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渾話
清暉殿中,元穆安站在窗欞邊,雙手背在身后,遠眺夜空,遲遲不動,仿佛一尊塑像。
康成讓殿中其他人都下去,只自己留下,捧著一碗酪漿上前,輕聲道:“殿下,用一些吧。”
元穆安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搖頭道:“不必了,拿下去吧。”
康成“欸”一聲,將酪漿放回托盤上,看著他仍舊佇立的背影,想了想,又道:“殿下,要不要老奴去將秋蕪姑姑請來?”
他跟在元穆安身邊許久,已經(jīng)摸透了他的脾性,每次從謝皇后身邊回來,總有那么一陣情緒低落的時候。
身為貼身太監(jiān),康成自覺應(yīng)當能為主子排憂解難,可他們母子之間的事,又非一個奴婢能干涉的,思來想去,只想出這么一個主意。
這大半年來,他算看清了,太子對秋蕪是有幾分不一樣的。
這種不一樣,興許連太子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康成,你近來越發(fā)多事了。”元穆安冷冷地回答,目光卻不由自主望向西面,那里是毓芳殿所在的方向。
前幾日,他才對她說過,至多兩個月,就會將她從毓芳殿調(diào)來東宮。
這樣一想,他盡早成婚也不錯。
成婚后,就能給她一個名分,讓她不用再不明不白地跟著他。他若想見她,也不必再掩人耳目。
這些日子,秋蕪一向伺候得他十分滿意,將來真跟了他,他也不介意對她多一些溫存。
“算了,今日就不必了。”
元穆安轉(zhuǎn)過身來,回到榻邊,問:“讓你備的東西都備妥了?”
“回殿下,老奴五日前已讓尚服局備好了,今日已送到殿中,收入行囊,請殿下放心。”
前幾日,元穆安忽然吩咐他備一身女子的騎裝,他連問也不必問,便知道八成是要給秋蕪穿的,于是立刻著人到尚服局查了尚服局的記檔,記下秋蕪裁衣的尺寸后,便命尚服局做了一套。
材質(zhì)與做工都十分精細,樣式卻普通,放在尋常的貴族女郎間,一點也不扎眼。
元穆安點頭,也沒讓拿出來看一眼。
上次提起宮女出宮的事,秋蕪說,宮女一輩子不得自由。
她雖說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但他總覺得,她大約也覺得悶,畢竟是個天天伺候人的奴婢,過得不會太好。
在宮外見她那次,她看起來就比在宮里時跳脫活潑一些。
既然如此,這回秋狝,他就尋個機會,悄悄帶她去騎馬,想必她會很高興。
……
第二日一早,元穆安率領(lǐng)京中的王公大臣、皇室宗親等千余人的隊伍,從興慶宮出發(fā),前往京郊的行宮。
全程約莫六十余里,不過半日就能抵達。
才出發(fā)時,元燁還規(guī)規(guī)矩矩帶著秋蕪坐在馬車上。
可才行出去不到半個時辰,他便坐不住了,干脆下車騎馬,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宗室子弟一起,繞著隊伍來來回回嬉戲奔馳,好不熱鬧。
有郎君笑著打趣元燁:“九殿下總算下來了,我們還以為九殿下要一直跟在老媽子的身邊,等著老媽子哄呢!”
“你胡說!我何時讓老媽子哄過!”
這個年紀的郎君要面子,最怕聽人說自己是乳臭未干,窩在女人懷里的話。
另一個郎君打馬從身邊馳過時,補了一句:“的確是胡說,九殿下身邊沒有老媽子,只有一個‘姐姐’!九殿下到哪兒都離不了她!”
“哪兒來的‘姐姐’?我可不記得宮里還住著哪位公主,莫不是——九殿下榻上的‘姐姐’?”
年輕的郎君們紛紛大笑。
元燁羞得滿臉通紅,一面大喊著“不許胡說”,一面揚鞭追上去。
十幾個人前前后后飛奔而過,揚起一陣塵土,引得隊伍里的女郎們拿著帕子掩面驚呼。
太子車駕外,康成看著那十幾個呼嘯而去的小郎君,忍不住擦擦額頭的冷汗,暗忖這些孩子不懂事,恐怕要惹太子生氣。
他想了想,湊到車壁邊,小心地問:“殿下,小郎君們貪玩,恐會擾了殿下,可要老奴去說上一句?”
車中安靜了許久,才傳來一聲淡淡的“不必”。
康成暫且放下心來,正要重新坐到一旁,里頭又傳來話音。
“等到了行宮,派人去向九弟知會一聲,讓他先去圍場附近看看,明日,我還等著他‘大展身手’。”
康成將這句話在腦中反復(fù)揣摩了兩遍,這才明白過來,元穆安這是要支開元燁,單獨見秋蕪,立刻會意道:“老奴明白。”
車廂中,元穆安的面前還擺著清早從尚書省送來的幾份公文,可他卻有些看不進去了。
方才那幾個不知輕重的孩子說的渾話,幾乎一字不漏全都傳進了他的耳中。
那些話,太過刺耳。
被元燁喚作“姐姐”的,除了秋蕪,還能有誰?
可秋蕪是他的人,盡管沒有其他人知道,但他絕對不能容忍他們在背后開這樣的玩笑。
……
午后,浩浩蕩蕩的隊伍終于抵達南郊行宮。
行宮依山勢而建,亭臺樓閣,高低錯落,廊廡飛橋,綿延曲折,遠望過去,壯麗宏闊。與興慶宮的規(guī)整方正、縱橫筆直不同,行宮的殿閣之間,或疏或密,或近或遠,全憑山水之勢。
元穆安身為太子,住在東側(cè)的長寧殿,而元燁則被安排在永安殿,與長寧殿之間只隔了一方小小的荷塘,由一條九曲回廊連接兩邊。
如此安排,叫眾人都感嘆太子對九皇子的關(guān)心與重視。
蘭薈和福慶等人與有榮焉,連收拾宮殿時,都比往日歡快許多。這次出行,毓芳殿大半的人都留在興慶宮中,不得隨行,只有她與幾個得力的宮女、太監(jiān)能跟著元燁一同來行宮。
難得能出一趟遠門,大家都高興不已。
秋蕪卻高興不起來。
長寧殿離永安殿太近了,她不得不懷疑,元穆安會更加頻繁地私下召見她。
他年富力盛,身邊又沒有其他女人,隔三差五的召見,每次都讓她覺得吃不消。
若不是她天生賤命,沒那么嬌弱,中間又有三五日、七八日的工夫歇息,恐怕會疲于應(yīng)對。
而到了行宮,離得這樣近,實在讓她擔心。
正想著,殿門外便來了一個面生的小太監(jiān),先沖里頭看了兩眼,不等有人迎上去,便笑著開口:“奴婢替尚宮局的尚宮娘子傳話,請殿里的管事姑姑去一趟,要交代行宮中的幾樣規(guī)矩。”
尚宮是皇宮中的女官,除了皇后與嬪妃外,地位最高的女子。
蘭薈一聽,趕忙要請那小太監(jiān)進來坐著喝口茶,竹韻則進內(nèi)殿將秋蕪請了出來。
小太監(jiān)也不多留,一見秋蕪出來,便謝絕蘭薈的好意,笑瞇瞇引著秋蕪離開了。
竹韻站在門里,看著那小太監(jiān)的背影,有些奇怪道:“既是尚宮娘子傳話,怎不是個宮女,反倒是位公公?”
尚宮局一向都是女官、宮女們在其中當差,至于太監(jiān),則都歸內(nèi)侍省管,兩邊素來涇渭分明。
蘭薈愣了下,猜測道:“興許這位公公是替哪位小宮女來傳話的吧。”
竹韻又看了眼,沒再多想,回到長案邊,繼續(xù)擺放香爐、筆架等物。
另一邊,秋蕪也同樣心存疑慮,走出去不遠,便斟酌著開口:“敢問這位公公,尚宮娘子可是讓各宮的管事姑姑都去聽規(guī)矩了?”
那小太監(jiān)笑了笑,沒回答,只是指指前面的九曲回廊,道:“姑姑見諒,我只是替人傳話罷了。”
秋蕪蹙眉,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就見到了等在哪兒的海連。
果然是元穆安。
她在心里嘆一口氣,認命一般地四下看了看,確信沒有其他人,才跟著海連快速穿過回廊,來到長寧殿外。
殿門半敞著,元穆安正坐在案前奮筆疾書。
康成在門外稟了一聲“秋蕪姑姑來了”。
元穆安動作一頓,隨即丟下筆管,抬頭沖秋蕪招手,示意她過來。
秋蕪看著他平淡的面色,不知為何,感到他的情緒有些煩躁,心中忐忑,連靠近的步子都變得謹慎起來。
元穆安難得沒什么耐性,待門一關(guān)上,便從榻上站起來,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將他拉到近前,示意她坐在書案上,輕聲道:“把衣服脫了。”
秋蕪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開始解身上的腰帶。
還沒等衣衫落下,他已經(jīng)將她壓倒在書案上,劈頭蓋臉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