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蟠龍四十一
“我的對手是你。”過了片刻他看著我的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頭。
然后,出乎意料的,他手里的鎖麒麟被我一下子就奪到了手里。
我本以為會更艱難一些的。
它發(fā)著喀拉拉的聲響脫離載靜手指纏繞到我手掌上的時候,我從載靜眼里清清楚楚看到一種漠然的無所謂。
他無所謂我把鎖麒麟奪回去,正如他無所謂我對他說的這一番話。
也是如他這樣聰明又厲害的人怎可能不在瞬間就看穿我壓根沒有正兒八經(jīng)駕馭鎖麒麟的能力更別說什么抗衡他的能力。
但我還是用最快的速度把鎖麒麟套到了自己手腕上。
試著想讓它變色就像以往每每遇到危險時它突然自發(fā)所產(chǎn)生的那種變化。但讓我吃驚的是剛把它套上手腕它就掉下地了再套它再掉,再再套,它再再掉
這到底是怎么了?!
心慌意亂把鎖麒麟再一次胡亂絞纏到自己手腕上的時候,眼角瞥見載靜朝我淡淡一笑?!拔沂媚恳源牧α吭谀睦?,寶珠?”然后他問我。
我用力握住手腕慢慢朝后退開一點(diǎn)。
“還是,根本就不存在那種力量,你所做的,只是想趁著我完全被你這一番話和行為吸引去注意力的時候,伺機(jī)去把這東西從他身上解開,然后將那妖狐的本體從這件袈裟底下釋放出來。是么寶珠?”
說罷,他原本握著鎖麒麟的那只手慢慢朝我抬起。
手心里依舊握著樣?xùn)|西,一團(tuán)被解開一半的黑色繩結(jié)。它來自那根將狐貍本體和木棉袈裟捆綁在一起的繩子,所以一眼見到它的時候,我的心立時涼了半截?!暗阆脲e了,”不動聲色觀望著我臉上的表情,載靜繼續(xù)又道,“以你的凡人之身,豈能將它簡單解開,看不出來么,它根本不是普通的金剛結(jié),否則,任誰只要靠近這只妖狐,就能將他從這木棉袈裟中輕易釋放出來,這樣的事情,你說精吉哈代怎可能會讓它發(fā)生。”說到這兒,手一松,他將手中繩結(jié)朝我面前扔了過來。
沒直接扔到我身上,但離著半尺來寬的距離,我仍是清楚感覺到一股灼人的滾燙從繩結(jié)上傳了過來,燙得我離它最近那條腿疼得一陣發(fā)抖。
真見鬼,這看上去多么普通簡單的一樣?xùn)|西,竟是我的身體完全碰觸不得的,如果剛才我確實按照我的想法去偷偷碰觸了它,那我的手豈不是得燒焦了?
閃念間,脫口道:“但它不是已經(jīng)被你解開了么?!?br/>
說完,猛一轉(zhuǎn)身,我用我最快的速度一把將沒了束縛的袈裟從狐貍本體上扯了下來,然后抬起頭,無比急迫地朝遠(yuǎn)處斜倚在巖石上的狐貍叫了聲:“快!快啊!”
滿心以為他會過來取回他的本體,但只看到他側(cè)過頭朝我笑了笑。
很勉強(qiáng)的一絲笑。
直看得我心臟一陣發(fā)緊,緊跟著,更令我吃驚的事發(fā)生了,我發(fā)現(xiàn)他身后那八根長尾竟變成了半透明狀!
幾乎都無法用眼睛去將它們看清楚了,而他大半個身體則被他腳下那些自巖石內(nèi)滲出的紅色東西給纏繞著,那些又像血絲又像線一樣的東西,蜿蜒扭曲,在他腳下勾勒出一些字符般的東西后,又沿著他的腳一路而上,像血液滲進(jìn)了血管中一般滲進(jìn)了他的長尾中。
顯見,這東西是在無聲無息間把狐貍的力量迅速抽離殆盡。
但它們到底都是些什么東西?!
即使是當(dāng)初千面所制造的那道可怕的、連神仙都能困住的“天羅地”,都只是單純將狐貍給困住而已,這東西到底具有怎樣不可思議的力量,竟然能這么簡單地把狐貍困在中間完全動彈不得,而且連他的力量都可以逐一吞噬殆盡?!
“河圖洛書,所書陣型千變?nèi)f化,它是其中最古老的一種,名為佛血?!毕袷且凰查g窺知了我心中所想,載靜在我回頭怒視向他的時候,淡淡對我道?!邦櫭剂x,佛之血,相傳是以大日如來指尖所滴之血鑄就而成的鐐銬。所以,無論是妖是魔乃至神,一旦被困其間,則插翅難飛,且力量衰竭。”
“大日如來”我重復(fù)著這四個字,有點(diǎn)想笑,可是眼下的狀況讓我哪里笑得出來。
“覺得不可思議是么。”他再次窺察到了我的心思。
我點(diǎn)點(diǎn)頭。
“那么,換個說法也許你就能聽懂了。碧落可曾對你說起過不動明王大天印的來歷么,寶珠?”
我愣了愣,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會在這個時候向我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但還是很快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的。”
“那么想必你應(yīng)該知道,當(dāng)初麒麟王私下凡間大開殺戒的時候,天下大亂,無人可以阻止,直到一位高人出現(xiàn)召出天雷,才將麒麟王一舉斬殺?!?br/>
“是的?!?br/>
“而那位高人用來困住麒麟王,令它無法在天雷襲擊下使用力量逃脫隱遁的陣法,便是這佛血?!?br/>
“所以”
“所以寶珠,明白了么,并非是他不愿出手跟我斗,而是他根本便無法跟我斗。他拿什么來同比梵天珠更為強(qiáng)大的力量去作爭斗?!?br/>
“呵呵”
一時氣急,在聽完他平靜無波地將最后那句話慢慢說出口后,我反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下意識用力捏著手腕上的鎖麒麟,捏得它上面那些沾染著載靜血液的碎骨一點(diǎn)一點(diǎn)刺進(jìn)我皮膚,刺進(jìn)血肉,那逐漸擴(kuò)散進(jìn)我身體的疼痛才讓我慢慢冷靜了下來。
現(xiàn)在總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了,為什他根本就無所謂我奪回了鎖麒麟。
也總算明白過來,他所說的河圖洛書以及那東西所產(chǎn)生出來的陣法,對我和狐貍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
那根本才是真正的駕馭鎖麒麟不,是超越了駕馭鎖麒麟之力量的力量!
而不是我為了轉(zhuǎn)移他注意力而信口說出來的胡話。
載靜載靜,這是多么可怕的一個人。
遠(yuǎn)比精吉哈代可怕得多得多的一個人。
一百年前他不是狐貍的對手,所以他忍下一切選擇束手就擒,坐以待斃,以此,換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而這冒險且決絕的舉措,讓他在百年時間里得到了別人窮盡無數(shù)輩子也無法修得的力量。
近乎神或者佛的力量。
然后他不動聲色地接近我,同我說著他的那些往事,好似說著別人的故事。直到我對他完全沒了戒心,直到完全在這可怕的地方如依賴狐貍一般依賴著他,他再驀一轉(zhuǎn)身,以我作為開啟眼前這一切變故的鑰匙,突然將我所信賴和寄予著希望的一切,在我面前盡數(shù)打破。
他以讓我親眼看著狐貍怎樣在他面前一點(diǎn)點(diǎn)被困,一點(diǎn)點(diǎn)被卸去功力,一點(diǎn)點(diǎn)掙扎于其間卻無能為力去報復(fù)狐貍當(dāng)年對他所做的一切。
抽絲剝繭,點(diǎn)滴滲透而入的報復(fù),遠(yuǎn)比直接迅速的復(fù)仇更為有力和殘忍。
“載靜你是得有多恨他”然后抬頭看向他凝視在我臉上的那雙眼睛,我喃喃對他道。
他笑了笑。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為了還他當(dāng)年對你的一個虧欠,這地方有誰能那樣簡單地困住他的本體,你又怎么可能因此主宰眼下這一切?!?br/>
“因果因果,若無當(dāng)年種下的因,哪有今日所得的果,你說是么?”
我搖搖頭:“無論怎么樣,我是絕不會放任你傷害他的?!?br/>
“用你這凡人之軀么?”他看著我,眼里閃過一絲意味深長。
“凡人之軀”這四個字令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手腕上那根即使沾滿了我的血,卻仍沒有同我手腕連系到一起的鎖麒麟。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誰知道呢”
“但這會兒傷害到他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自己,寶珠?!?br/>
“什么意思?”
問過之后,沒有得到載靜的回答。
他目光一轉(zhuǎn)靜靜看著我身旁,所以我也立即朝那方向看了過去。
這一看立時明白他為什么會那樣說的原因。
我真的在傷害狐貍。
就在剛才我自以為是地猛一下揭開了他本體上那層袈裟后,由于轉(zhuǎn)了注意力,所以我完全沒留意到,在那個時候開始,他肩膀和背脊上那幾行赤金色的字全都深陷進(jìn)了他皮肉里。
導(dǎo)致這些地方的皮肉全都燒灼起來,并且毫無停止的跡象。
我清楚記得這些字是這村里的人在設(shè)下陷進(jìn)將狐貍困住時,從他身上突然顯現(xiàn)出來的。也是最初讓他全身失去反抗力的東西。
現(xiàn)在它們開始灼燒起狐貍的身體,就像當(dāng)時那個村長老對狐貍所做的行為一樣。
我嚇壞了。
之前苦苦維持著的平靜,在目睹這一切的瞬間,像座被水浸透的泥塔一樣轟然倒塌。當(dāng)即猛朝他撲了過去,伸出手急急往那些燃燒的地方拍,試圖以自己的手將它們拍滅。
但轉(zhuǎn)瞬就被載靜制止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又順勢扣住了我的手,然后將我控制在離狐貍那具一動不動的本體之上一臂之遠(yuǎn)的距離,迫使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他有力的禁錮下一動不動站著,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那些火一點(diǎn)一點(diǎn)慢慢燒入狐貍的體內(nèi)。“那是金剛箴言?!比缓蠖呿懫疠d靜的話音,淡淡的,毫無表情的冰冷:“藉由木棉袈裟被隔空注入這妖狐的本體之上,直接鎖了他肩胛和脊柱上三段妖骨,也封住了他藏匿于骨中的妖魄。原由袈裟所牽制著,暫時不會對這妖狐有任何作為,一旦袈裟脫離妖狐的本體,便是將它們釋放而出的時候。所以寶珠,知道你剛才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你剛才親手對這妖狐動了死刑?!?br/>
“你說什么”
“好好看著,當(dāng)那些火完全滲透入他的體內(nèi),他恢復(fù)九尾之身所需的妖魄,便將灰飛煙滅。而受此影響,被困于佛血中的八尾,必將撐不到明日天明。所以寶珠,今日傷害到他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是你親手殺死了這只狐貍”
話音未落,他突然驀地沉默了下來,因為我手腕上那根無論怎樣都無法同我手臂連接到一起的鎖麒麟,突然筆直飛了起來,一頭纏繞著我的手腕,一頭正對著他那雙眼睛。
通體漆黑,想來是在瞬間吸夠了我的血。
以至于全身都在微微顫動著,引得我身體和我腳下那片地面也都開始微微顫動起來,并因此游移出一些細(xì)紋。
由淺至深,勾勒出一些字符般的東西。
跟被困在佛血中的狐貍腳下蜿蜒盤橫著的東西幾乎一模一樣的東西。
它們繞著狐貍本體慢慢盤旋,游移,慢慢在地面擴(kuò)散著。
緊跟著轟的一聲巨響,這片地裂開了。
然后一道人影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那片飛揚(yáng)而起的塵土和碎石中間,披散著一頭雪白的長發(fā),靜靜站著,靜靜打量著四周,然后靜靜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我。
然后單膝跪了下來,閃爍著一雙暗紫色的眸子,徑直望向我:“神主大人召喚在下,不知有何吩咐。”
我反手指向身后的載靜。
正要開口,可是嘴突然間被一只手給捂住了。
那只冰冷而充滿了血腥味的手,顯然不是載靜的。
是誰
想要回頭去看,身后響起了狐貍的話音:“夠了,什么也別做?!?br/>
“為什么”心臟猛跳了一下,我在他掌心里用力動著自己的嘴唇,用力問他。
他沒有回答。
卻聽見載靜輕輕笑了笑,似好整以暇般淡淡道:“因為他害怕了?!?br/>
害怕什么?
我想問,卻問不出口,因為狐貍的手將我嘴捂得更緊了,緊得幾乎叫我有些透不過氣。
所以只能一動不動。
靜靜站著,靜靜聽著,聽著那個百年前被狐貍害得無路可走,如今卻高高在上著凌駕一切的男人,仿佛自言自語般徑自在我身后說著的每一句話。
他說,“即便要滅了這妖狐的本體,都無法以此撼動他絲毫的平靜,但這會兒拜你所賜,他害怕了?!?br/>
他說,“怕什么呢,碧落?怕她想起來是么?”
他說,“怕她把過去的一切全都想起來,那些你曾對她所說,曾對她所做,曾逼得她在你面前一再死去,又一再絕望的所有記憶”
他說,“一旦她全都想起來,將會怎么樣,碧落?”
他說,“她會再度離你而去么?”
他說,“還是調(diào)轉(zhuǎn)她那根指頭,將這頭麒麟王的殺戮目標(biāo),轉(zhuǎn)向你?!?br/>
他說,“呵我拭目以待”</br>