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005
溫絨做人有一個原則,凡事都要淡定,淡而處之,怒極攻心總是不好的。
但凡說來她看上去很生氣,怒不可赦,咬牙切齒,那就表示她其實一點都不氣,心里平靜得跟一碗端平的水似的,穩(wěn)得不得了。
表里不如一通常就是說她這種人。
溫絨現(xiàn)在決定對林子豪小惡魔冷處理,管他在她班上惹出什么禍端。他老爸不像個善類,與其打他的小PP解恨,到時候惹出更大的麻煩,不如把他無視掉。而且小孩子都有逆反心理,你越是跟他鬧,他越來勁,你把他邊緣化了,他掙扎個半天得不到回應(yīng)就只好自己在那邊累得直喘氣。
林子豪又把兩個女生惹哭之后,溫絨把小妹妹帶走好好勸慰了一番,然后該干嘛干嘛,大家一起玩游戲,林子豪就被溫絨晾到一邊。
“溫老師,我也要加入。”
“人滿了。”
“……”
“溫老師,他腿摔傷了,我替他。”
溫絨看到林子豪把一小個子男生拖到邊上,那小個子男生委屈地低著頭,她回過頭淡淡地對同學(xué)們說:“好了,今天就上到這,立正,稍息,下課。”
“……”
“臭婆娘。”
這小鬼有完沒完,溫絨嘆了口氣,手里甩著口哨,側(cè)過身看著從后面追上來的林子豪,小家伙果真氣急敗壞,小臉漲得通紅。
“你不讓我上課,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的課,我做主。快回教室去,上課鈴要響了。”
四下無人,耍無賴這種事不是小孩兒才會的。溫絨走進(jìn)辦公室,突然身后一股不小的勁撞到一邊,然后一個小人沖進(jìn)辦公室,林子豪跑到她辦公桌前把先前她打算送給他的玩具全部抱到懷里,氣喘吁吁地睜大他那雙跟紫葡萄似的黑眼睛,滴溜溜地瞪了溫絨好一會,又撒丫子跑了。
溫絨放遠(yuǎn)目光,搖了搖頭:“這孩子,莫名其妙。”
老大不厚道地抽著溫絨給買的煙,還要嘲笑她:“你又把這個小祖宗怎么了?”
“就是沒怎么,才說他莫名其妙。”
給他的時候不要,收回來了他倒自己巴巴跑來搶。
不過,溫絨現(xiàn)下正著急另一件事:“老大,我先走了,家里有事。”告假只是種形式,說出最后一個字時她已經(jīng)在走廊上了。
原本她想著現(xiàn)在這個時候正好,路上不堵,坐車到奶奶家還能跟奶奶說上小會話,然后再送奶奶去家里。她這么盤算著走到校門口,一抬頭,冷不丁愣住。
因為沖擊力太大,她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付蘇?”
付蘇站在車前,面色一如既往的沉冷,見到溫絨也不多話,直接拉開車門:“上車。”
溫絨后退一步,不太明白這個狀況,朝四周張望了下,現(xiàn)在校門口只有他們倆:“等等,你在等我?”
付蘇姿勢不變,淡淡道:“嗯,上車。”
“你怎么知道我提前下班的?還是……”他打算就這么等,總會等到她的?
付蘇眼睛都沒眨一下,還是那兩個字:“上車。”
“我去奶奶家。”
“嗯,我知道。”
“你也去?”
終于,付蘇TX一個沒忍住,直接把溫絨塞進(jìn)車?yán)铮l(fā)動引擎,痛快地開車走人。
所以說,表面上不動聲色,未必心如止水。
這也是個表里不如一的人物。
溫絨坐在車后座,望著后視鏡里付蘇那張俊臉,忍不住問道:“你特地來接我去奶奶家的?”問完后,她自己先否定掉,他可不是這么熱心腸的人。
付蘇照舊開車,沒理她。溫絨對這樣的態(tài)度習(xí)以為常,等了一會,前面的人發(fā)話了:“以后不要發(fā)那種短信給我。”
溫絨思忖再三,她把他的話咀嚼了一番,明白過來:“噢,你是說讓你救駕的短信?那不是情況緊迫么,用詞稍微過了點。可你既然看到了,怎么不過來幫個忙?”
“我很忙。”
付蘇的借口從來簡潔,也不管有沒有說服力,他斜過眼,看著后視鏡里一臉無辜的溫絨,眼底波瀾不驚:“不該你管的事少管。”
溫絨咽了口口水,有點為自己不平,又不是她自愿插這么一杠子,但她還是從善如流地點頭答應(yīng)了。
付蘇默默收回視線,此人向來說話點到為止,多說一個字好像會讓他死似的。溫絨和他也有好幾年沒好好說過話了,連個正式的見面都不曾有過,現(xiàn)在同處一輛車?yán)餃亟q感覺很不自在。悶不作聲大家尷尬,她善解人意地把頭一偏,開始裝睡。
付蘇從后視鏡里看到溫絨支著頭努力睡覺的樣子,眼底升起些許暖色。
車子平平穩(wěn)穩(wěn)地停在一棟老樓前,溫絨神奇般地掐著點醒過來:“到了?”
“嗯。”
付蘇下車,幫她打開車門。
溫絨朝他笑笑,下車后裝模作樣伸了個懶腰,還說:“你車后座很寬敞,睡著挺舒服的。”
付蘇此刻的表情很奧妙。
溫絨小心試探:“一塊上去?”
付蘇已經(jīng)大步走進(jìn)樓里。
溫絨急急跟在他身后好心提點道:“你確定要去,我爸可是說過不許付家人進(jìn)我家大門,雖然奶奶這沒關(guān)系,但要是被我爸知道了,他一定會追過來打你的。”
付蘇突然停下步子,溫絨趕忙剎車,堪堪停在他身后。付蘇折過身,樓道里光線晦澀,他的臉隱在暗處,但溫絨不用看也想得到此人現(xiàn)在肯定是一張面癱臉。
看到身后近在咫尺的人,付蘇頓了頓,緩緩道:“今天是溫伯父請我來的。”
溫絨吃驚不小,溫付兩家鬧翻后勢不兩立多年,今天奶奶大壽溫老爸竟請來了付蘇,這是什么道理?
溫絨不打算深究,因為她一會肯定會知道。
現(xiàn)在,她全部心思都在奶奶身上。
奶奶,只是念著她就覺得特別溫暖。從小到大,疼溫絨,愛溫絨,知溫絨,懂溫絨,只有奶奶。奶奶不會因為她長得沒溫雪漂亮而冷落她,也不會因為她考不上重點大學(xué)而責(zé)備她,更不會因為她做了老師覺得她特沒出息,奶奶說她就是她最寶貝的小絨兒。
“我的老夫人,生日快樂。”
溫絨一進(jìn)門就抱住眼前這個瘦瘦小小的老人家,笑得擠了鼻子沒了眼睛。
溫奶奶也是笑得合不攏嘴:“呵呵,絨兒來了,快進(jìn)來,讓我好好瞧瞧。呦,怎么還是這么瘦,自己一個人沒吃好吧,工作辛苦,平時得注意身子。”
付蘇站在門口,看著這一老一小沒大沒小卻極為溫馨的場景,他的視線靜靜地定格在溫絨大笑的臉上,那笑容那么放肆,不知克制為何物,卻是那么好看,似有細(xì)碎的陽光揉在其中。
“小蘇也來了,別站著,進(jìn)來坐。”
付蘇斂回神,上前一步奉上禮物,恭敬道:“奶奶,祝您生日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溫老夫人樂呵呵地接下:“乖,這是多久沒見了,好像上回見你,你還在我這幫絨絨補習(xí)呢。你比那時候看著更高更俊俏了。”
付蘇神情一滯,但很快反應(yīng)道:“是,好多年了。”
他淡淡地朝溫絨看去,溫絨本就在看他,目光交觸的剎那,她心下一抖,表面上也淡定地看過去。
溫絨大嘆一聲,開始自我反省:“唉,怪我底子差,辛苦付蘇教了我兩個月,我還是沒考上。”
“也不盡然,考試那天你發(fā)燒了。”
“呵呵,是我自己沒這個資質(zhì)。”
“不是,是你狀態(tài)不好。”
“那也是實力不夠。”
付蘇微微皺眉,溫老夫人見狀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過去那么久的事有什么好爭的,你現(xiàn)在不也挺好,當(dāng)老師好,女孩子當(dāng)老師安安穩(wěn)穩(wěn),奶奶喜歡。”
溫絨趕忙點頭應(yīng)和:“我也覺得,這個職業(yè)很適合我。”
祖孫倆在一邊聊著,付蘇坐在一旁偶爾插句話,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安靜地聽著,或是看看那個說得眉飛色舞的人,陽光從她身后的玻璃窗斜射進(jìn)來,溫柔地漫灑在她俏皮的短發(fā)上,鍍上了一層和煦的金色,看得人心都暖烘烘的。
時間差不多了,付蘇開車載著溫絨和溫老夫人前往溫家別墅。
溫老夫人不喜鋪張浪費,死活不肯住豪宅,日日守著老房子,溫老夫人說是人老了經(jīng)不起折騰,但溫絨知道,那四十余平米的房子是奶奶一生的回憶,她不舍得離開。
溫絨自懂事起爺爺就不在人世了,只在奶奶的房間里看到過兩人合照,聽過奶奶講那過去的故事,纏守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恩愛,溫絨覺得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愛,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遇上對的人。她的視線從付蘇臉上輕輕帶過,又抿唇微微苦笑。
事前,溫老爸特地叮囑溫絨不得跟奶奶泄露家里經(jīng)濟(jì)危機,溫絨這點還是認(rèn)得清的,她也不想奶奶為此傷神。一進(jìn)家門,溫絨立馬感慨,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她家岌岌可危的狀況,她爹竟然還能擺出這么大的譜,請來這么多人。
借著給老夫人祝壽的名義,邀請各方貴人,尋求翻身良機,這是溫老爹的算盤,至于把付蘇找來,顯然是借付蘇的眼做給付家看的,讓他們睜大眼睛看好了,溫家還沒落敗,照樣活得風(fēng)生水起。
“你去你妹妹房里看看她打扮好沒有,一會林家的人就要來了。”溫媽媽在溫絨背后推了一把。
溫絨避過所有人的耳目,正縮在角落抱著手機打游戲,她老大不樂意地站起來,她媽媽突然又把她喚住,她今天進(jìn)門后第一次正眼瞧這個大女兒,一看嚇一跳:“你怎么這么副打扮。”
溫絨不解,低頭看了看,跟平時沒兩樣啊,黑色低領(lǐng)毛衣,牛仔褲。
溫媽媽緊鎖眉頭,相當(dāng)不滿意:“小雪那里應(yīng)該還有兩條裙子,找出來換上,這像個什么樣子。”
溫絨惡寒地抖了抖:“媽,讓我穿裙子,還不如讓我躲房里頭看電視。行了行了,我去叫小雪。”
不等老媽繼續(xù)發(fā)號施令,溫絨迅速從她的魔爪下逃脫,一溜煙地竄上二樓。
溫絨在小妹門前敲了兩下,里面喚了聲進(jìn)來,她推門而入,立即迎面遭到襲擊——一條長裙罩頭擋住了她的視線。
“站在門口干什么,快進(jìn)來。”溫雪又急又氣的聲音傳來。
溫絨扯去長裙,帶上門,走到房里一看,這莫不是被人入室搶劫了,抽屜翻得亂七八糟,床上地上橫七豎八地疊著一堆堆的衣服,梳妝臺上擺滿了亮閃閃的首飾盒。
“唉……穿什么好。”
溫絨看到小妹站在鏡子前愁眉不展,拎起一條裙子比劃比劃,撇撇嘴扔到一旁。
溫絨只是來傳達(dá)指示的:“媽讓你快點下去,客人差不多到齊了。”
溫雪回頭瞪了她一眼,厲聲道:“我知道,你別煩,沒看到我現(xiàn)在正發(fā)愁嗎?”
溫絨就地坐下,掃視周圍:“有什么可愁的,這么多衣服讓你選,你還愁?”
“說你不長腦子還真是沒說錯。”溫雪氣鼓鼓地叉腰道,“今天林家的人要來,我穿漂亮了被他們看上了豈不是自尋死路,可付蘇也來了,我怎么能打扮的不漂亮?”
哦,原來如此,溫絨只是略一點頭,溫雪見她這副平淡的表情火氣又上來了:“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溫絨看著自家小妹最后選了一條淡雅的米黃色小短裙,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玲瓏精致的曲線,既不是很招人,又不失可愛迷人。她在鏡子前轉(zhuǎn)悠了一圈,戴上耳環(huán),在手腕和脖頸處噴上她最喜愛的channel5號,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溫絨看著鏡子里的小妹有點走神,說她不懂,她是不懂,但她知道其實溫雪不必小題大做,她穿什么都是最漂亮的。如碧曾憂傷地跟她說,男人就是TM的視覺動物,見到美女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難道就沒有男人能穿透表象看本質(zhì),內(nèi)在美,懂不懂什么叫內(nèi)在美!溫絨在一旁默默點頭,可不是嗎,就連付蘇也曾夸過,他說溫雪確實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生。
“好了,下去吧。”溫雪整理好裙裝回頭對溫絨說。
溫絨回過神:“我不下去了。”
“為什么?”
溫絨手臂往后一撐,懶懶地說:“反正沒我的事。”
溫家有個光彩照人,艷壓群芳,聰明伶俐的小女兒,至于那個大女兒,誰還在意。溫絨不愿意在下面給人當(dāng)背景,倒不如在房里吃吃東西看看電視,一會晚上再送奶奶回家。
溫雪當(dāng)然不會勸阻,她淡淡地說:“那行,你就呆在這吧,記住,別動我的東西。”
“知道了。”
溫雪一走,世界終于清凈了。
溫絨撥弄了下床上的裙子,隨手揀起一條黑色長裙,站到鏡子前,鏡子里裙子是好裙子,碎鉆綴滿裙擺,流云傾瀉一般唯美,只是這裙子后的人,怎么看怎么有點東施效顰的可笑意味。
溫絨慌忙把裙子扔掉,狠狠拍打手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