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上)
眉莊之事玄凌震怒異常,加上西南軍情日急,一連數(shù)日他都沒有踏足后宮一步。戰(zhàn)事日緊,玄凌足不出水綠南薰殿,日日與王公大臣商議,連膳食也是由御膳房頓頓送進(jìn)去用的。別說我,就連皇后也是想見一面也不可得。
我心急如焚,也不知眉莊如今近況如何。禁足玉潤堂、裁減俸祿用度和服侍的宮人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宮中的人一向跟紅頂白、見風(fēng)使舵,眉莊本是炙手可熱,眼下驟然獲罪失寵,縱使皇帝不苛待她,可是那些宮人又有哪一個好相與的,不知眉莊正怎樣被他們糟踐呢。眉莊又是那樣高的心性,萬一一個想不開我不敢再想下去。
陵容心急眉莊的事,一日三五次往我這里跑,終究也是無計可施。她本是因眉莊才能進(jìn)這太平行宮,眼下怕是也要受牽連,我忙囑咐了小允子另外安排了住所給她,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玉潤堂,盡量不引人注目。
這日黃昏心煩難耐,便坐在館前不系舟上納涼。小舟掩映在濃綠花蔭里,涼風(fēng)吹過滿湖粉荷碧葉,帶來些許如水的清涼。其時見斜陽光映滿湖,脈脈如杜鵑泣血,照在湖邊雙鳳奪珠的影壁之上,那斑斕輝煌振翅欲飛的兩只鳳凰亦見蒼勁猙獰之態(tài)。
我坐在不系舟上,隨手折下一朵熟得恰好的蓮蓬,有一搭沒一搭的剝著蓮子。槿汐勸道:“小主別再剝那蓮子了,水蔥似的指甲留了兩寸了,弄壞了可惜。”我輕嘆一聲,隨手把蓮蓬擲在湖里,“咚”一聲沉了下去。
槿汐道:“小主心里煩惱奴婢也無從勸解。只是恕奴婢多嘴,眼下也無法可想,小主別慪壞了自己身子才是。”
我伸指用力掐一掐荷葉,便留下一彎新月似的的指甲印,綠色的汁液染上緋紅指面,輕聲道:“事情落到這個地步,你叫我怎么能不焦心。”
槿汐壓低聲音,“奴婢人微言輕幫不上什么忙,小主何不去請芳若姑姑幫忙,她是御前的人。”
我順手捋下手上的金鐲子道:“這個鐲子本是一對,我曾送過她一個,如今這個也給她湊成一對。你悄悄兒去找她,就說是我求她幫忙,好歹顧念當(dāng)日教習(xí)的情分,讓她想法多多照顧眉莊,勸解勸解她。”
槿汐忙接過去了。
槿汐剛走,只見流朱忙忙地跑過來喜滋滋道:“小姐。敬事房來了口諭,說皇上晚上過來,請小姐準(zhǔn)備呢。”
終于來了。
舟身輕搖,我扶著流朱的手起身上岸,道:“替我梳妝,準(zhǔn)備接駕。”
流朱將我的頭發(fā)挽成髻,點(diǎn)綴些許珠飾,道:“好不容易皇上過來,小姐要不要尋機(jī)提一提眉莊小主的事,勸勸皇上。”
我擺一擺手道:“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勸。只能等皇上消消氣再慢慢籌謀。”
流朱將我額前碎發(fā)攏起,“如今這情形小姐要自保也是對的。皇上這幾日不來難保不是因為眉莊小主的事惱了小姐您呢。”
我起身站到窗前,“那也未必。只是若能救她我怎會不出聲。你冷眼瞧著這宮里,一個個巴不得我沉不住氣去求皇上,頂好皇上能惱了我,一并關(guān)進(jìn)玉潤堂里去。我怎能遂了她們的心愿。”我沉吟道:“本來我與眉莊兩人多有照應(yīng),如今她失勢,陵容又是個只會哭不中用的。只剩了我孤身一人,只好一動不如一靜。”
流朱道:“若是能有證據(jù)證明眉莊小主是無辜的就好辦了。”
我苦惱道:“我知道眉莊是被人陷害的,可恨現(xiàn)在無憑無據(jù),我就是有十分的法子也用不上啊。”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對流朱道:“去把小連子找來。”
小連子應(yīng)聲進(jìn)來,我囑咐道:“你親自出宮去,拿了我的手信分別去我娘家甄府和眉莊小主在京中的外祖家,讓他們動用所有人手必定要把劉畚給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攥緊手中的絹?zhàn)樱溃骸拔揖筒恍乓粋€大活人能逃遁的無影無蹤!”
轉(zhuǎn)眼瞥見紗窗下瓷缸里種著的石榴花,花開得殷紅軟萎,有大半已經(jīng)頹敗了,惶惶地焦黑耷拉著,觸目一驚。
心里說不出的厭惡,冷笑一聲道:“內(nèi)務(wù)府的黃規(guī)全倒是越來越有出息了,這樣的花也敢往我宮里擺。”
小連子與流朱皆不敢接口,半晌才道:“這起子小人最會拜高踩低。眼見著華妃娘娘又得寵了,眉莊小主失勢、皇上又不往咱們這里來。要不奴才讓人把它們搬走,免得礙小主的眼。”
我聽著心里發(fā)煩,我是新封的婕妤都是這個光景,眉莊那里就更不必提了。若是一味忍耐反倒讓旁人存了十分輕慢之心,不能這么叫人小覷了我們?nèi)ァB韵胍幌耄溃骸安挥昧恕C髟缣觳涣辆桶堰@些石榴放到顯眼的地方去。留著它自有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