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殘酷
“學(xué)校把我們孩子分在13班, 還不就是覺得我們成績不好,學(xué)校早放棄我們了, 怎么學(xué)校就沒責(zé)任了。”
“我每天辛辛苦苦工作賺錢供他吃供他喝,他不好好念書, 還是我的錯了?”
“我們家就不是讀書的料, 出去干別的多的是出路, 要你管東管西?”
在場家長也沒有好惹的,他們先蒙了一會兒, 隨后像炸開的油鍋, 噼里啪啦瘋狂反撲老林。
老林一句句聽在耳朵里,悠閑坐在位置上,微笑著, 記住那些說話的人和他們的臉。
家長和家長起沖突,教室里最尷尬的就數(shù)講臺前的班主任了。
李姝左看看右看看,很想說兩句話緩和氣氛, 但這時, 老林看了她一眼。
女老師眼神變了變,像接收到什么訊息, 隨后她安靜站立,一言不發(fā)。
家長們抗議聲漸小,直至完全停息。
“聽到了嗎?”
老林的聲音徐徐響起。
“聽什么聽?”有情商比較低的家長還小聲嘀咕。
“你們爸媽說的話, 都聽到了嗎?”老林看著班里的學(xué)生們,這樣問道。
整個教室迷之沉默,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老林依舊堅持問孩子們:“覺得怎么樣, 這些話?”
大部分孩子都低頭不語,老林只問了三個問題,甚至沒有任何間客語氣,教室的氛圍卻像被最嚴(yán)厲的老師罵過一遍。
“是不是聽起來挺沒希望的,學(xué)校對你們不負責(zé)、看起來辛辛苦苦撫養(yǎng)你們長大的父母,自己覺得已經(jīng)做得夠多,沒有人會對你們的未來負責(zé),感覺怎么樣?”
“就……就這樣?”忽然,教室最后排傳來試探聲音。
老林看過去,發(fā)現(xiàn)一個:“小朋友很有想法啊,來來來說說,‘就這樣’是怎樣?”
“我不知道啊。”鄭馬特少見的認真,“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覺得你的下一步會走到哪?”
“我不知道?”
“翻開你手邊的白皮書看看,你的下一步最有可能去哪里?”
“中專吧?”
“什么專業(yè)?”
“計算機、我爸爸說這個賺錢。”
鄭爸“嘖”了一聲,示意他趕緊閉嘴:“你才幾歲就想著賺錢?”
“你不是老說讓我快點念完書早點出來掙錢嗎?”
“那你自己呢?”老林看著他,“不管你爸的話,你想做什么,以后對什么比較感興趣?”
鄭馬特張開嘴,下意識想回答老林,可他愁苦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說不上來。
“我也不知道……”
他最后誠實地道,并用希冀的眼神看著老林 ,仿佛希望能從那里得到正確答案。
然而老林只是說:“不知道的話,就好好想想。”
教室里有輕微的泄氣聲,看起來,想從老林那得到答案的,并不止鄭馬特一個人。
鄭馬特看上去有點不甘心:“我不懂啊叔叔,我要怎么想?”
老林看向講臺上的班主任:“有什么建議嗎,老師?”
李姝說:“老師覺得,如果你暫時還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先好好讀書,起碼上個高中,當(dāng)你未來想明白的時候,還有機會選。”
鄭爸生氣了:“您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們中專生,我中專畢業(yè)現(xiàn)在開超市每個月幾萬塊比你賺得多多了!”
鄭馬特更加糊涂了:“那為什么老師說,讀中專我以后就沒機會了?”
李姝很委婉:“機會還是有的,就是你要做好準(zhǔn)備,付出更多代價……”
“什么代價?”
李姝答不上來,只能去看老林。
老林很難得非常耐心:“我只能說如果、如果你有幸找到了自己喜歡東西,你不會甘心只接觸它的一點皮毛,當(dāng)你想不斷追求它的時候,你就會知道要付出什么代價。”
他說到這里,畫風(fēng)一變,“其實上面那句話是通常意義的心靈雞湯,事實上,雖然機會是給有準(zhǔn)備的人,但沒機會的人,很多時候都不用準(zhǔn)備了。”
林朝夕聽到這里,覺得膝蓋非常痛,老林最后那句大實話,她曾經(jīng)深有體會。
“啊,是這樣嗎,之前沒人告訴過我啊!”鄭馬特懊惱起來。
“這不是你的錯。”老林很認真,“沒能給你提供最完善的成長環(huán)境,就是你的家庭、學(xué)校和我們這個社會的問題。”
老林看向剛才質(zhì)疑他的家長們,們:“剛才哪位家長說,‘學(xué)校把大家分到13班,學(xué)校有責(zé)任的’,請舉下手好嗎?”
家長們面面相覷,最后某個男生的母親嚷道:“我說的,怎么了!”
“您說的對!”老林點頭認可。
那位母親瞪大眼,覺得老林可能有病。
老林:“但學(xué)校就是錯了,你拿學(xué)校有什么辦法?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就是這么有限,你孩子讀的還是重點初中,已經(jīng)很不錯了,普通家庭更無奈。我們的身份地位從某種意義上決定我們的孩子會接受怎么的基礎(chǔ)教育,會被引導(dǎo)去怎樣的行業(yè)崗位,它很不公平,但不公平的程度其實已經(jīng)比100年前要好很多。”
老林又看向鄭馬特的父親:“您剛才問你兒子的班主任有什么資格看不起你,因為她仍在努力想讓你兒子擺脫你所造成的一些‘不公平’,這就是她有資格看不起你的地方。”
像開記者招待會一樣,老林繼續(xù)點人:“您剛才的話我翻譯下——你每天辛辛苦苦工作賺錢供孩子吃喝,已經(jīng)做得夠多了,是這樣嗎?”
“難道不是嗎?!”
“我糾正你一下,要供他吃喝是國家法律規(guī)定我們做的,而教他們讀書、做人、幫他成長則是社會對我們的要求。但承認吧,教育太累了,這世界上做父母沒有準(zhǔn)入門檻,我們都在努力摸索該如何教育孩子,是我們的很多不足和過失,才導(dǎo)致了他們的問題。”
家長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甚至孩子聽到老林這樣指責(zé)他們的父母,都有點忿忿不平。
可老林才不管這些,他很精準(zhǔn)地點到最后一個家長:“最后,我回答下劉平媽媽關(guān)于‘關(guān)我屁事’的問題。”
老林說,“很不巧,孩子不止是你們的孩子,也是這個社會的孩子。作為社會的一員,我的未來還指望他們,所以,這事還是和我有點關(guān)系。”
“那照您的說法,我們讀書不好,和我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了?”
終于,有膽大的孩子舉手問道,笑嘻嘻的。
“很不幸,孩子,你可能誤會我了……”老林也笑了,像看到獵物落入陷阱的老辣獵人。
“我們成年人很不要臉。你們所處的家庭、學(xué)校、社會就是有這么多問題?但你們能怎么辦?還是得承擔(dān)我們的錯誤,接受我們的擺弄,走上一條‘就這樣’的人生道路啊。”
“為什么!?”有學(xué)生很不忿。
“因為我們成年人不僅特別固執(zhí),能力還很有限。你們遭受的問題我們現(xiàn)階段還改不了,不僅如此,我還不對我們搞出來的問題負責(zé)。”
教室再度沉寂下來,像小片空曠的宇宙,令人處于思維絕對安靜的時刻。
“既然你們改不了,如果我們不想被擺弄,就只有我們自己努力改了?”小組長怎么想都覺得不對勁,最后皺著眉頭看老林,“真殘酷,還暗示我們要為改變社會現(xiàn)狀做努力,我能裝作沒聽到你剛才說的那些嗎?”
“晚了。”老林說。
“真得很不要臉啊。”
全班學(xué)生近乎異口同聲地沖老林喊道。
結(jié)束全場答記者問的老林同志,于是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