離開了,他們才敢出來,“我們也可以幫忙尋找,或者圍堵。”</br> 顧驚寒頷首,卻沒立刻安排,反而是從口袋里掏出三枚銅錢,隨手往地上一拋。</br> 這還是容斐頭次看見顧驚寒算卦,沒什么高超眩目的術(shù)法,只是簡簡單單扔出去。</br> 顧驚寒半蹲下,凝視那銅錢片刻,將它們挨個兒撿了回來,起身拿出幾張符箓,不要錢一般分散給眾人,道:“走吧。”</br> 他選準一個方向,抬手握住容斐不拿槍的手,向密林深處前進。</br> “算出來了?”</br> 容斐緊緊貼著顧驚寒,追趕時早就顧不得傘了,兩人的衣服俱已被雨水濕透,發(fā)絲也滴著水,容斐用槍身掃了下額前的碎發(fā),低聲道。</br> 顧驚寒邊警惕著四周,邊道:“我算的并非是方向。”</br> 臨字骨灰盒雖被他禁言,陷入了半沉睡,但他依然可以借助它的力量,并且依據(jù)它來感應(yīng)調(diào)香師的大致方位。</br> “我算的是吉兇。”顧驚寒接道。</br> 容斐瞬間會意,“那是吉,你才選擇繼續(xù)追了?”</br> 顧驚寒淡淡看他一眼,沒有回答。</br> 卦象顯示,不僅不是吉,反而是大兇之兆,九死一生。</br> 這種情況下,顧驚寒若是孤身一人,定會選擇繼續(xù)追擊,因為天師突破,講究的就是與天爭命,九死一生。</br> 但現(xiàn)在有容斐在,按理說,他無論如何都不該將這么多人置身險境。</br> 可偏偏,他的占卜能力在回海城之前有了極大的提升,這樣一卦,算出的不僅僅是吉兇,還有一些被迷霧遮掩,若隱若現(xiàn)的真相。</br> 比如,調(diào)香師的狐香標記其實是針對容斐一人的。</br> 昨夜舞會許多公子少爺他都已見過,但并非如水鬼所說,有人擁有狐香標記,而是只有容斐一人。</br> 或者換句話說,其他人的狐香都并非是調(diào)香師所留,而是普通狐香,十二時辰之內(nèi),便會自然消散。很可能是伍老板自己的狐香,或是其他狐妖的。</br> 再加上伍老板手上曾有夢佛陀,如今又恰好被狐妖們送出來使用……</br> 顧驚寒相信,伍老板要么是早便知曉調(diào)香師的存在,一直在想各種手段想幫剩下的狐妖逃脫,要么,便是他曾與調(diào)香師合作過,后來不知何緣由,兩人鬧翻。</br> 不然,一只兩只狐妖被殺也就算了,那么大數(shù)量的狐妖死亡,怎么可能還會有其他狐妖上當?</br> 是調(diào)香師另有手段,還是同族的出賣?</br> 那么容斐光顧伍老板的瑾玉軒,究竟是巧合,還是早有算計?他們又想在容斐身上得到什么?</br> 一瞬間腦中轉(zhuǎn)過諸多念頭,但無論哪一種,都讓顧驚寒無法放任一個對容斐有如此大惡意的人逍遙在外。</br> 本想把容斐等人留在此地,他孤軍深入,但心中卻無端涌起一絲不安,好像若是將人留下,才真正應(yīng)了那副大兇的卦象。</br> “那是什么?”</br> 在前開路的兩名手下突然停住腳步,戒備道。</br> “瘴氣?”</br> “情況不對,小心!”</br> 顧驚寒被幾道喊聲喚回了神思,抬起眼,頓時目光一沉,攥緊了容斐的手腕。</br> 只見漸漸淅瀝的雨絲在茂密的林間穿行交織,淡淡霏薄的雨霧彌散期間,灌木蒼翠,樹皮濕沉,因烏云密布而顯得格外陰暗的林中,前方視野不清,卻忽有一股暗紫色的薄霧從黑暗的深處蔓延過來。</br> 如爪牙潛行,悄無聲息地淹沒草叢樹木,飛快靠近。</br> 紫霧所過之處,沒有任何不對,草木依舊,但卻讓人感到十分不對勁,一股詭異之感油然而生,卻不知來源。</br> “聲音。”顧驚寒開口道。</br> 話音一出,所有人神情一怔,很快齊齊變了臉色。</br> 密林之中,原本的沙沙雨聲,林葉拍打聲,遙遠的獸類躁動聲,全都從耳中消失不見。</br> 若非周圍其他人挪動的腳步聲,和越發(fā)沉重的呼吸聲,眾人都要以為自己失聰了。但眼下的境地,卻似乎比失聰更令人驚懼。</br> 不斷壓迫而來的紫色霧氣張開吞噬的巨口。</br> 四下一片死寂。</br> 一個站在隊伍邊緣的手下目光警惕地四顧,不時轉(zhuǎn)動著身體,卻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一只指尖泛著淡紅的蒼白瘦長的手,從漸漸四壓的黑暗中緩慢靠近,按向了他的背后。</br> 手下的身體微不可察一僵。</br> 他慢慢垂下了頭,將自己手里的槍上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