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大婚(一)
他跪了整整一個晚上, 身形紋絲未動,從車水馬龍到四下無人,從大雪紛飛到大雪初停,人間已是一片銀裝素裹。
雪停了, 人心未停。
……
半夜時, 春枝摸到了裴清綺的房間, 看著她嘆了口氣, “他現(xiàn)在還在那跪著呢,身上都堆得跟個雪人一樣了, 萬一凍死了可怎么辦?”
裴清綺聽到她的話也有些擔(dān)憂,“萬一凍死了……會不會有麻煩?”
春枝:“……”
現(xiàn)在重點不是他凍死了該怎么辦, 而是他會不會真的被凍死吧?
春枝皺著眉頭為她發(fā)愁,坐到裴清綺身邊拉著她的胳膊對她說:“要是蘇允承真的有個三長兩短, 在你的大喜日子里出事也不好呀!”
裴清綺沒有說話,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還有擺放在地板上一雙秀氣的新鞋, “可是他要自己跪在那里, 我又有什么辦法呢?如果我去勸他, 他興許還以為有點希望, 越發(fā)不肯走。”
“說得也是……”春枝聽她這么一說, 也不再勸了, 但還是有些擔(dān)憂, “你說這蘇允承怎么說也是個王爺,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即便是喜歡你也不該到這么瘋魔的程度,你們也沒見多少面呀……”
她說著又怕裴清綺誤會自己的話,跟她解釋道:“我不是說你不好, 是覺得……”
“我明白。”裴清綺忍不住笑了一聲,在她臉上捏了一下,“你我之間還需要解釋這些事情嗎?”
她說完春枝忽然變得有些惆悵,“如今是不需要的,可明天你若做了太子妃,你我之間的身份地位就有了很大的差距,到時就算是我想跟你說這些的話也說不了了……”
她說的讓裴清綺都有些惆悵了,拉著她的手不想松開,“是啊,以后要想見面的話就難了。”
即便是蘇寒祁不會管她,但東宮有東宮的規(guī)矩的,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適應(yīng)皇宮里面的生活。
以前跟蘇允承在一起的時候,她雖然是王妃,但那個時候皇帝其實并不看重他,他這個王爺也只是一個空殼王爺而已。
所以比起當(dāng)年的王妃,她更擅長當(dāng)一個管家,將府中大小事務(wù)都打點好,這太子妃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做好,會不會給蘇
寒祁帶來麻煩……
雖然蘇寒祁說成親是讓她給他一個機(jī)會,實際上是他給了她一個機(jī)會。
裴清綺心里也很清楚,因此對他很是感恩,這是感恩不是感情,她一直都分得很清。
若是將這兩件事情混淆,反而對太子是一種傷害。
蘇允承在外面跪了許久,裴清綺便在房間里與春枝說了許久的話,似乎沒有去管外面那個跪著的那個男人。
本來心中有所障礙,但也隨著夜越來越深而漸漸淡去了。
樓外——
男人的身上已經(jīng)覆滿了雪霜,身子僵硬冷到?jīng)]有任何知覺,目光直直地看著小樓上那一扇窗戶的燭火,遲遲沒有移開視線。
裴清綺的房間里面是亮著燈的,盡管燈光微弱,在這冰天雪地之間也成了他無法割舍的一抹溫暖。
他看著那扇窗,害怕光的熄滅,心里面也在奢求。
是否她也有點舍不得自己,舍不得跪在雪地里的他?
他并不是想要用苦肉計,也不是想要逼著她回心轉(zhuǎn)意,只是除了這個辦法之外,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dá)他的悔意和難過。
蘇允承臉色鐵青,目光直直地望著前方,跪在這蒼茫天地之間,執(zhí)著弱小,卻又堅持。
他身上穿的也是第一次見裴清綺時那身紅色的衣裳,清雋烈馬少年郎,如今跪在大雪之中,只求她能再看他一眼——
裴清綺房中的燭光亮了一夜,卻沒有任何動靜。
隨著日光緩緩升起,照亮著一地的雪白,男人眼中的光芒也逐漸熄滅。
他跪了一夜,她都沒有回心轉(zhuǎn)意。
就連痛苦都是僵硬的,被這冰冷的溫度給凝固,隨著大地慢慢地亮堂起來,他的眸光也緩緩下沉,想要起身,卻發(fā)現(xiàn)全身都被凍到?jīng)]有任何力氣,只剩一雙眼睛是活著的。
他只有一雙眼睛是活著的了。
蘇允承一顆心枯燥,就連痛都沒那么痛,剩下的只是一片麻木,一片空洞,好像沒有了裴清綺,他連悔恨的情緒都沒了,只有無邊無際的冷漠以及茫然。
他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從地上起來,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試了幾次之后倒在雪地中——
他雙手撐著冰冷的地面,直起身子,一輛馬車忽然在他身邊停下,吱呀一聲碾過面前的冰渣
,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蘇允承沒有抬頭。
從馬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襖子的女人,她衣裳的鮮艷和這雪地形成鮮明的對比,下車時看到蘇允承這副慘狀,眼神閃爍了一下,心里升起一股復(fù)雜的滋味。
“好歹也是個王爺,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真是窩囊!”
聽到是狄書萱的聲音,蘇允承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抬起頭,漠然看了她一眼,隨即緩緩起身,越過她就要離開。
狄書萱見他如此忽視自己,一怒之下拉住了他的胳膊,“你有什么好神氣的,看看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喪家之犬!”
她的語氣有些激動,不明白他怎能為一個女人就流落到這種地步?簡直是自討苦吃!
“她都要嫁給旁人了,你在這里做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只會被白白讓人看了笑話!”
“蘇允承,你現(xiàn)在有沒有一點后悔當(dāng)初沒有娶我?”
蘇允承垂眸看了她一眼,看著她拉著自己的手,再抬頭,視線落在那張他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臉上,冷笑了一聲,“后悔,我的確是后悔。”
后悔上輩子娶了她,后悔上輩子一念之差……
如若沒有她,裴清綺現(xiàn)在嫁的人不會是蘇寒祁。
是他曾經(jīng)許諾過要給她十里紅妝,還未來得及兌現(xiàn),就已經(jīng)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他不能咽下這口氣。
面前男人的目光忽然冷沉下來,甚至閃過一絲殺氣。
狄書萱不知道他這突如其來的狠戾是從何而來。下意識松開他的手,后退了一步,“……蘇允承,如今我與你實話挑明!”
他皺著眉頭看向她,“你到底要說什么?”
狄書萱懷里還抱著一個火爐,靠在馬車旁邊,“無論如何爹爹是不可能將我給送走的,我們那么多年的情分,即便他要認(rèn)回裴清綺,我也還是將軍千金,如今太子和裴清綺成親,對你日后的地位定然有所影響,放眼望去,如今最適合你的人只有我……”
她頭一回放下架子和他說這樣一番話,她當(dāng)初挑挑揀揀,沒有任何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她看上的人又沒看上她,以至于狄書萱已經(jīng)下定決心寧缺毋濫,但如今的形勢已經(jīng)容不得她再這般挑剔。
所有人都知道,狄將軍的親生女兒是裴清
綺,即便她如今還頂著一個將軍千金的頭銜,可旁人對她的看法已經(jīng)有了變化。
那些原來捧著她的人,也都不再像以前那樣殷勤熱絡(luò)。
她感覺到了危機(jī)。
正好如今蘇允承也正處于低谷時期,他身上有潛力,于是狄書萱想賭一把——
這也是她頭一次屈尊降貴地朝一個男人拋出橄欖枝,先前哪怕是太子,她也只是旁敲側(cè)擊過,從未像這樣直白。
說完后,狄書萱似乎覺得自己的主動不太好看,又添了一句話,“看看如今你的樣子,不要不識抬舉!”
蘇允承本來已經(jīng)轉(zhuǎn)身,聽到她這一句話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他眼中布滿了紅血絲,在雪中熬了一夜,看上去有些駭人。
狄書萱看著這樣的他,本能地有些忌憚,才剛后退一步,面前的男人就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直接將她摔在了一旁的馬車上——
薄唇冽如刀鞘,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滾。”
狄書萱面色鐵青,快要喘不過氣來。
面前男人松手時身子軟軟地滑落,若不是一旁的小廝拉著她,怕是也要跌到雪地里去。
她深吸了幾口氣,看著蘇允承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怒道:“你等著吧,有你求我的那一日!”
蘇允承仿若未聞,才走了幾步,忽而看到原先緊閉的院門打開,那一扇他看了一夜的小窗被推開一道縫隙——
裴清綺站在窗外,正看著樓下這一幕。
他心猛然一縮,吐出一口冷氣,下意識上前一步,想要與她解釋,“歲歲,我與她只是碰巧……”
可就在他動作的下一瞬,裴清綺便徑直將門關(guān)上,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施舍于他。
他走了幾步,就這么僵立在原地,看著緊閉的窗門,周身比這大雪霏霜還要冷上幾分。
狄書萱的馬車還未離開,轉(zhuǎn)身之前看到立在雪中男人的背影沒有方才一絲一毫的冷漠傲然,只一眨眼倒是充滿了無助和哀傷,仿佛經(jīng)歷了這人世間最痛苦的苦楚——
狄書萱握緊了拳頭,心里忽而有一瞬間的抽痛。
……
大雪壓梅,銀裝素裹。
迎親的喜樂響起,這一切便熱鬧起來,吹吹打打的響聲慢慢變得喧囂,讓蘇允承避無可避。
他就像一個陰暗的影子躲在角落,窺視著外面熱鬧的一切。
所有的祝福都圍繞著那一對新人,沒有一句是落在他身上。
嫉妒的滋味實在是太難熬,他難以想象他與狄書萱洞房花燭的那一日,裴清綺是何等的煎熬。
他又想起上一輩子他剛與狄書萱完婚時在新房外面見到他,還以為這是她另外一種表達(dá)不滿的方式,只覺得她不懂事——
如今輪到他自己嘗這苦果,原來是這般難以下咽。
作者有話要說:蘇寒祁是在一次喝醉酒后說漏嘴的——
一次宮宴,他推脫不得,被蕭晝灌了些酒,回到府中便將裴清綺抵在了屏風(fēng)后。
自然是一番疾風(fēng)驟雨。
他技術(shù)越發(fā)精進(jìn)純熟,裴清綺多出來的那點經(jīng)驗完全趕不上他進(jìn)步之神速。
事后他親她的后背,一寸寸往上,在她耳旁停住,忽而喟嘆一聲,“蘇允承是個好人。”
裴清綺:“?”
蘇寒祁眷戀地?fù)碇八袢罩S刺我,說若是他不曾犯錯,哪里輪得到我。”
他停頓了一下,忽而笑了,“那又如何?起碼我不會像他那般慷慨,把機(jī)會送到情敵面前。”
裴清綺:“……”
……
蘇允承(抓狂):你跟歲歲說什么了?她怎么突然用很惡心的眼神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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