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他跪了一夜
裴清綺不知道用什么樣的方法才能讓面前的男人停下來, 她瘋狂地攻擊著他,用手里能夠抓到的一切東西往他身上砸——
她對他的厭惡已經深入骨髓,只要他一碰她,她就渾身顫抖。
帶著毀滅性的反抗讓蘇允承不得不停下來, 眸色哀傷地看著她, 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滾開, 滾遠點!”裴清綺哆哆嗦嗦地將衣裳合攏起來, 后退一步,眼眶猩紅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滾遠點!”
看到她厭惡的眼神, 蘇允承這才回過神來一樣,像是迎面被人打了一巴掌。
他明明臉上已經頂著一個巴掌印, 卻一點都沒有現(xiàn)在這個深刻,皮肉上的痛苦遠遠比不上心靈上的陣痛來得尖銳。
他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把裴清綺逼到了這樣的地步……
他上前一步想要說“對不起”, 可還只說了一個字, 外頭就傳來一陣撲閃著翅膀的聲音。
小鷹不知道什么時候飛了進來, “啾啾”地叫著, 鋒利的爪子抓在男人的肩膀上, 翅膀拍打著他的腦袋, 似乎是想要將他趕走。
它從昨天開始就開始觀察這個男人, 果然見他沒安什么好心!
剛才它在外面就是打了個盹,就見到里面東西掉落的聲音,猜想肯定是這個男人在鬧事!
小鷹銳利的目光里面迸發(fā)出正義的光芒——
這個男人也太不要臉了,就仗著自己力氣比人家大,就要強迫別人做這種事!
它一個小鷹都不會強迫那些鴿子!它有喜歡的鴿子妹妹, 也從來沒有強迫人家去給自己啄毛呀!他怎么能做這種事情?真是唾棄!
小鷹想著,又有些憤怒,本來都已經飛到了房頂上,又飛了回來往他的臉上抓了一下——
“啾啾!”
蘇允承皺著眉頭,狠戾的目光掃過了它,小鷹雖然害怕但強裝鎮(zhèn)定,“啾啾”地對他叫了幾聲。
雖然怕他,但依然討伐他!
蘇允承根本就無暇顧及這只鷹,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屬于蘇寒祁的東西。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那個叫做蘇寒祁的男人開始方方面面地滲透裴清綺的生活,裴清綺身上不再有他的烙印,而是一點一點地
被別的男人的氣息所侵襲。
這件事情讓他的心一陣疼痛,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歲歲……”
“閉嘴!”他還只是一開口,裴清綺就有些激動地打斷了他,眼里的厭惡毫不掩飾,怒道:“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你也別再叫我的名字,我覺得惡心!”
裴清綺隨手抓了一個東西往他臉上扔,一旁的蠟燭也抓在手中直接往他臉上擲了過去——
明晃晃的燭光閃爍了幾下便被撲滅,但甩出來的蠟滴卻直接飛濺在了男人的臉上。
蘇允承閉上眼睛,感受著臉上的灼痛,手背上隱隱浮現(xiàn)出青筋。
但他沒有躲,等再睜開眼時,皮膚上甚至燙出了水泡。
他沒有任何波動,面前的女人也絲毫不在意他受的這些傷,只冷冷地看著他后退一步,“別再叫我的名字,別再叫我歲歲,我不是歲歲,我叫裴清綺!”
她有些憤怒地喊出聲,指著蘇允承道:“歲歲這個名字也是你給我的,我的小名根本就不叫歲歲,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當年我那個玉佩上面寫的字是什么?”
狄將軍沒有給她取過小名,而裴清綺這個名字是姆媽給她的,狄書萱這個名字已經是別人的了,她也不想要。
她記憶里唯一一個屬于她的名字,是叫碎碎。
這個名字是跟著那塊玉佩一直在她身邊的,是破碎的碎,碎掉的碎。
她不記得自己的母親長什么樣子,也不記得失散的時候她對自己說過什么話,只依稀記得她跟她說過,孩子取名的時候如果有什么美好的寓意要寄托,那就往相反的意思去取名。
她叫碎碎,但是她的母親希望她的人生能夠圓滿。
只是那個時候她的生活跟圓滿這個詞相去甚遠,遠到如銀河與凡塵之間的距離。
裴清綺上輩子遇見蘇允承時少女心事,情竇初開,便將自己的小名告訴了蘇允承。
本想得到他的鄭重相對——
當然他也是鄭重對待了她,只是用的另外一種方式。
那時的他微微蹙起眉頭,對他說:碎碎這個名字寓意不好,我不想你會有破碎的那一天,我希望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那時候的蘇允承也許是真的愛她,也是真的覺得她的
小名不那么吉利,于是想給她一個獨一無二的稱呼。
可如今的裴清綺對那些東西早就沒了執(zhí)念,也沒了感情,只想拋棄過去重新開始。
她不想再叫這個名字,歲歲這個名字就應該和蘇允承一樣一起塵封,在過去的歲月里面永不見天日。
她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清晰地看見男人的眼睛里面有什么東西碎裂掉。
蘇允承之前只是受傷,只是難過,只是悲痛,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他幾乎踉蹌了一步,快要跪在她面前,“別這樣對我,不要拋棄我,別離開我。”
他聲音帶著哽咽,低低地哀求她,“我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別讓裴清綺嫁給蘇寒祁之后,卻還要剝奪他的歲歲,把他的歲歲帶離開他的身邊。
“你不能這么殘忍,不能連回憶都抹殺……”
蘇允承不知道她為什么能夠狠心到這種地步?她為什么會對他那么狠。
他知道蘭因絮果,也知道自己的罪孽必須償還,但他從未想過,這結局會這么慘烈。
“歲歲……”
他還想這么叫她,卻被裴清綺有些激動地打斷,“我說了別再叫我這個名字!”
她用力地將手中的燭臺也揮到了地上,發(fā)出破碎的聲音,劇烈的響聲在整個夜空回響,有些凄厲。
蘇允承心臟猛縮,幾乎快要受不住她這樣的冷漠,拉著她的袖子倉惶在她面前跪了下來,聲音哽咽到一塌糊涂,“你不能……不能把她也帶走……”
“求你……”
那是屬于他的歲歲,只屬于他一個人的,不是面前這個裴清綺,是在過去的時間長河里用一顆真心愛著他的人。
他們彼此相愛,他們明明那么相愛,他從未有過偏移,從未有過懷疑,他是愛著裴清綺的,從來沒有動搖過,可為什么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格外早,還在夜里裴清綺就聽到了外面噼里啪啦的聲音,似乎是冰雹砸在屋頂上發(fā)出的聲響。
一開始只是一顆兩顆地砸在上面,像是珠子在玉盤里面掉落,然后又慢慢地成群結隊起來,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雪花飄落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只有一片銀光。
而冰雹落下時
卻是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冬天要來了。
而明日,她也要嫁給蘇寒祁。
在一個銀裝素裹的日子里,一身紅裝,嫁人。
她也曾經幻想過這樣的畫面,極致的白和極致的紅,是最為矛盾也最為激烈的,那樣的畫面肯定很美。
只是蘇允承娶她時并沒有那樣大的場面,他已經做了他當時的最好,可卻都比不上他娶狄書萱時的一半好。
他十里紅妝迎娶的人是狄書萱,而她鳳冠霞帔要嫁的人是人蘇寒祁。
裴清綺閉上眼睛,似乎感覺到一陣冷意,但是沒有任何退縮。
她看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猜想如今外面的世界定然是一片白色——
她當時就和春枝說過,希望能夠在大雪之日出嫁,畢竟瑞雪兆豐年,太子殿下的婚事自然是滿城矚目,若是能找一個好時機,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好的兆頭。
果然早上春枝急急忙忙地趕了進來,她本以為她是過來報喜的,說明日會是個好天氣,到時候鵝毛大雪撲灑下來定然會是最美的日子。
裴清綺坐起身,披了一件外衣,下一秒門便被人打開,春枝出現(xiàn)在門口焦急地對她說:“清綺,你快下去看看,宸王殿下他跪在樓下不肯走!”
裴清綺起身的動作停頓下來,“……你說什么?”
……
蘇允承請罪的地方不是在裴清綺的臥房,也不是在樓下院子里,而是在煙樓門外。
門庭若市,車水馬龍,過路的行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腳印蔓延而去,車輪子滾出一條一條交錯復雜的航道,地面上已經結了冰。
冰一層雪一層,十分冰冷刺骨。
路面上裹著融化的泥水,被翻攪起來而又凝固住,一片泥濘,又是一片寒冰。
蘇允承就那么跪在那里,接受著所有人的注目,一瞬不瞬地看著門口的方向。
等到裴清綺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才亮了一下,似乎與那雪光是一般顏色。
“歲歲……”他終于叫了她的名字,目光直直地看著她,有哀傷,也有堅持。
裴清綺久久地凝望著他,竟是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隨即她嘆了口氣,“你到底要做什么?”
蘇允承有些顫抖,嘴唇也是青紫的,只是面容依然英俊清秀,目光深邃
地望向她,“夫人還是不肯原諒我?”
“若你不原諒我,我便在這里跪到你原諒我為止。”
他話音落下,周圍那些人聽到都滿是駭然,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宸王殿下是不是瘋了?那可是他的皇嫂,什么時候成了他的夫人了?”
“應該是瘋了!他一個王爺,大冬天地跪在煙樓門前,這不是瘋了是什么?”
“看樣子好可憐啊,衣服都沒穿幾件,再好的身子也經不住這么凍啊……”
“王爺也太癡情了吧?難道他真的要跟太子殿下?lián)屌耍俊?br/>
“不能夠吧,那可是他的皇嫂啊!”
……
周圍的那些討論聲有嘲諷,有譏誚,也有看熱鬧的。
可蘇允承充耳未聞,只看著面前的女人,又重復了一遍,“夫人愿意原諒我嗎?”
裴清綺搖搖頭,看著他越發(fā)可憐的模樣,心中沒有一絲諒解,反而越發(fā)想起自己從前所經受的那些苦。
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在面前浮現(xiàn),蘇允承越是做得凄苦,她就越是想到,這些都比不上她曾經所經受的。
她嘴角繃直,忽而笑了,卻是笑中帶淚。
“——十年負心,莫不敢忘。”
裴清綺眸中帶淚看向他,王爺請回罷。
她這淚光不是為了蘇允承,而是為了她自己,祭奠那個曾經全心全意的裴清綺。
愛的時候她全心付出過,熱烈過;不愛的時候便收回全部的感情,絕無回頭的可能。
蘇允承睫毛狠狠地顫動了一下,早就料到是這個答案,臉上沒有過多的波動,而是筆挺地跪在雪中,任雪花打在他身上。
——無論誰來勸他都沒用,最后即便裴清綺轉身離開,他也依然跪在雪中。
從日落到凌晨,他就這么跪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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