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聞喜(三)
正說話間,皇帝和皇后都趕了過來。
玄凌又驚又喜,他如今已有二十六了,但膝下龍裔單薄,尤其是子嗣上尤為艱難,故而分外高興,俯到眉莊身邊問:“惠嬪,是不是真的?”
皇后問了曹容華幾句,向眉莊道:“可確定真是有孕了?”
眉莊含羞低聲道:“臣妾想愨姐姐、欣姐姐和曹姐姐都是生育過的,她們說是大概也就是了。”
皇后低聲向身邊的宮女吩咐了幾句,不過片刻,她捧了一本描金緋紅的簿冊過來,我知道皇后是要查看“彤史”(1)。果然皇后翻閱兩頁,面上露出一點微笑,又遞給玄凌看。玄凌不過瞄了一眼,臉上已多了幾分笑意:“已經遲了半月有余。”
皇后點點頭揚聲道:“惠嬪貼身的宮女在哪里,去喚了來。”
采月與白苓俱是隨侍在殿外的,聽得傳喚都唬了一跳,急忙走了進來。
皇后命她們起來,因是關系龍裔的大事,和顏悅色中不免帶了幾分關切:“你們倆是近身伏侍惠嬪的宮人,如今惠嬪有喜,更要事事小心照料,每日飲食起居都要來向本宮回稟。”
白苓和采月連忙答應了。
玄凌正坐在床前執(zhí)了眉莊的手細語,燭火明灼搖曳,映得眉莊雪白豐潤的臉頰微染輕紅,洋溢著難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暈,容色分外嬌艷。
皇后道:“惠嬪有身孕是宮中大事,必定要小心照顧妥當。太醫(yī)院中江穆煬最擅長婦科千金一項,昔日三位妹妹有孕皆由他侍奉,是個妥當?shù)娜恕!?br/>
欣貴嬪插嘴道:“江太醫(yī)家中有白事,丁憂(2)去了。這一時之間倒也為難。”
眉莊微微蹙眉,想了想方展顏笑道:“剛才來為臣妾診脈的是太醫(yī)院新來的劉畚劉太醫(yī),臣妾覺著他還不錯,又是臣妾同鄉(xiāng),就讓他來照應吧。”
皇后道:“那也好。你如今有孕才一個月多,凡事一定要小心謹慎,以免出什么差池。”又對我道:“甄婉儀與惠嬪情同姐妹,一定要好好看顧惠嬪。”
我與眉莊恭謹聽了。
曹容華“哎呀”一聲輕笑道:“臣妾疏忽。皇上與皇后來了許久,竟連茶也沒有奉上一杯,真是高興糊涂了。還望皇上皇后恕罪。”
玄凌興致極好,道:“正好朕也有些渴了。”說著問眉莊:“惠嬪,你想要用些什么?”
眉莊忙道:“皇上做主吧。”
玄凌道:“眼下你是有身子的人,和朕客氣什么?”
眉莊想了想道:“適才臣妾不小心打翻了梅子湯,現(xiàn)在倒有些想著。”
曹容華微笑道:“梅子湯有的是。妹妹要是喜歡,我日日讓人做了你那里去。”
欣貴嬪譏刺一笑:“容華真是賢良淑德。”
曹容華赧然笑了笑,正要吩咐宮女去端梅子湯,忽聽玄凌出聲,“甄婉儀不愛吃酸的,她的梅子湯多擱些糖。”
眉莊的突然懷孕已讓愨妃、欣貴嬪等人心里不痛快了。玄凌此言一出,皇后和曹容華面上倒沒什么,其余幾人嫉妒的目光齊齊落在我身上,刺得我渾身難受。眉莊寬慰般拉拉我的手,我心下明了,眉莊有孕她們自然不敢怎么樣,只留了一個我成為她們的眾矢之的。只得裝作不覺笑著起身道:“多謝皇上關愛。”
次日一大清早就去看望眉莊,正巧敬事房的總領內監(jiān)徐進良來傳旨,敕封眉莊為正四品容華,比我高了一肩。又賞賜了一堆金珠古玩、綢緞衣裳等稀奇玩意。
眉莊自是喜不自勝,求子得子,圣眷隆重。等到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娘家的母親還能進宮親自照拂,一家人天倫團聚。
眉莊謝過圣恩,又吩咐人重賞了徐進良,才攜了我的手一同進內閣坐下。
我指著那日換上的“石榴葡萄”的霞影紗,打趣道:“好夢成真,你要如何謝我?”
眉莊道:“自然要好好謝你,你要什么,我能給的自然都給你。”
我以手虛撫她的小腹,含笑道:“我可是看上了你肚子里那一位。何時讓我做他的干娘?”
眉莊忍俊不禁:“瞧瞧你這點出息,還怕沒人叫你‘母妃’不成,就來打我的主意。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我笑道:“無論男女,來者不拒。”
“我只盼是個男孩才好。這樣我也終身有靠了。”
“是男是女都好。我瞧著皇上如今寵愛你的樣子無論你生下的是男是女他都會喜歡。恐怕不必等你的出月子,就又要晉封了。”我以指托腮笑道:“讓我來想想皇上會封你什么?婕妤?貴嬪?若是你產下的是位皇子,保不準就能封妃,與華妃、端妃、愨妃三人并肩了。”
眉莊笑著來捂我的嘴,“這蹄子今天可是瘋魔了。沒的胡說八道。”
我笑得直捂肚子,“人家早早的來賀你還不好?肚子還沒見大起來,大肚婦的脾氣倒先漲了。”
玩笑了一陣,眉莊問道:“皇上一月里總有十來日是召幸你,照理你也該有身子了。”
我不好意思道:“這有什么法子,天意罷了。”
眉莊道:“你瞧我可是受天意的樣子?那張方子果然有效,你拿去吧。”
我咬了咬嘴唇,垂首道:“不瞞你說,其實我是怕當日服了余氏給我下的藥已經傷了身子,所以不易受孕。”
眉莊聞言倒抽一口涼氣,呆了半晌,**反應過來,“確實嗎?太醫(yī)給你診治過了?”
我搖了搖頭,黯然道:“太醫(yī)雖沒這般說,但是這藥傷了身子是確實。我也只是這樣疑心罷了。”
眉莊這才舒了一口氣,“你還年輕,皇上也是盛年,身子慢慢調理就好了。”想了想俯在我耳邊低聲說:“皇上召幸你時千萬記得把小腰兒墊高一點,容易有身孕。”
我唬了一跳,面紅耳赤之下一顆心慌得砰砰亂跳,忙道:“哪里聽來這些渾話,盡胡說!”
眉莊見我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服侍我的老宮人說的。她們在宮中久了都快成人精了,有什么不懂的。”
我尷尬不過,撇開話題對她說:“熱熱的,可有解暑的東西招待我?”
眉莊道:“采月她們做了些冰水銀耳,涼涼的倒不錯,你嘗嘗?”
我點頭道:“我也罷了。你如今有孕,可不能貪涼多吃那些東西。我讓槿汐她們做些糕點拿來給你吧。”
眉莊道:“我實是吃不下什么東西,放著也白費。”想了想道:“我早起想起了一件事,剛才渾忘了。現(xiàn)在囑咐也是一樣,這才是要緊的事。”
我奇道:“如今哪里還有比你的身孕剛更讓你覺得要緊的事?”
眉莊壓低了聲音道:“我如今有了身孕怕是難以思慮操勞。華妃雖然失勢,但是難保不會東山再起,只怕你一個人應付不過來。而且我冷眼瞧著,咱們的皇上不是專寵的人。我有著身孕恐怕很快就不能侍寢,怕是正好讓人鉆了空子大占便宜。”
“你的意思是”
“陵容容貌不遜于曹容華、秦芳儀之流,難道她真要無寵終老?”
我為難道:“陵容這件事難辦,我瞧她的意思竟是沒有要承寵之意。”
眉莊微微頷首:“這個我也知道,也不知她是什么緣故,老說自己門楣不高能入宮已是萬幸,不敢祈求圣恩。其實門楣也不是頂要緊的,先前的余氏不是”
“她既然如此想,也別勉強她了。”
“算了。承寵不承寵是一回事,反正讓她先來太平宮,咱們也多個幫手,不至于有變故時手足無措。”眉莊頓一頓,“這件事我會盡快想法子和皇上說,想來皇上也不會拒絕。”
“如今你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紅人,自然有求必應。”我微微一笑,勸道:“凡事好歹還有我,你這樣小心籌謀難免傷神,安心養(yǎng)胎才是要緊。”
注釋:
(1)、彤史:帝王與后宮女子同房,有女史記錄下詳細的時間、地點、女子姓名,因為這些房事記錄都用紅筆,所以又稱為彤史。彤史上還記載了每個女子的經期、妊娠反應、生育等。
(2)、丁憂:原指遇到父母喪事。后多專指官員居喪。古代,父母死后,子女按禮須持喪三年,其間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預吉慶之典,任官者并須離職,稱“丁憂”。源于漢代。宋代,由太常禮院掌其事,凡官員有父母喪,須報請解官,承重孫如父已先亡,也須解官,服滿后起復。奪情則另有規(guī)定。后世大體相同。清代規(guī)定,匿喪不報者,革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