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她親手寫的和離書
他的眉眼壓得很低,德懿帝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那壓抑的氣場。
對他失望的同時,不免輕嘆一口氣,“朕知道你心中不平……宸王,有些時候,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的,你要用心去感受自己的真心。”
切莫像他一樣,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蘇允承沒有起身,只垂眸道:“兒臣愚昧,還望父皇明示。”
德懿帝知道他已經(jīng)等不及,眉心沉重,揮了揮手,“你下去罷,太子還未回朝,再急也不急這一時半會。”
蘇允承這才起身,看著德懿帝的眼神有些復(fù)雜,“父皇,兒臣……”
他其實想問,他和蘇寒祁都是他的兒子,他為什么會這么偏心?
即便是他的母妃有過錯,可也錯不致死,那害死蘇皇后的人難道不是德懿帝自己么?他母妃雖然有錯,但德懿帝才是一切禍根的源頭。
蘇允承沒再說下去,清潤的眼眸下藏著化不開的陰鷙,“父皇,明日上朝之前朝臣必然會再奏,兒臣是來提醒父皇一句,狄將軍年事已高,恐無法再為烏都鞠躬盡瘁。”
德懿帝看著他,眼中情緒復(fù)雜。
知子莫若父,就算他對蘇允承這個兒子并不怎么上心,但也是他的種,體內(nèi)流著他的血,他怎會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
“你與你母親倒是挺像。”他忽而感嘆一句,聽不出什么情緒。
蘇允承卻聽出了一股諷刺的意味,嘴角勾起一抹僵直的弧度,“一介罪妃,兒臣惶恐。”
德懿帝一頓,“你……”
末了,他也只是嘆了口氣,“罷了,你退下罷,霧疆之事……等太子回來再做打算。”
蘇允承沒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
德懿帝從來都是這樣,對著蘇寒祁總是有許多體己的話說,就如同天底下最尋常的父子那般,可對著他卻之后天子之威。
他們永遠是君臣,而不是血濃于水的親人。
想到這,他心中凝結(jié)成一片無法撼動的堅冰,越發(fā)刺骨。
……
乾坤殿。
惠如公公看著蘇允承有些寂寥的背影,嘆了口氣,勸道:“皇上也該關(guān)心關(guān)心宸王殿下,灑家瞧著……宸王殿下是很需要您的肯定的。”
“因為他把朕當(dāng)父親,做兒子的當(dāng)然需要父親的肯定。”德懿帝滿不在意地說:“只可惜,朕可以看在他是朕的血脈的份上不與他計較他母親所做的那些事,他可以是宸王,也可以是臣子,卻永遠不是朕的兒子。”
惠如公公聽了這話,越發(fā)難受,“皇上……”
德懿帝又重新走到那扇墻面前,看著掛著的那幅畫,雖然已經(jīng)有些年歲卻保養(yǎng)得極好,連一絲筆墨都不曾淡去。
“只有蘇蘇的孩子,才是朕的孩子。”
他的神情柔和了不少,德懿帝本就是威嚴(yán)端方的長相,年輕時也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如今上了年紀(jì),更添了一股歲月風(fēng)霜的成熟味道,只有一頭白發(fā)與那一襲黃袍格格不入。
他輕輕撫摸著畫中的女子,沉穩(wěn)的目光中漸漸透出癡迷,“等太子坐穩(wěn)這天下,朕便去找你……”
“也不知道你在奈何橋,有沒有等朕。”
……
門外。
蘇允承一張臉完全隱匿在陰影之中,在聽到德懿帝根本從未將他當(dāng)作兒子這話時倏然捏緊了拳頭。
指節(jié)咯吱作響,恨不得一拳頭砸在身后的墻壁上。
他閉上眼睛,眸中全是翻滾的風(fēng)暴,良久才緩緩止息。
他斂起俊眉,拂袖而去。
……
宸王府。
狄書萱正慵懶地躺在太妃椅上,琢磨著這個時候蘇允承應(yīng)當(dāng)要回府了。
那日裴清綺離開,她故意過去阻攔,而后又因為冷擎的緣故打道回府,這一系列的行為倒是十分符合她的個性。
只是之后裴清綺遇到山匪被辱的事情,那可就不關(guān)她的事了。
她給世人的印象一向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愛恨分明,任誰也不會覺得她前腳才找了裴清綺的麻煩,后腳又故意引導(dǎo)山匪去害裴清綺罷?
想著,狄書萱半撐著身子要坐起身,門忽然被人踹開——
“誰……”
她本以為是報信的人,卻看到了一臉陰沉的蘇允承,頓時瞳孔一縮,心咯噔一跳——
“王爺……”
狄書萱連忙起身,臉上閃過一絲心虛,見蘇允承這副模樣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的,還未開口便看到方才還站在門口的男人已經(jīng)大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將她按在了太妃椅上——
“王爺是怎么了?萱兒……”
狄書萱有些驚詫,還未來得及問出口,鋪天蓋地的潮涌便淹沒了她。
蘇允承來勢洶洶,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每一下重得人心發(fā)慌,似乎都快忘記了她肚子里還有孩子。
狄書萱忍不住哭了出來,心里卻是極為喜歡他這副霸道的樣子,便欲拒還迎了幾句,對孩子的擔(dān)心一下就被席卷而來的浪潮淹沒,歡愉又痛苦。
停息之后,那張?zhí)我呀?jīng)不能再看。
蘇允承坐在一旁,低頭揉著自己的眉心,早就沒了方才的沖動和激烈,只剩一個頹沉的軀殼。
狄書萱一身的汗,黏黏地從身后抱住他,聲音婉轉(zhuǎn)嬌癡比平時嬌媚不少,“王爺?shù)降自趺戳耍啃那檫@般不好……”
原來他心情不好便會這樣,她覺得自己好像更喜歡他幾分。
蘇允承感受到后背的溫度,剛才不管不顧的傾泄已經(jīng)悉數(shù)退去,心里竟然滋生出一些反胃的感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察覺到身后人的意圖,一股抑制不住的惡心忽然沖上喉頭——
“萱兒,你好好休息。”
蘇允承拉開她的手站了起來,拿起地上的衣裳胡亂披在身上,“本王去書房處理一些事務(wù)。”
說著他就要轉(zhuǎn)身離開,狄書萱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腕,“王爺!”
她皺著眉頭,委屈又嬌嗔,抿著嘴角格外可憐,“王爺怎能在這種時候丟下萱兒……”
她眼睛紅紅,似乎泛著淚光,身上狼藉一片,是他剛才沒輕沒重的肆虐。
蘇允承閉了閉眼睛,這才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才想起她還有身孕。
他頓住了腳步,轉(zhuǎn)身回抱住她,而后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口,“萱兒,本王真的有事,待會再來陪你。”
狄書萱聞言哼了一聲,但還是松開了手,“那王爺快去罷,萱兒就在房里等你。”
她甜甜地對他笑,眉眼全是天真和嬌憨。
蘇允承不愿看她的眼睛,心里一種黑暗又內(nèi)疚的滋味絞纏在一起,讓他的情緒左右搖擺和煎熬,迫切需要一個出口。
狄書萱不是那個出口,也不是他的解藥,他方才試過了。
他的解藥……
蘇允承緩緩?fù)鲁鲆豢跉猓X海中出現(xiàn)的始終只有那一個人。
只是想到裴清綺,心情就仿佛安定下來了一些。
他默不作聲地推開狄書萱,穿好衣服出了門。
狄書萱在他身后半撐著身子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身上還有深深淺淺的印子,看上去有些猙獰,反而少了一份繾綣多了一份殘暴。
她卻不以為意,也不擔(dān)心蘇允承會去哪里。
畢竟裴清綺已經(jīng)離開偏院,如果進展順利,過幾日便會有她的流言傳出來,到時候她的名聲一毀,她的孩子自然也留不住。
那王爺對她的那點恩情,也會煙消云散。
誰會看得起一個喪失名節(jié)的女子?
……
南禾院。
這里本是宸王妃住的地方,裴清綺在這里住了好幾年,卻在狄書萱嫁給來沒多久,就得搬去偏院。
蘇允承慢慢在這里踱步,看著里面熟悉的擺設(shè),似乎還聞得到裴清綺身上的氣息,只是很淡,很淡。
最開始的那幾年,他幾乎是住在她這里,不愿意回到自己的院子,最苦最累的時候仿佛只要靠在她的懷中,就什么疲倦都沒有了。
他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在不肯停歇,除了心中那段復(fù)仇的執(zhí)念,他是真的想看到他的歲歲為他鳳冠霞帔的模樣。
那樣純正的紅色,她穿著定然是最好看的。
蘇允承坐在了床榻旁,閉著眼睛將頭靠在裴清綺的枕頭上,片刻又起身,仔細(xì)地在上面找尋著什么——
竟是連一根發(fā)絲都沒有。
他忽而就覺得有些煩躁,這里的布景再熟悉,回憶再真實,卻始終沒有那個他想見的人。
且裴清綺出府前一直都住在偏院,這里的生活氣息早就淡了。
蘇允承心中的焦躁依然沒有任何緩和,徑直去了偏院。
偏院離王府有一段距離,雖說是王府的地盤,卻基本無人到訪,可以說是一塊廢棄的荒地。
蘇允承再次踏入這里,心抽痛了一下。
他讓他的歲歲在這種地方生活過……
男人閉了閉眼,翻身下馬,輕車熟路地進了房間。
裴清綺素來愛整潔,哪怕是一間破舊的小屋子,也收拾得干凈溫馨,雖然有些潮意陰冷,卻讓蘇允承感到熨帖不少。
他慢慢地走近,在看到桌上的東西,臉上好不容易放松的情緒逐漸收斂,而后又沉沉地冷了下來——
那是一封和離書。
蘇允承快步走上前去,沉著臉拿起來一看,的確是裴清綺的字跡,這封和離書是她親手所寫!
桌上還壓著一個東西,男人拿起來一看,倏爾呼吸一凝——
那是他送她的荷包,上面的鴛鴦圖案熬了他幾個通宵才繡好,針腳彎彎扭扭,很粗糙也很丑,裴清綺卻當(dāng)作寶貝一樣珍藏了好幾年,唯恐弄臟弄舊,過了這么久,如今看著也還和新的一樣。
她這么寶貝的荷包,為何不曾帶走?
她竟然……不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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