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周正昀因為自身基本等于沒有的社交能力,從小到大她的朋友就不多,“屈指可數(shù)”這個形容詞用在這里都算是夸她了。因此,這位“學長”,的確是周正昀的大學學長,是她走出大學校園后,唯一保持聯(lián)絡(luò)的校友,也是她所投稿的公眾號的創(chuàng)辦人兼主理人。
他的全名叫姚自得,周正昀喜歡叫他“小姚”。
周正昀從大學畢業(yè)后,就被姚自得拉進自己創(chuàng)辦的公眾號,成為一名可能還稱不上作者的小作者。所以姚自得總說,周正昀是被他忽悠來的。
姚自得:為什么不帶APP的名稱?
他這么一說,周正昀也記起自己剛才寫完的稿件里沒有帶上APP的名字,如夢初醒般回復(fù):哦,我忘了,它叫什么?
非但不知道那個APP的名字,就連她寫下的那些電影情節(jié),也是綜合網(wǎng)上搜索到的片段,她壓根沒有從頭到尾認真的欣賞過這部電影。
畢竟,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今天下午才落地蕭山機場,周正昀坐在回家的地鐵上,感覺自己的腦子仿佛剛剛從水里打撈上來,沉甸甸的,濕答答的,糊成一團,想要從中挖點兒有用的信息都不能,只記得今晚要交一篇廣告軟文,至于是什么東西的廣告,她不想點開微信查看,當下,她只想沉浸在放空的世界里。
要知道這些天以來,周正昀一直在跟網(wǎng)店老板和攝影團隊打交道,好不容易才有屬于她一個人的時間。
姚自得隨即發(fā)來一串省略號,又說:我?guī)湍慵由稀?br />
周正昀正要道謝,卻見姚自得輸入速度飛快地發(fā)來一句:叫《與你》,趕緊下一個,簡直是為你們芬蘭人量身定制的。
大約是前兩年,芬蘭這個國家在國內(nèi)網(wǎng)絡(luò)上火了一陣子,靠得是不管天氣如何,在公交車站排隊的芬蘭人一定與前后的人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諸如此類的“芬蘭式”生活狀態(tài)。
身處當今這個離不開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可以輕而易舉地接觸到除了家人朋友之外的陌生人的想法,甚至是他的內(nèi)心世界,周正昀發(fā)現(xiàn)有不少人承受著社交壓力,她并不是個例,于是芬蘭這樣一個極度重視個人空間的國度,令許多人抱有向往。
當時,姚自得轉(zhuǎn)發(fā)了一條公眾號文章給她,標題是:99%的芬蘭人都有社交恐懼癥,但它卻被評為世界上最快樂的國家。他的初衷是想向周正昀推薦一個很適合她的旅游地點,后來慢慢的,周正昀就變成了“芬蘭人”。
此刻,她還沒有想好怎么回復(fù)姚自得,又見他發(fā)來:有條件就要利用起來,不要浪費老天給你的一張瓊瑤式玻璃花臉,為師希望你為禍人間。
周正昀笑著回復(fù):我看最近網(wǎng)上都說,不談戀愛,屁事沒有。
姚自得:不要迷信網(wǎng)絡(luò)言論。
“可是,那個APP也是個網(wǎng)絡(luò)社交軟件啊……”這句話只是周正昀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因為這樣回答好像有點兒“杠精”的感覺?姚自得是出于好意,她知道的。
于是她輸入進對話框里的是:我先洗澡,回來再聊。
消息已經(jīng)發(fā)出去,但是周正昀沒有要挪動自己的意思,仍然斜靠在沙發(fā)里。沙發(fā)這個東西,比床還要萬惡,如果要躺進床上,她一定要先洗澡,再換上干凈的睡衣,準備好睡前讀物,最后調(diào)暗室內(nèi)燈光,反觀沙發(fā)則百無禁忌,在外奔波一天,回到家中,往沙發(fā)里一歪,這一天的疲勞頃刻間漫延四肢百骸,好像再也起不來了。
在筆記本屏幕休眠前,周正昀對著自己與姚自得的聊天窗口出神,思緒回到了即將從大學畢業(yè)的時候,她毅然決定留在這座城市,理由也很簡單,假使回到老家,或到別的城市發(fā)展,她很難交到朋友。作為本地人的姚自得得知她要留下來,不僅幫她物色公寓,還租來一輛SUV幫她搬家。
當時連周正昀的舍友都認為姚自得是她的備胎,因為若不是另有所圖,怎會任勞任怨。但周正昀知道就算她和姚自得睡到一張床上,也什么都不會發(fā)生,他們是真朋友,甚至還有點兒姐妹情,因為姚自得和她一樣都喜歡男人。
除了姚自得,如今仍然經(jīng)常出沒在周正昀生活中的人物,就是池婧了。
池婧大學畢業(yè)后,果斷選擇到上海發(fā)展,恰好周正昀在杭州,上海虹橋到杭州東的高鐵,單程只需一個小時,又恰好周正昀是個自由職業(yè)者,所以她常常花一個綜藝節(jié)目的時間坐到上海,再買兩塊蛋糕,來到池婧的小窩,蛋糕放進冰箱,等著池婧下班回家。
姚自得和池婧身上有一個相同的標簽——社交達人。他們就像兩個行走的人際網(wǎng)。周正昀覺得自己只要把握住這兩位朋友,這一輩子都不缺朋友了。
因此,比起沒有夢想、沒有存款、沒有對象的“三無少女”,周正昀還是好一些,至少她有朋友陪她下火鍋、逛街、看電影,還有存款,及時繳納各種保險金,自助養(yǎng)老。盡管她有時候也因為一些無足掛齒的小事情慌張,但她心頭沒有一抹忘不掉的白月光。
周正昀心想,如果自己是一部電視劇,或者一本小說中的人物,那么這一部作品的名字很可能是《我與我平靜無虞的一生》,并且隨時可以大結(jié)局。
她不覺得這樣的日子很枯燥,因為一個人是最容易上癮的生活狀態(tài)。可是,若問她會不會在某一個瞬間,突然很想談戀愛?
會的。
比如,工作了一整天回到家中,想要有一個人可以瞧出她的辛苦,上前抱一抱她的時候;
再比如,一覺醒來是個周末,舍友們都出門約會了,只有她下床泡一杯奶茶,呆在宿舍里刷劇,順便想到晚上舍友們帶著今日的“戰(zhàn)利品”,或者與男朋友鬧別扭的怨氣回來的時候;
或者是,中學的同桌借給她一本言情小說,她在回家的路上拿出來翻閱的時候;那個時候,她也會幻想著,在她一塵不變的春夏秋冬里,一定會有一個意外,前來打破她的平靜,然后她懷揣著小小的悸動,等待。
回答完自己設(shè)下的問題,周正昀從思緒中抽離出來,望向書桌上的咖啡,剛到家那會兒沖的,她只喝了兩口,復(fù)古風格的陶瓷咖啡杯里還是凝固了一圈咖啡漬。她以為自己寫完稿子,洗個澡,就能睡著,所以咖啡只敢喝兩口,但她忘記自己在長途飛行中,大多數(shù)時間也是躺著的。
于是,此刻她既無睡意,又不想動彈。
這般情況下,周正昀摸到手機,打開App Store,找到這個叫《與你》的軟件,點擊下載。
一分鐘不到,APP的圖標就在手機主頁上,點開來,還有一段十幾秒鐘的宣傳廣告,感受到了出品方想要做好社交軟件的誠意。
周正昀注冊了賬戶,然后進入非常關(guān)鍵的一步,設(shè)計虛擬對象的形象——
她將虛擬對象的性別設(shè)置為男性,接下來出現(xiàn)的一行字是:你希望他是……
下面有年齡范圍、身高范圍、飲食習慣,乃至抽不抽煙,喝不喝酒的選項。拉到最底下是性格標簽,除了開朗、耿直、穩(wěn)重等等正常的性格之外,甚至有……霸道總裁?跳過這個好像有點兒危險的標簽,她選擇了健談和豁達。
翻到下一頁,是要她選擇模擬戀愛的時間,有三個選項:一周、一個月、三個月。
一周是不是太短了?一周的時間足夠讓這個軟件準確評估她這個人嗎?轉(zhuǎn)念一想,她既不是復(fù)雜型人格,更沒有波瀾壯闊的人生經(jīng)歷,說不定三天就夠了。
三個月又太長。如果她沒有養(yǎng)成玩這個軟件的習慣,那么只剩被她遺忘的下場。
周正昀點擊了一個月的選項,頓然醒悟,這是在找男朋友,又不是找朋友,她選健談、豁達做什么,應(yīng)該選擇溫柔、體貼這些標簽才是。
為時已晚,手機屏幕已經(jīng)跳轉(zhuǎn)到空白的聊天窗口,周正昀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么,隨即注意到聊天窗口的最頂端,那里顯示著“W0309”……
這是對方的用戶名?
她帶著疑惑點了下右上角的小人頭圖標,果然是對方的資料,但是里頭的內(nèi)容特別簡單,只有昵稱“W0309”,性別男,其他都是空白,連所在地也是空的。
他的頭像成為最后的線索,是一張自拍,一張盡管只有臉孔、白色T恤衫的領(lǐng)子和毫無亮點的室內(nèi)背景,也能收獲贊美的自拍。只因為他的長相。
周正昀很難說清此刻的心情,在她選擇那些標簽的時候,其實是有一點點怦然的期待,但見到這一張值得贊美的自拍之后,心花又慢慢合攏,回到最初安靜的模樣。
既然一開始不是真人,那么頭像也是“借”來的,國內(nèi)娛樂圈里好像沒有這號人物,可能是尚未混出名堂的十八線小明星,也可能是抖音上點贊過萬的素人,不管是哪種可能,她面對的,終歸只是一組數(shù)據(jù)。
周正昀平靜地給這一組數(shù)據(jù)發(fā)送消息。
周正:你好。
然后周正昀盯著手機直到它自動鎖屏,都沒有得到回復(fù)。黑色的屏幕照出她模糊的、略顯迷茫的臉。她眨眨眼睛,解鎖了屏幕,瞧一眼時間是晚上九點四十分。
難道數(shù)據(jù)下班了?
這時,周正昀才感覺到自己腿上的筆記本在發(fā)燙,趕忙將其搬開,也干脆起身去洗澡。她把手機擱在書桌上,沒有留意到聊天窗口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