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波瀾再起(四)
“啟稟皇瑪法,孫兒在河南時曾上了漕運變海運之折子,內(nèi)里曾言及澳門船廠之事,今,首批八艘漕船已同時開工建造,陸續(xù)還有船塢在建,預(yù)計到明年此時,第一批漕船已可下水試航,后年預(yù)計有漕船三十余艘可資調(diào)動,以之應(yīng)付漕運,足可完半數(shù)之漕糧,待得三年后,計可有大型漕船六十余,是時,漕糧改運為海當可全面實施,然船廠卻不可空置,孫兒打算再造大型海船數(shù)十,以為海外貿(mào)易之用,貿(mào)易貨物當以絲綢、瓷器為主,承蒙曹大人不棄,愿為孫兒籌集絲綢,以此為股,分紅所得即可為還虧空之款項,概因此事尚在商榷之中,故未及時報與皇瑪法知,實孫兒之過也,若能得皇瑪法恩旨,準孫兒便宜行事,曹大人之虧欠還清不難也。”
對于曹家虧空的事兒,弘晴早就有了腹案,這會兒說將出來,自是不慌,一番長篇大論下來,條理清晰得很。
“荒謬,你怎知海外貿(mào)易便能盈利,若是不能,曹家的虧空還還是不還?”
老十一向最忌恨弘晴,加之根本不信海外貿(mào)易能有巨利,也不等老爺子發(fā)話,便已是陰測測地從旁譏諷了一句道。
“十叔若是不信,大可跟小侄對賭如何?”
對于老十這等粗人,弘晴自是從不放在心上,哪怕此際乃是在御前,弘晴也沒給其留甚面子,微微一笑,針鋒相對地提議道。
“咕嚕……”
這些年來,老十在弘晴手中的虧可是吃得多了,別看外表橫著,其實內(nèi)心里全是虛,色厲內(nèi)荏之下,又怎敢就此接下了賭約,可待要拒絕么,卻又得跌了面子,當即便尷尬得只剩下狂咽唾沫的份兒。
“晴兒,安能對你十叔如此無禮。”
一見老十又被弘晴給憋住了,三爺心中笑意狂涌,當然了,在老爺子當面,三爺卻是不敢笑將出來的,不單不敢笑,還得趕緊繃著臉出面訓斥了弘晴一把。
“小侄失言了,還請十叔海涵則個。”
欺負老十這等貨色,實在談不上有甚成就感可言,左右刺也刺了,將就著道歉上一下,也真算不得啥大不了的事兒,在這點上,弘晴可是自覺得很,三爺一吩咐,他立馬便躬身致了歉意。
“哼!”
弘晴不道歉還好,這一道歉,登時便令老十面皮漲得個通紅不已,心中怒火中燒,卻偏生又發(fā)作不得,也就只能是冷哼一聲了事。
“皇阿瑪,兒臣以為此事恐大有不妥,晴兒能有襄助曹大人之心怕不是好的,然,我大清律令明文規(guī)定,在職官員不得與商有涉,怕的便是與民爭利,此例若開,恐后患無窮也!”
眼瞅著三爺父子一唱一和地將老十憋得難堪至極,九爺可就穩(wěn)不住了,這便從旁站了出來,朝著老爺子便是一躬,一派憂國憂民狀地出言進諫了一番。
“九叔此言差矣,若是市貨于內(nèi),確有與民爭利之嫌,然,市于海外,所得之利皆來自蠻夷,何來與民爭利哉?反倒是大利民生也,豈不見出去的是絲綢、瓷器,流進的卻是真金白銀,不僅百姓能得利,朝廷也可得其稅,何樂而不為哉?竊以為,若是能以八旗之名,組商船隊,建八旗商號,或可稍緩八旗漸困之苦厄也。”
旁人不知海外貿(mào)易的重要性所在,弘晴卻是深知根底,幾句話便駁得九爺悻悻然地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方好了。
“晴兒既言海外貿(mào)易有大利,朕且問你,利有幾何哉?”
老爺子并非狹隘之人,恰恰相反,其眼界開闊得很,自是知曉海外貿(mào)易風險雖是不小,可利潤卻也豐厚得很,若不然,他也不會在康熙三十年重開海禁,當然了,海禁雖開,老爺子卻從不鼓勵海外貿(mào)易,究其根本么,除了重農(nóng)重商之爭議難免之外,更多的則是并不曾真正知曉海外貿(mào)易的厚利究竟厚到了何等程度,此際見弘晴在那兒說得歡快,還真就起了考校一下弘晴的心思,這便一揮手,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回皇瑪法的話,孫兒曾派人專程到廣州了解過行情,也曾與紅毛國人(西班牙與葡萄牙都被大清稱為紅毛國)詳細談過,對此,不敢言了若指掌,卻也頗有心得,大體來說,一匹綢緞在蘇杭不過十兩上下,可運抵南洋便可賣得百兩左右,其間約莫十倍之利差,而瓷器更盛,一套中品碗碟瓷器在江南不過區(qū)區(qū)三兩銀子而已,可運至南洋,便足可得四十余兩之巨,且紅毛國人之商號遍及海外各蠻國,其需求量極大,銷路實無須擔憂也。”
自打兩年多前定下了發(fā)展海外貿(mào)易的戰(zhàn)略之后,弘晴可是沒少花精力去打探南洋以及東瀛一帶的勢力分布以及貿(mào)易規(guī)模,旁的不說,光是收集起來的資料就足以裝上一大籮筐的,這會兒說起海外貿(mào)易的展望來,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十倍利么?倒是不少了,說說看,那八旗商號又是怎個說頭?”
老爺子對海外貿(mào)易之厚利本就略有所知,此際聽得弘晴如此說法,倒也不是很驚奇,不甚在意地點評了一句之后,便即轉(zhuǎn)開了話題。
“皇瑪法明鑒,此乃孫兒一個小小的想頭,那便是以各旗名號積資入股,組建商號,參與海外貿(mào)易一事,孫兒可提供商船并水手,以貿(mào)易所得之紅利接濟苦困者,或可緩解戶部之壓力,此事眼下不過一構(gòu)思耳,能否行之,孫兒并不敢言實。”
弘晴之所以提出“八旗商號”這么個概念,固然有著將八旗擰成一股繩的想法,可這并非重點,而是另有妙用,當然了,此等妙用尚不到揭開謎底的時機,弘晴也沒打算在此時說破。
“荒謬至極,皇阿瑪明鑒,兒臣以為此乃誤國之道也,萬不可行,且似此言論有刁買人心之嫌,其心叵測,當重處!”
四爺這些日子可是被三爺父子“欺負”得慘了,剛才又被坑了一把,這會兒正自滿腹怨氣,一聽弘晴這等離經(jīng)叛道的想頭,哪還忍得住心中的怒氣,也不等老爺子有所表示,便已是大步行出,亢聲提議了一句道。
“四叔何出此言,八旗者,乃我大清之八旗也,社稷之根基,但凡有利八旗者,無不為善,莫非眼下八旗之苦困四叔未曾見耶?”
弘晴就一刺猬,又豈是那么好惹的,四爺這么一跳出來,弘晴可就不客氣了,毫不留情地反詰了其一把,雖未言明,卻暗示四爺前番整頓八旗之所以惹出亂子,便是因罔顧八旗利益所致。
“爾這是狡辯,以商賈之銅臭污我八旗之清譽,是何居心?”
被弘晴這么一挖苦,四爺?shù)哪樕D時便難看到了極點,話也就越說越是嚴厲,就差沒指著弘晴的鼻子罵叛逆了的。
“四叔當真好煞氣,然公道自在人心,此舉可行不可行,卻不是四叔說了能算的,商賈者,雖小道也,卻也是國之不可或缺者,豈不聞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么,若無商賈南北販賣,四叔身上所著之絲綢何來?家中飲用之茶酒又何來?莫非皆是四叔親力造釀而得的么?”
若論口舌之利,弘晴向來就是頂兒尖的高手,一連串的反問下來,當真犀利得很,直氣得四爺眼冒金星不已,有心要搬出圣人語錄來辯,可氣惱之下,腦子已亂,竟自被憋得個面色鐵青不已。
“夠了,爾等忘了君前不得失禮么,嗯?”
眼瞅著四爺與弘晴當庭干上了,老爺子的臉色頓時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來,冷冷地一哼,不悅至極地喝叱了一句道。
“皇阿瑪息怒,兒臣失禮了。”
“皇瑪法息怒,孫兒放肆了。”
老爺子這么一發(fā)作,四爺與弘晴自是不敢再多爭執(zhí),忙不迭地各自請罪了一句道。
“罷了,朕也懶得跟爾等計較,海外貿(mào)易一事風險重重,未見成效前,說甚八旗商號不過是奢談而已,自當不得準,再議!”
老爺子沒再多責備二人,淡漠地揮了下手,便給出了個含糊的結(jié)論。
“是,孫兒遵旨!”
旁人或許聽不出老爺子話語里的潛臺詞,可弘晴卻是一聽便知根底,那意思不過是讓弘晴先做出了成績再來談八旗商號的事兒,而這,顯然是弘晴樂見之局面,應(yīng)答起來自是爽利得很。
“嗯,曹寅!”
老爺子只掃了弘晴一眼,便已知弘晴明白了自個兒話里的隱藏用心,老懷自是大慰,可也沒多言,側(cè)頭望向了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的曹寅,沉聲點了名。
“微臣在!”
曹寅渾然沒想到今兒個會有如此激烈的爭執(zhí)場面出現(xiàn),心下里的不安已是濃到了極點,這會兒聽得老爺子點名,身子不由地便是一個哆嗦,但卻不敢稍有耽擱,趕忙躬身應(yīng)了一聲。
“爾既是要恩旨,朕便給你一道恩旨,準爾與晴兒協(xié)辦海外貿(mào)易一事,望爾能善自用心,早日將虧空填上。”
大半天的議事下來,老爺子顯然是倦了,也沒再多啰唣,給出了道恩旨之后,也不等曹寅謝恩完畢,便即起了身,緩步轉(zhuǎn)入了后殿之中,一場激烈的議事到此便算是告了個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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