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二)
暗想道,這是李后主的詞,其時后主初遇大周后,后主吟誦新詞,大周后彈燒槽琵琶,舞《霓裳羽衣曲》,何等伉儷情深,歡樂如夢的日子。只可惜后主到底是帝王,專寵大周后如斯,也有了“手提金縷鞋,教郎恣意憐。”(2)的小周后。
我暗暗搖頭,想起那一日春日杏花天影里的玄凌,他為了怕我生疏故意回避,含笑道:“我是清河王。”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fēng)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那一日的玄凌溫文爾雅,可是如今的他卻也會聽了別人的挑撥來疑心我了。低低的吁一口氣,若是人生永遠(yuǎn)能如初見該有多好!
想得入神,竟沒有發(fā)覺那聲音越來越近。猛然間聞得有醺然冷幽的酒香撲鼻而來,甜香陣陣,是西越進(jìn)貢的上好的“玫瑰醉”的氣味,卻夾雜著一股陌生男子的氣息,兜頭兜臉席卷而來。心中一唬,足下青苔膩膩的滑溜身子一斜便往泉中摔去,流朱不及伸手拉我,驚惶喊道:“小姐!”
眼見得就要摔得狼狽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扯上了岸,還沒回過神來,只聽他笑嘻嘻道:“你怎么這樣輕?”
一驚之下大是羞惱,見他還拉著我的手臂,雙手一猛力使勁,推得他往后一個趔趄,忙喝道:“你是誰?!”
流朱慌忙擋在我身前,呵斥道:“大膽!誰這樣無禮?”
抬眼見他斜倚在一塊雪白太湖山石上,身上穿了一件寬松的潑墨流水云紋白色縐紗袍,,一支紫笛斜斜橫在腰際,神情慵倦閑適。
他被我推了卻不惱,也不答話。只怔了怔,微瞇了雙眼,仿佛突見了陽光般不能適應(yīng)。他打量了我?guī)籽郏抗夂鋈获v留在地上,嘴角浮起一縷浮光掠影的笑:“李后主曾有詞贊佳人膚白為‘縹色玉柔擎’,所言果然不虛也。只是我看不若用‘縹色玉纖纖’一句(3)更妙。”
我一低頭,見他雙目直視著我的裸足,才發(fā)現(xiàn)自己慌亂中忘了穿鞋,雪白赤足隱約立在碧綠芳草間,如潔白蓮花盛開,被他覷了去品題賞玩。又羞又急,忙扯過寬大的裙幅遮住雙足。自古女子裸足最是矜貴,只有在洞房花燭夜時才能讓自己的夫君瞧見。如今竟被旁人看見了,頓覺尷尬,大是羞慚難當(dāng)。又聽他出言輕薄,心里早惱了他,欠了欠身正色道:“王爺請自重。”
流朱驚訝的看著我,小聲道:“小姐”
我看也不看她,只淡淡道:“流朱,見過清河王。”
流朱雖然滿腹疑問,卻不敢違拗我的話,依言施了一禮。
清河王微微一哂,“你沒見過我,怎知我是清河?”
維持著淡而疏離的微笑,反問道:“除卻清河王,試問誰會一管紫笛不離身,誰能得飲西越進(jìn)貢的‘玫瑰醉’,又有誰得在宮中如此不拘?不然如何當(dāng)?shù)闷稹栽凇帧!?br/>
他微顯詫異之色,“小王失儀了。”隨即仰天一笑,“你是皇兄的新寵?”
心下不免嫌惡,這樣放浪不羈,言語冒失。
流朱見情勢尷尬,忙道:“這是甄婉儀。”
略點了點頭,維持著表面的客套:“嬪妾冒犯王爺,請王爺勿要見怪。”說罷不愿再與他多費唇舌,施了一禮道:“皇上還在等嬪妾,先告辭了。”
他見我要走,忙用力一掙,奈何醉得厲害,腳下不穩(wěn)踉蹌了幾步。
我對流朱道:“去喚兩個內(nèi)監(jiān)來扶王爺去鄰近的松風(fēng)軒歇息,醒一醒酒。”
流朱即刻喚了內(nèi)監(jiān)來,一邊一個扶住。他擺一擺手,目光落在我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怔,心下愈發(fā)羞惱,問名乃夫家大禮。我既為天子妃嬪,自然也只有玄凌才能問我的閨名。端然道:“賤名恐污了王爺尊耳。王爺醉了,請去歇息罷。”說罷拂袖而去。
直到走的遠(yuǎn)了,才鄭重對流朱道:“今日之事一個人也不許提起,否則我連就死止地也沒有了。”
流朱從未見過我如此神色,慌忙點了點頭。
注釋:
(1)、“云一渦,玉一梭”:出自李后主《長相思》,全文為:云一渦,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秋風(fēng)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2)、“手提金縷鞋,教郎恣意憐。”:出自李后主《菩薩蠻》。全文為: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是與小周后偷情相見時所做的詞。
(3)、縹色玉纖纖:形容女子肌膚潤白細(xì)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