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14章 真相
臥房內一時落針可聞。</br> 顧驚寒的話一出口,林靜水整個人便僵在了原地,怒睜的眼睛光線離散,怔怔然擰動脖子,看向顧驚寒。</br> 似有猩紅的血,從眼底細密地泛起。</br> 林靜水的聲音帶著殘破的嘶啞:“你以為你知道什么?如果不是我,姐姐早就死了……是我救了她,我還能救她第二次!”</br> “夠了!”</br> 林韜突然一把攥住林靜水的手腕,將人拽到身前,聲音憤怒而壓抑,“靜水,你在胡言亂語什么?你姐姐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死了!你清醒點,給我滾回去,聽見了嗎?!來人,把少爺……”</br> 話音未落,林靜水突然甩開林韜的鉗制,從脖子上拽下一個紅色的木頭小人,咬破了手指,不斷地用鮮血涂抹小人的身軀,口中喃喃道:“姐姐,姐姐,我是靜水啊,你快回來……你快活過來,你是不可能死的……”</br> 容斐貼著顧驚寒的后背,慢慢拔出了槍,準備一旦林靜水或者林韜有什么異動,就立刻開槍。</br> 他附在顧驚寒耳畔,壓低聲音道:“怎么回事,他們林家怎么都是瘋子?”</br> 垂在身側的手向后滑去,顧驚寒摸到容斐的手,輕輕捏了捏,低聲道:“林靜萱本就不是人。她死的時候應當年紀還小,因為某種原因魂魄不能離開軀體,所以成了沒有陽壽的活死人。活死人要想像常人一樣擁有心跳呼吸,便需要有人以魂魄和鮮血喂養(yǎng)。”</br> “起初我還并不確定,直到見到林靜水。林靜水身上擁有太多林靜萱的魂魄氣息,他應當是曾用自己的魂魄與鮮血喂養(yǎng)過林靜萱。”</br> 顧驚寒說到此處,眼微抬,看向喃喃自語中神情越來越崩潰的林靜水。</br> 他方一出現(xiàn)時,還如一個普通少年般,蒼白清瘦。</br> 而現(xiàn)在,他神色猙獰,眼耳鼻中慢慢淌出了黑色的血,他渾然不知,兀自捧著小木人念著,隨著氣力與鮮血的流失,跪倒在了地上。</br> “你說林靜萱是林靜水殺的……”容斐蹙眉,心下微寒。</br> 要真是林靜萱早就死了,那一直以來混跡名媛之中的,豈不是個死人?這么一想,本就對女人略感恐懼的容少爺,頓時有點冒冷汗。</br> 顧驚寒沒有回答容斐的問題,而是轉向林韜道:“一個家族的事,無論巨細,怎么會瞞得過家主?林先生,事情已經(jīng)結束了,警局的人很快就會來。有些事已無法挽救,但至少,結局未定。”</br> 如被重錘一擊。</br> 林韜神情怔忪片刻,面無表情地后退了一步,膝蓋一彎,沉沉坐在了椅子上。</br> “顧少爺,”聲如風嘶,粗糲不堪,林韜眼眶通紅,沉聲道,“我林某人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天師,若是早能遇見你,我林家或許不會有這么一天。家不成家,人……不是人。”</br> 就算最初請顧驚寒來林家是誠心實意的,但林韜也從未想過,要將這么多年藏下來的陰私,全都鮮血淋漓地掰扯出來。</br> 但眼下,瞞不瞞,其實已無關緊要了。他拼命維持了這么多年的假象,終于還是要被戳破了。</br> “不是人?”容少爺略微挑眉,后脊似乎掠過一絲陰風,“除了林靜萱……誰還不是人?”</br> 顧驚寒攥了攥容斐的手,神情淡漠道:“除了林先生和林靜水,其余都不是吧。”</br> “顧少爺果然高明。”林韜面上顯出一派心灰意冷的灰敗,苦澀道,“那還是萱兒七歲的事了。”</br> “萱兒七歲那年,不慎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磕破了頭,沒了命。”</br> 林韜眼中浮現(xiàn)一絲痛苦之色,回憶道:“當時我和夫人都很痛苦,夫人日日以淚洗面,靜水那時候才五歲,哭得幾度昏死過去。夫人和靜水太愛萱兒,不肯相信萱兒已死的事實,對外不讓說一字,也不肯讓萱兒下葬,辦葬禮。我也難受,就放任他們那么做了。”</br> “但沒想到,萱兒在死后的第七天,又睜開了眼睛。”</br> “她從棺材里爬出來,沒有心跳,沒有呼吸,但卻會說話,可以動,有影子。我當時……有點害怕,想去奉陽觀請?zhí)鞄煛5o水跟我說,是他救了萱兒。”</br> 顧驚寒低聲道:“驅尸術。”</br> 沒有聽到顧驚寒的低語,林韜陷入了回憶中,目露掙扎,“靜水……用血泡著一個木頭人,背后刻著萱兒的生辰八字。他說有一個高人告訴他,只要一直用血泡著小木人,萱兒就會慢慢變得和正常人一樣,長大,活下去。”</br> “哈哈哈哈……”林韜充滿苦意地笑起來,“沒錯,確實沒錯,萱兒長大了,活下來了,可這里的所有人……卻都死了。”</br> 剛開始,是園子里的花草枯萎了。</br> 一夜枯敗,一夜生機恢復,春意盎然。</br> 林韜甚至有點懷疑是自己的錯覺,花草始終不曾有過什么變化。</br> 但緊跟著,就是家里養(yǎng)的狗死了,血肉干涸,成了一把骨頭。然而第二天,狗又如往常一般,出現(xiàn)在了院子里,沒有任何改變。</br> 然后就是人,從一個個下人,到林夫人,林靜水。</br> 林韜一度以為自己瘋了,或者自己早就死了,現(xiàn)在的同樣是一具行尸走肉。</br> 他甚至不敢回家,躲在自己的珠寶行,一夜一夜地不敢閉眼。</br> 但他好像一直沒有成為下一個人。</br> 這種詭異的死亡與復生好像停止了,林韜為了實驗,招了些新的下人進門,就是死掉的那三個丫鬟。三個小丫鬟一直平安無事,林韜便慢慢放松了警惕,搬回了家中。而這些死去過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br> 他們的呼吸和心跳慢慢恢復,擁有體溫和影子,林韜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把現(xiàn)實與夢境搞混了,那些詭異的事,從來不曾發(fā)生過。</br> 但林靜水脖子上懸掛的,漸漸被鮮血泡成暗紅色的小木人,卻一直在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br> 這幢白色的小樓里,只有四個活人。</br> 林韜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撐他日復一日在這里生活下來。</br> 他竟然真的適應了這樣的生活,連夜去奉陽觀求的護身符驅鬼符全無效果,被他扔進了護城河。他接受不了這樣家破人亡的詭譎,甘愿撐起這樣一副虛偽的假象。</br> 直到兩個月前,第一個丫鬟死亡。</br> 不像他最初說的。他其實親眼看見了那個丫鬟死去的過程。</br> 他白日里清麗溫婉的女兒,在夜晚長發(fā)披散,面色慘白,如僵尸一般伸長了手臂蹦跳著,撕碎了聞聲趕來看看情況的小丫鬟的咽喉。</br> 林韜站在走廊的陰影里,死死捂著自己的口鼻,目眥欲裂。</br> 攥著小木人跑過來的林靜水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只是在嘴里不停低喊著姐姐,抱住林靜萱往后拖。</br> 林靜萱在林靜水靠近的剎那,奇異地平靜下來,任由少年將她拖回了臥房。</br> 林韜知道自己不該再躲藏下去了,便走出去,跟進了林靜萱的臥房。</br> 床邊,林靜水渾身都在顫抖,蒼白著臉恐懼地看著林韜:“爸……我……我控制不住了……姐姐,姐姐她殺人了……她在說話……她說她要吃人……”</br> 一聲“爸”,讓林韜混沌戰(zhàn)栗的腦子陡然清醒過來。</br> 他狠狠抱了抱林靜水,擦著林靜水額上的冷汗,穩(wěn)住聲音道:“靜水別怕,沒事的,咱們一家人……都會好好的。今晚……你跟爸爸睡,走,咱們一起出去。”</br> 林韜起身,抖著手給林靜萱拉好被子,半抱著林靜水走出了房間。</br> 走了沒幾步,林靜水身上的冷汗?jié)裢噶艘r衫,他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要散碎,輕輕貼在林韜耳邊:“爸……爸,尸體……沒有了……”</br> 林韜猛然回頭,只見幽長的走廊,幾盞昏黃的燈下,方才大片的血漬還殘留在地,但躺在血污里的丫鬟尸體,卻不翼而飛。</br> 真的要瘋了。</br> 林韜和林靜水瘋狂地找了一夜,幾乎將整個林家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丫鬟的尸體。</br> 但是第二天,被剝去臉皮的尸體,出現(xiàn)在了林靜萱的床頭,而林靜萱,根本不記得昨夜發(fā)生了什么。</br> 一步錯,步步錯。</br> 從十三年前,林韜選擇瞞下林家的詭異事開始,這處泥沼,就已然將他,將整個林家,吞沒。</br> 第二個丫鬟是林靜水殺的。因為她和第一個丫鬟是姐妹,姐姐失蹤了,妹妹感到事情蹊蹺,悄悄追查下去,發(fā)現(xiàn)了奇怪之處。</br> 而同樣是為了姐姐,林靜水將即將拿到林靜萱殺人線索的丫鬟殺掉了。</br> 尸體再次消失,又在早上,再次出現(xiàn)在林靜萱的床頭。</br> 然后是第三個,本以為是丫鬟,卻是林韜的女兒,林靜萱。</br> “是我錯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br> 林韜捂住臉,整個人瞬間蒼老了許多,身軀微微佝僂著,垂下了頭。</br> 容斐默然,縱使一貫萬事不縈心,此時也不由為這個男人感到些許悲哀。</br> 為了維持一個家,做到這種地步,究竟是可恨,還是可憐?</br> “你是錯了,”顧驚寒又將他的小羅盤掏了出來,垂眸掃了眼瘋狂轉動的磁針,凝聲道,“但你林家此難,一半人禍,一半天災。”</br> 林韜驀然抬頭,直直地看著顧驚寒,“你的意思是……”</br> “林小姐的臥房之下,應當是一樓一處空地吧,”顧驚寒淡聲道,“若種花草,則寸草不生,若有人經(jīng)過,則愈感寒冷。這是一處極陰之穴,起尸之地。林小姐滾下樓梯時,應恰好落在了一樓那處。那時林小姐其實并未身亡,只是陰氣入體,暫時假死。”</br> “但你的兒子,在此時施展了驅尸術,徹底殺死了林小姐,鎖住魂魄,將她變成了活死人。”</br> 林韜神色怔然,一旁狀若瘋癲的林靜水也猛然僵住。</br> “告知林靜水邪術之人,開發(fā)了此處極陰之地。生活在此方圓數(shù)十丈者,俱會慢慢死亡,轉生為死,又化死為生,變?yōu)樾惺呷狻j庩栴嵉梗滥:沁`背天理之事。林小姐失控,在所難免。”顧驚寒道。</br>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還有救嗎?”林韜猛地直起身,急聲問道。</br> 顧驚寒漠然看他一眼,道:“有人挖走了極陰之地的陰眼,放回原處,或可一試。”</br> 林韜一愣,頹然彎下了腰。</br> 他連聽都沒聽過,去哪里找什么陰眼?</br> “我知道……”</br> 一個聲音突然打破了沉寂,林靜水轉過頭來,臉上似哭似笑,黑血流淌,“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他……是他教了我救活姐姐的辦法,他戴著白色的無臉面具,身上……身上有一股奇異的香氣……”</br> 香氣?</br> 顧驚寒與容斐對視一眼,神色齊齊一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