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
沒等溫止寒問,姚書會就自己道了生氣的緣由:“我早就看出云舒吃那些蛋羹不舒服,我以為是云舒沒胃口,心想著生病也該補一補。吃過晚膳后,我們去庭院中散步消食,云舒的傷處又疼了吧?若我不提歇息的事,云舒是不是要一直忍著疼陪我?”
溫止寒愕然,對他而言忍耐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慣,他根本不會想到有人會因為他太能忍同他發(fā)脾氣。
他張了張嘴,還是沒想好要回答什么。
姚書會的神情忽然變得委屈,他壓低聲音道:“云舒其實都可以告訴我的,我不喜歡什么都靠猜。”
“我知道就算我沒猜對,云舒也不會怪我,但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愛人什么都不告訴我,我會忍不住懷疑云舒對我的愛意。更何況,伴侶不能解你心憂,同孤身一人有什么區(qū)別?”
方才在室外待的時間有點久,溫止寒的手已經(jīng)有些失溫,他用微涼的手輕撫了一下姚書會的頭頂,毫不意外地觸碰到一片溫暖,他決定交出自己的內心剖白。
他道:“修文,我自小失怙,我叔父雖然視我如己出,但寄人籬下難免有諸多不痛快,很多事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自己忍一忍。這已成了我的習慣,我也沒想到……這樣會引得你不快。我下回不會了,這一次就原諒我,好不好?”
姚書會撲進溫止寒懷中,把自己的頭發(fā)蹭得亂蓬蓬的,他童年與少年時期太過順遂,自然沒辦法體會到溫止寒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現(xiàn)在對方提起,他才驚覺是自己欠缺考慮了,自己不該不加思考就發(fā)脾氣的。
他的云舒受苦了。
思及此,他后悔地道:“該向云舒道歉的人是我,我不該看著云舒難受無動于衷的。云舒還難受么?”
溫止寒不想讓他的愛人太過自責,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頭:“沒事了。我同你說說星圖所在的靈月山好不好?”
對于即將去往的目的地,姚書會心中其實有著無限的恐慌,去往那里的人通通沒了音信,甚至于一點有用的消息也沒有傳回來,他擔心自己會同那些人一樣。
于是他答:“好。”
溫止寒道:“年前我曾與你母親通訊,懇請她審一審在押的原楓亭大巫。”
“據(jù)楓亭大巫所言,靈月山中確有寶物,藏有寶物的地方被稱作崇云頂,而通往崇云頂有兩條路,一條需用楓亭皇帝的血來開啟,另一條則需要經(jīng)歷數(shù)道關卡方能到達。”
“楓亭未亡國時,立太子前君主都需要到靈月山進行祭祀,并讓準太子開啟崇云頂;若未能順利開啟,則證明準太子的生母與他人有染,準太子將被當場處死。據(jù)說此法千百年來無有不靈驗者。”
姚書會思忖片刻,方道:“云舒與六殿下的血是否也能讓那條通道開啟?”
溫止寒也反應了過來,溫止寒與姚鏡珩的生母是葉如惠,而葉如惠正好是楓亭王室之人。
思及此,溫止寒答:“若我與六殿下的血能用,那楓亭的后妃與楓亭皇室中人媾和,誕下的孩子豈不是也能開啟那條通道?”
姚書會搖搖頭表示不知,他道:“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可以投機取巧……我會做好無法開啟的準備。”
他答完復問:“大巫可曾說過另一條通道如何走才能到達崇云頂?”
溫止寒搖搖頭:“此為皇室機密,她甚至連那條通道入口在何處都不知曉,只知道那些關卡與五行、七情有關。”
五行乃金、木、水、火、土,七情乃喜、怒、憂、思、悲、恐、驚。
姚書會表示自己明白了。溫止寒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他再問下去不過是浪費時間,于是他從溫止寒懷中鉆出,在溫止寒耳邊呵氣道:“云舒,滅燭安歇吧。”
蠟燭被吹滅,姚書會看到,泠然的月光透過窗戶撒在溫止寒身上,溫止寒長身玉立、一身是月,仿佛自月宮走下的謫仙人。
姚書會一時看呆了,總覺得該說點什么撩撥人的話才算不辜負此時的美景。
可他搜腸刮肚,也沒想到該說什么,最后只干巴巴地開口:“云舒,我此行兇險,能否再給一個盼頭?”
黑暗中,溫止寒抱住姚書會,在對方耳邊輕聲道:“等你回來,我們成婚,好不好?”
兩人時常擁抱,姚書會卻覺得,以往的任何一次,他都不曾這么清楚地感知到對方與他頻率幾近相同的心跳。
大抵是夜太靜了。姚書會想。
溫止寒將姚書會散開的頭發(fā)別至耳后,兩人耳鬢廝磨間,溫止寒又開了口:“沒辦法給修文三書六禮、十里紅妝,那就換做滿城紅燭,可好?”
溫止寒感受到埋在他頸間的腦袋瘋狂地點動,而后是略帶哽咽的聲音答道:“好!”
相聚的歡愉是短暫的,姚書會照顧了溫止寒一天后不得不離開,他要趁著夜色回到驛站,好迎接天明后到來的行宮里的其他人。
姚溫二人回到了各自的軌道,各自前行、各自生活。所幸,他們在同一個目標奮斗,終會有相交的時候。
行宮一行人終于到達了靈月山。
崇云頂在靈月山山巔,只需要順著修好的狹窄棧道拾級而上,就能看到一扇一丈來寬、六七尺高的石門。
此時姚書會與行宮的一行人就站在石門前,姚書會身邊便是一個半人高、用以啟動石門的石柱。
早在幾天前,姚書會離開偃都前去找姚鏡珩要了血,姚鏡珩知道原委后痛快地取了一碗給他。
那些血被裝在瓷罐中,四周鋪了冰,被快馬加鞭的行宮人妥善護送至這里。
“修百戶,開始吧。”
聽著身后人的催促,姚書會深吸一口氣,將血倒入石柱上方的凹槽中。
整個石柱瞬間變得通紅,姚書會喜不自勝,以為崇云頂能就此開啟成功。
可等了半晌,石門也沒有任何動靜。
眾人又推又拉,還是無法開啟石門。
眾人努力了許久,依舊無功而返,姚書會終于下了論斷:“看來六殿下的血無法開啟崇云頂。”
隊伍中有人提議道:“那我們便另尋他路吧。”
姚書會點點頭,他道:“我了解到,另一條通道的入口或許與五行有關。如今是春天,春,對應的是五行中的木,屬東面。走,往東去。”
眾人帶著司南往東走了大半個山頭,忽見一個約三尺寬、六尺高的石洞,里面黑漆漆一片,從外向內看什么也看不清。
姚書會心中隱有預感,這就是崇云頂?shù)娜肟凇?br/>
他轉向眾人,鄭重地道:“大家皆知,上一次進入崇云頂、你我的同僚,一個也沒回去,崇云頂之中的兇險想必不需要我多說。”
眾人皆道明白。
姚書會繼續(xù)道:“大家雖無妻兒老小、父母兄弟需要奉養(yǎng),但誰人不惜命?”
“我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跟隨我進去,我定盡力護你們周全;二是就此離開,隱姓埋名地度過余生,我若能活著回去,便向陛下稟報你們盡皆死于崇云頂中;屆時我還會讓陛下為你們在盛京設立牌坊。”
人群中一片寂靜,最終隊伍中最高的人最先站了出來,他朝姚書會拱了拱手:“深感修百戶大恩,盛京還有人等著在下。在下先行一步。”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此人之后,又一個人離開了。整個隊伍剩下八個人。
此時人群中有一位皮膚黝黑的健壯漢子站了出來,他是隊伍中唯一一位官職不比姚書會低的人,他道:“某花寧,有一計獻予修百戶。”
“花百戶請講。”姚書會道。
花寧道:“陛下與我有重恩,我定要替陛下完成此心愿。我想是否可以分作兩隊,若第一隊折在崇云頂,第二隊還有機會;若第一隊成功了,第二隊也絕不貪功。”
此行前來的,有一部分人是為了建功立業(yè)不惜拿命去博的;另一部分人則是被姚書會挑中的,后者因為圣命難違抗,不得不來。若遇到危急時刻,這些人極有可能不僅幫不上忙,反而會為了求生成為隊伍的累贅。
花寧這么說也是有這層考慮在的。
姚書會點了點頭:“花百戶好計策。就這么辦吧。”
花寧道:“某便做第二隊領隊,愿意跟隨某的上前來。”
第二隊比起第一隊來說,隊伍中的人難免會更畏首畏尾些,相對來說必然會難帶。
姚書會朝對方投去感激的目光。
剩下的六人很快便各自選好了自己要跟隨的人,花寧滿意撫須,道:“把干糧、水、工具通通留下,我們回偃都。”
見眾人不解,花寧解釋道:“我等的補給去找六殿下要,這些留給修百戶,他們可供使用的物什、干糧也能充裕些。”
兩隊人皆整裝完畢,花寧朝姚書會拱手道:“某在偃都等一個月,一個月后修百戶若未歸,某便來尋你。”
姚書會回禮:“一言為定!”
“某祝修百戶一切順利,早日歸來!”
目送著花寧走遠,姚書會對其他三人道:“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