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
姚書會折返了回去,他朝洞口喊:“何兄、楚兄,是你們嗎?”
“修百戶!你在下面?”是何鐘子的聲音。
姚書會喜不自勝,高喊:“是我,我在!”
上方垂下了一條掃帚柄一般粗細的繩子,何鐘子又道:“修百戶,你抓住繩子,我這就拉你上來。”
“我將包裹收拾過便來。”姚書會答。
不曾想,何鐘子又回道:“些微小物,何足掛齒?這里正在塌陷,修百戶快些上來才是。”
姚書會心神忽然一動,他問:“何兄,你是哪里人氏?”
上面?zhèn)鱽硪宦曀朴兴茻o的嘆息,火光暗了下來。
姚書會這才看清,他面前的哪里是什么繩子,分明是一條腕粗的扁頭毒蛇。
毒蛇上方也不是洞口,而是堅硬的巖壁。
與此同時,濃郁的異香也漸漸淡去,頭昏腦漲之感后知后覺地侵襲了姚書會。
此刻再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傻子,姚書會知道,自己剛剛差點被幻境害死。
不過眼下的情形由不得他多想,他必須先解決掉那條毒蛇。
打蛇打七寸,姚書會揮動大刀,對準蛇的心臟處揮刀。
就在刀快要觸碰到那條小蛇時,蛇一閃而過,失去了蹤跡。
姚書會甩了甩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那條蛇是真實的嗎?還是僅僅是被只要出來的幻覺?
姚書會覺得,再這么來幾回,他定會分不清真與幻。
事情似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原點,他到底該如何脫離這里?
他撕下衣擺的一塊布,緊緊蒙住口鼻,他還不知道幻覺與方才的異香是否有關(guān)系,倘若有,那塊布也能為他濾去些許。
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東西,這里的“主人”方才三番兩次地讓他產(chǎn)生幻覺,分明是想置他于死地。
可這個“主人”為什么不在他們行進途中動手?明明讓人喪生在那些兇險的難關(guān)更容易些。
是力所不逮?還是這里不止有一個“主人”?
姚書會想不明白。
他已經(jīng)搜尋了這個數(shù)尺見方的“房間”,并沒有任何收獲,他決定按照原來所想,在這方寸間把七情中剩下的“驚”和“憂”再體驗一次。
忽然間,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每一個難關(guān)皆生機與危機并存,方才那條不知是真是幻的蛇,不會是想讓他感到驚嚇吧?
罷了,多想無用。姚書會保持隨時警戒的同時,很快進入了回憶。
回憶結(jié)束,這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仍舊沒有任何變化。
姚書會頹喪地癱在墻上,決定吃些東西來支開向他侵襲而來的絕望感。
就在他啃著味如嚼蠟的干糧時,一陣極弱的風(fēng)略過他頰邊,令他為之一振——有風(fēng)就足以說明這里不只有他掉下來那一個出口。
他期盼著能再吹來一陣風(fēng),他好判斷風(fēng)來的方向。
可天不遂人愿,姚書會直到吃完了這一餐也沒等到。
他仔細回憶了方才風(fēng)的來向,往那個方向爬去——這里高度很低,他甚至不能直起身行走,匍匐前進比彎著腰走路節(jié)省體力。
終于,他在地上摸到了一個凸起的石紐。
姚書會意識到,那可能是一個機關(guān)。
摁下它,無非有兩種可能,要么開啟出口,要么他就此葬身。
姚書會咽了咽口水,摁下按鈕對他而言是一場豪賭,或尸骨無存、或打開通天大道。
他決定像在死牢里相信溫止寒那般,再當(dāng)一次賭徒;他相信自己的運氣、相信否極泰來的說法。
石鈕被摁下,“咯吱咯吱”石頭互相摩擦的聲音傳來,姚書會面前的石門被一點點打開,柔和的燭光傾瀉而下,為他鍍上了一層晦暗不明的金光。
前方是望不到盡頭的漢白玉臺階,但久違的光仿佛母親溫柔的手,給予他無窮的力量。他堅信,這里終有盡頭,他會平安出去的。
姚書會踏上了臺階,此處墻壁上每隔一丈遠就有一盞點亮的長明燈,兩側(cè)的長明燈交錯設(shè)置,既節(jié)省了材料,又讓人能看清腳下的每一步路。
只是楓亭畢竟亡國有些日子了,添油維護的人早已隨著楓亭的覆滅放棄了這里。燈油大多已經(jīng)見底,好些早已油盡燈枯,只剩一個被熏得漆黑的精致琉璃外殼。
姚書會覺得自己此刻仿佛化身楓亭的遺民,看著王朝衰敗、更迭,卻只能在現(xiàn)實的挾持下如飄蓬般轉(zhuǎn)徙。
在時代的更迭與變遷中,每個人都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一頁薄薄的史書,是許多人的一生。
嬴雁風(fēng)固然給了楓亭黎民更好的生活,但故國不在、風(fēng)俗移易,他們是否偶爾也會有思念、感懷之情涌上心頭?
思緒翻飛間,他終于走完了臺階,被眼前的景象所驚駭。
眼前的空間仿造了宮廷大殿的結(jié)構(gòu),稱它為地宮應(yīng)當(dāng)是最恰如其分的。
地宮畫有環(huán)繞四壁的精美壁畫,人物栩栩如生,仿佛點睛能語;壁畫上人物穿著的是絲綢,佩戴飾品也鑲嵌了貨真價實的珠寶;除此之外,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香氣,姚書會就算鼻子上蒙著布也嗅出這是價值連城的燃料“帕托”。
整個地宮富麗堂皇的程度堪比藏嬌的金屋,就算說這個地宮便是寶藏本身也不為過。
這已經(jīng)足夠令人嘖嘖稱奇了,但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如此金碧輝煌的地方竟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多具尸體。
那些尸體有新有舊,有的已經(jīng)成了森森白骨,有的則仿佛剛死去幾日,連表情都還如生前那般生動。這兩類尸體在這些尸體中占的比例并不大,這里躺著的更多的是干尸。
這些尸體無一例外,身上都被同一種植物纏滿了——那種植物有著黑色的、光禿禿的枝干,妖冶的紅花以及錯綜復(fù)雜、大部分裸露在外的白色根莖。
黑白紅三種顏色放在一起,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
那些纏住白骨的樹枝早已枯萎,姚書會伸手一碰,樹枝不堪一擊地斷成了許多截,簌簌落在了地上。
而那些干尸上則開滿了妖邪的花,它們以尸體為扎根之所,仿佛血肉便是它們的養(yǎng)分,一朵朵鮮妍明媚地傲立枝頭,危險而美麗,看起來令人骨寒毛豎。
姚書會很快瞥開視線,他在尸堆中似乎看到了熟人。
他快步走向那襲眼熟的衣裳,蹲下身,將那人翻了過來,果然是何鐘子。
姚書會明知不會有希望,但還是食指和中指并攏,探向何鐘子的頸間。
何鐘子的尸體還殘存著些許溫度,身上也沒有樹枝纏繞,應(yīng)當(dāng)剛咽氣不久。
姚書會悲從心來,他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了。
早在出發(fā)前,他就預(yù)料到他可能面臨著隊伍的人越來越少、同伴甚至自己相繼倒下,但真正面對時,他還是難過得不能自已。
在這一刻,姚書會對姚百汌的恨意又重了些——歸云廷、何鐘子、楚一舟、楚千帆,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卻要因姚百汌一人的貪欲葬身此處,何其悲哀。
雖然如此,姚書會理智尚存,這里堆著這么多尸體,那便說明此處定有看不見的危機,還是小心為妙。
姚書會仔細研究了一下那些尸體,發(fā)現(xiàn)他們皆手執(zhí)武器,身上大多有致命傷,手上則執(zhí)著金條等寶物。
很像是生前為了搶奪寶物發(fā)生了惡戰(zhàn)。
再往里走,便是散落一地的木箱,那些木箱皆用名貴的金絲楠木所制,只不過大多數(shù)已經(jīng)空了,僅剩一箱完整的金條,其余的大多被死人攥在手里。
姚書會可不想再進一次崇云頂,也不想讓這些金子就這么散落在這里,最后與風(fēng)沙作伴;他不打算全部獻給姚百汌,它們應(yīng)該去向更有用的地方,比如給養(yǎng)缺糧缺餉的軍隊。
姚書會認命般地嘆了口氣,決定將那些金條一一收好。
忽然,他感覺到一陣眩暈,而后耳邊便響起一個低沉雄渾的男聲:“修文。”
姚書會猜想,這又是蠱惑他的幻覺,于是他堵上耳朵,專注揀地上的金條。
聲音的主人又道:“修文,朕是姒厭朱。若無朕,你早已迷失在幻覺中。”
姚書會心神一動,他雖然不愛讀書,但還是聽說過一代天驕姒厭朱的。
姒厭朱成為君王后,將自己的原名從史書中抹去,已不可考。他是楓亭國君姬典的第五子,因相貌丑陋,為姬典所不喜。
彼時楓亭是太康的附庸國,不僅每年都要向太康繳納超過國家收入半數(shù)的錢糧,而且君民必須事事順從太康王。
姒厭朱痛恨姬典的昏庸軟弱,父子兩人可謂相看兩相厭;姒厭朱及冠后便自請鎮(zhèn)守邊疆,勢要將楓亭變成獨立的國家。
姒厭朱手握重兵,屢次受詔不回并違抗太康王的命令;那時的太康王忍無可忍,要求姬典肅清內(nèi)務(wù)。
自此楓亭內(nèi)戰(zhàn)四五載,最終以姒厭朱改隨母姓并稱帝、楓亭分東西為這場紛爭的結(jié)局。
后來姒厭朱勵精圖治,重新統(tǒng)一了楓亭,并將自己改名為“厭朱”,意為討厭戰(zhàn)爭。
而統(tǒng)一楓亭的最后一場戰(zhàn)爭更是成為兵家之傳奇——姒厭朱以五萬精兵戰(zhàn)勝姬典三十萬大軍,被尊稱為“戰(zhàn)神”。
只不過與其他將領(lǐng)們被反復(fù)研讀的著名戰(zhàn)役不同,史書對這場戰(zhàn)役的戰(zhàn)斗過程語焉不詳,世人也知之甚少,很是蹊蹺。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姒厭朱已經(jīng)去世足有三百來年,怎還會在此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